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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卫谈编剧:最重要的是从选题中找到自己

  1994年,读过七年中文系的苏小卫写了第一个电影剧本,这就是得了包括“华表奖”“金鸡奖”“五个一工程奖”等6个大奖的电影《赢家》。

  苏小卫出手不凡,佳作连连。她洞悉世情,关注社会,用女性特有的体察和同情精准地刻画人物内心,她编剧的影片获得过大大小小许多奖项。新近,她当选中国电影家协会第十届副主席。

  1997年初《瞭望》周刊曾以《当一回赢家》为题采访她,时隔22年再度回访,透过岁月她将带给我们怎样的经验、发现和感悟?

 人物小传 
苏小卫:1960年生于北京,1982年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1988年获得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剧本创作,曾获华表奖优秀编剧奖、金鸡奖最佳编剧奖、百花奖最佳编剧奖、长春电影节最佳编剧奖。出版《电影赢家》《苏小卫剧本选》《闪回》。

热爱与坚守下的表达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程青

《瞭望》:你写《赢家》成名,是什么促使你成为电影编剧的?

  苏小卫:从1995年《赢家》算起,到今年是24年,从1991年在《中国电视》上发表第一个剧本《女子有才》算起,是28年,从大学四年级写在活页纸上至今只有一个读者的小剧本《曲线》算起,有37年。如果追溯我对剧本这种书写格式的兴趣,应该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上中学时在父亲的引导下读过一点莎士比亚戏剧。当时有一本月刊叫《摘译》,刊载国外中短篇小说,每期登一个电影剧本,像《红莓》《华丽家族》《礼节性的访问》我都读过很多遍,那就是将近50年前的事情了。最初的阅读对我影响很大,剧本那种跳跃、简洁,突如其来、戛然而止,可以像诗歌一样分行,具有强烈舞台感的文本很吸引我,也在我心里埋下了一种喜欢。到了1995年,这种喜欢终于派上了用场。从《赢家》到2012年的《萧红》,我有20个剧本拍成了电影,如果算上写了没有拍出来的剧本,差不多可以达到这个数字的两倍。

  开始写作往往都比较偶然,一般不会有很明确的目标和计算好的路线,但开始一定是有原动力的,也许是天赋,也许是“自负”,也许就是喜欢。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每年剧本的阅读量挺大的,得有百十部,我觉得我依旧保持着50年前的那份喜欢。

《瞭望》:说到喜欢,哪些题材是你特别喜欢写的?你最擅长、最得心应手的是什么题材?

  苏小卫:编剧选择余地其实不大,作为电影生产的一个环节,剧本一般都是命题作文。《一代宗师》中有一句台词:“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编剧和命题之间特别需要这种感觉。1998年我写《那山那人那狗》,彭见明老师的原著是一个散文化的短篇小说,看到这个题材,我觉得有好多话要说。1982年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本科毕业,我到京郊房山县师范学校当语文老师,当时22岁,学生只比我小六七岁,他们既怀抱远大理想,又必须面对现实,剧本中的儿子就是在写我对我的那些学生们的理解。

▲ 《那山那人那狗》剧照

  2007年的《愚公移山》写老工人李双良,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我觉得他的家庭氛围和我们家很像,他的人生理念和我父母也很接近,这部电影虽然观众不多,但我很喜欢。几年前,电影频道创作部的康健主任对我说,他特别喜欢《愚公移山》,这句话让我高兴了好久。康健英年早逝,一语终生难忘。《沂蒙六姐妹》写的是沂蒙山区人民在解放战争中支前的故事,获得了“华表奖”的优秀编剧奖,领奖的时候我说:“如果早生30年,我就是影片中的她们,写战争是为了表达我对和平的珍惜。”

  《唐山大地震》是根据张翎老师的小说《余震》改编的,《余震》写大灾难后的母女关系,既为写大事件找到了人性的切口,破解了一个宏大叙事难题;也为改编提供了许多感同身受的经验,任何女性写作者都不会对母女关系感到陌生。

  文学作品是电影选题的宝库,优秀的文学作品催生了很多优秀的电影作品。我自己的创作经历中也改编过8部文学作品。编剧或许不能选择写什么,但是可以选择怎么写,最重要的是从选题中找到自己,找到了,就有得写。

《瞭望》:无论是原创还是改编文学作品,确定电影剧本的主题并非易事,你是如何提炼和确立剧本主题的?

