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理想，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文：刘 梅

图：来自网络

说二哥很有才气，是因为每个新年，他都会捧回奖状。母亲用面水熬了浆糊，小心的一张一张排列好，贴在最显眼的墙上，这些，比买的年画更好看。因为父亲母亲每次看了都合不拢嘴，来串门的邻居和亲戚看了，二哥又总能收获大把大把的表扬，说二哥将来肯定有出息。

二哥高中还没上完，却非要务农，在父辈们的眼里，“脸朝黄土背朝天”是最没有出息的。二哥站在蓝盈盈的池塘边发誓：“你们谁在劝我去上学，我就跳下去！”那时二哥已经长得宽肩细腰，个子高挑，怎么看也不像农村出来的。倒像个城里人。可二哥不听劝，不上学就白瞎了这副好身板，父母又不敢强迫他，只好任由他踏着前人的脚步，成了标准的庄稼汉。

但二哥和标准的庄稼汉又有点不一样。比如说人家锄地锄累了，就在树荫下用草帽挡住脸打个盹儿；或者几个人围在一起，拿树枝画上几道横线，再画上几道竖线，大地当棋盘。用土坷垃和草棒子当棋子，下棋逗乐；又或者拿出一张孩子写过作业的那种方格纸，捋上烟丝，两头一掐，点上火，眯着眼想心事……这些事二哥都不干。他会掏出一本书来，看金庸，看梁羽生，有时候看的哈哈大笑，有时候拿树枝当宝剑，乱舞一通，惹得同