  苏小卫:作为电影编剧,命题是创作的起点,主题是创作的目的地。命题是“写什么”,创作过程完成“怎么写”,最终呈现的是“为什么写”。故事百转千回,人物九死一生,所要抵达的是创作的思想高地,你抵达的高度越高,你的创作价值就越大。你的呈现方式越艺术,就会吸引越多的观众接受你的主题。电影是大众艺术,受众面广,影响力强,所以电影主题的积极健康就尤为重要。

  但是,和写小说不同的是,电影剧本常常不是编剧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在创作过程中,会受到来自各个方面意见的牵引,也许来自投资,也许来自市场,也许来自其他合作者,也许来自别的方面。编剧得按照各方诉求对剧本反复修改,有时候不知不觉忘记了本来要说的话和要表达的主题。有时候编剧要像守阵地一样守住剧本的主题。

  不是不可以讨论,不可以改变,但是不可以迷失。经常会有观众认为某一部电影空泛,没有思想深度,也许就是编剧偏离了创作的初衷,没有一眼井打到底,自然就不会有清泉涌出。

《瞭望》:你在《一剧之本》这篇文章中说:“剧本之于影片,如同图纸之于建筑”,“剧本决定成败,剧本的质量决定影片的质量”,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编剧如何保证剧本质量?

  苏小卫:剧本质量是影片质量的决定性因素。比如我们看到一粒种子,可能无法想象花朵的样子;但我们看到花朵,一定不会忽略种子的意义。我把剧本比作建筑图纸,图纸本身不是建筑,但任何建筑都不可能离开图纸。图纸是创作的开始,图纸的平庸或者伟大,是建筑平庸或者伟大的前提。所有人都同意剧本是一剧之本的说法,大家都在期待好剧本的诞生。

  电影是多样化的,剧本也是多样化的,观众对电影的评价可以是主观的,但编剧应该对剧本有科学的分析和判断,有客观的评价,这应该是把剧本写好的必要条件。宽泛地说,好剧本当然是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俱佳;具体地说,新意、诗意、寓意、人物个性鲜明、故事情节精彩、叙事结构新颖、抒情色彩浓郁、细节生动都是成为一个好剧本的条件。大家在讨论剧本的时候对好剧本也应该是有共识的,对剧本的完成度也应该是有共识的,达到共识之后再推进肯定是比较理想的,但我在工作中也经常会遇到某个项目剧本尚不成熟,开机却迫在眉睫的情况。制片方寄希望于导演、演员甚至后期制作,认为剧本的缺憾可以在后面的工作中得到弥补和改善,最终仍旧可以完成一部高质量的电影。事实上这很冒险并且不科学。不否认拍摄和制作可以对剧本有所弥补和提升,但剧本的缺憾一定会成为这部电影的短板,无论多么华丽的阵容、精良的制作、悉心的包装都无法遮盖这个缺憾。俗话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瞭望》:以你的创作实践和几十年的经验,编剧和其他诸方如何形成合力?

  苏小卫:一部电影质量如何,编剧肯定推卸不了责任,但也承担不起全部责任。在剧本创作阶段有两个非常重要的环节经常不被追究,一个是选题,一个是选人。这项工作是在编剧动笔之前由制片方完成的,但对创作会产生非常大的影响。选题就是拍什么,选人就是由哪一位或哪几位编剧来完成创作。我参加过很多剧本讨论会,意见都是提给编剧的,编剧需要拿出全部的忍耐力和承受力面对大家的意见。制片方也经常和大家一起给剧本提意见。创作开始之前,制片方对剧本抱有很高的期待,希望编剧尽快拿出高质量的剧本,所以当大家对剧本不够满意的时候,制片方往往会显得比别人更焦虑,对剧本的不满很容易变成对编剧的不满,给编剧造成很大的压力。但是无论是在会上还是在会下,我都很少听到制片方把前面两个环节和剧本的修改放在一起思考,谈到题目选得准不准,编剧人选是否合适时,经常发现制片方有比较大的偶然性,有的并没有经过充分的论证和专业的判断,这说明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危局,遇到问题责任不应该全部由编剧承担。

  制片方应该和编剧一起分担创作阶段的责任,否则可能会出现两个问题,一个是容易动摇编剧的创作自信,消减编剧的创作热情;另一个是编剧可能会妥协,就像前面说到的,为了满足各方的诉求,编剧会努力接受大家提出的意见,但是如果没有完全想通,就很难真正修改到位,让剧本得到质的提高,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大家会觉得越改越不满意。作为负责提意见的方面也真应该认真思考,为什么会议开得很好,大家出发点很一致,意见提得都对,态度也特别诚恳,有时候效果却并不那么好,该改的也都改了,剧本却失去了应有的生动和热情。当然,讨论肯定是必要的,也并不是所有讨论会都会出现我说的问题,但创作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复杂的过程,能不能写好不是完全依靠谁的主观意愿,还有方法论的问题。以创作为中心,不是一句口号,应该是所有人的共识,特别在剧本创作阶段,突出编剧的重要性,尊重编剧的独创精神,保护编剧的创作激情,理解编剧的脆弱,我们需要做得更好。

《瞭望》:你认为当一个电影编剧最难的是什么?

  苏小卫:作为电影编剧最难的就是怎么能既接受大家的意见,又不放弃自己的表达。电影编剧难在要拿出一条适合盘子的鱼。如果鱼不适合盘子,你就没有办法保证剧本的完整性。如果作为剧本的鱼小于盘子,就会被增加一些东西,影片拍出之后已经不是剧本原来的样子;如果作为剧本的鱼大于盘子,就会被切掉一些部位,编剧也会觉得心疼。这是编剧和导演最大的分歧。

  我以前特别反对导演改剧本,后来渐渐明白,编剧不是完全无辜。创作前对选题思考和理解不够,比较主观任性地写,希望别人都来适应自己,这是有些编剧通常容易犯的毛病。我写过一个关于台风的剧本,人物众多,线索交织,我对最终完成的剧本挺满意的。和导演只谈过一次,能感觉到导演欲言又止,后来导演另找编剧对剧本做了很大的修改,还是这个题材,但已经是另一部电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耿耿于怀,后来慢慢意识到,我提供的内容太多了,导演认为影片容纳不下,但是人物关系、事件线索又都勾连在一起,所以干脆重新结构故事。这次不成功的合作让我意识到,影片离剧本最远的作品,就是编剧和导演交流最少的作品。

  作为编剧,应该特别认真地对待各方面的意见,修改的过程是合作的过程、交流的过程,也是真正完成创作的过程。一味固执己见没有出路,逃避交流的结果可能是被换掉,无法继续创作完成剧本。编剧应该强迫自己完成这个自我修正、自我否定的过程。在创作阶段,最珍惜剧本的一定是编剧,但珍惜不意味着不能改,编剧应该是最主动修改剧本的那个人。我在创作中当然也接受过太多尖锐的批评,剧本彻底推翻的情况也有发生。记忆中《蓝色爱情》重写了至少三遍,《秋之白华》也推倒重来过,《暖》的画外音也是在后期制作中反复重写。

  修改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要想通,还要找到出路。不过总体上说我是一个爱改剧本的编剧,每个剧本的初稿和终稿都有着很大的不同。

《瞭望》:出道之初你就和霍建起导演合作,作为合作了二十多年且成果斐然的夫妻搭档,你们是如何完成从剧本到影片的转换的?有没有艺术方面的冲突?

  苏小卫:和霍建起合作了12部电影:《赢家》《歌手》《那山那人那狗》《蓝色爱情》(和东舟合作编剧)《生活秀》《九九艳阳天》(和李平合作编剧)《暖》《情人结》(和张人捷合作编剧)《台北飘雪》《愚公移山》《秋之白华》《萧红》(和乙福海合作编剧)。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和他也有不少分歧,有时候交流也很艰难,但分歧还是可以最大限度在拍摄之前解决。改编《生活秀》的时候,和导演争论不休,他总是说我对主人公的爱情写得不够,我认为《生活秀》本身就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其实根本原因是我们对主人公来双扬这个人物的理解存在着差异,他认为来双扬最看重的是爱情,为感情可以放弃很多东西;我认为爱情是来双扬摆脱现实困境的救命稻草,她最在意的是自己这么多年打拼出来的天地。经过反复讨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正因为爱情是在困境中支撑来双扬的最大力量,她才会对这段感情全情投入,不计得失,才会因为它的不完美倍受打击。和霍建起的合作,是我作为编剧的幸运,编剧和导演能尽可能充分地交流。从完成的影片来看,和剧本都是相当接近的。

《瞭望》:几十年写下来,你对自己的创作有什么特别的心得?

  苏小卫:每次回顾都觉得有不少教训值得总结,但我的教训对今天的年轻同行也不一定适用,每个人的跟头都得自己来跌。如果说心得,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多总结。做什么事都难免走弯路,如果善于总结,就能少走弯路。

  都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不像戏剧常演常改,常改常新;也不像作家的作品,再版的时候还可以修改。电影一旦公映,就没有修改的机会了,没有哪个编剧在电影拍完之后还继续修改自己的剧本,观众的褒贬也是冲着导演和影片去的。

  但是编剧什么时候也别忘记剧本,认真地总结创作得失:导演增加了哪些内容,删去了哪些内容,为什么?增减了几句台词,改了几句台词,为什么?在想象中是特写的镜头,导演为什么用中近景,甚至大全景?因为导演修改台词,可能是因为不口语化;导演增加看上去和叙事无关的空镜过场,可能是因为连续几场戏长度差不多,节奏不够错落;导演不用特写,可能是因为台词平淡,演员不好演。就像运动员在比赛之后考虑的不应该仅仅是输赢,更是那个球为什么丢,错在了哪里,才能获得进步和下一次的成功。当然更要总结成功在哪里,好在哪里?在《愚公移山》中扮演李双良的王庆祥老师跟我说,他很喜欢我写的剧本,影片拍完之后还把剧本放在手边,有时候会读一读。这句话对我是很大的鼓励。虽然电影是导演的艺术,我还是喜欢剧本,剧本是文字嘛。

《瞭望》:从开始编剧到现在,你有什么改变?

  苏小卫: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从一线退到了二线,在工作单位更多地做一些剧本论证策划、组织培训采风、扶持年轻编剧的工作。感觉像一个坐在看台上的老运动员,心中热血依旧。

《瞭望》:作为一个新晋的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和资深业内人士,你对中国电影产业有着怎样的期待和展望?

  苏小卫:中国电影产业在这二十多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举世瞩目的变化,1995年全国电影票房9.5亿,2018年全国电影票房突破了600亿;2019年只用了42天,内陆电影票房已经突破了100亿。2018年内陆城市电影院银幕数已经突破了6万块,观众人次突破了17亿。国产电影越来越受到观众的喜爱,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中国电影正在从大国向强国迈进,质量提升是关键的一步;电影产业发展越快、工业化水平越高、受众群越大,对好剧本的需求就越强烈,编剧的责任与挑战也越大。

  随着产业化程度的提高,电影创作也在发生着变化,写剧本的方式更加多样,团队创作、接力创作、系列创作等等,不断开掘着创作者新的潜力和创新能力。不过还有一句话,叫万变不离其宗,不管表达方式如何日新月异,创作方式怎样千变万化,艺术最终是人类心灵的花朵。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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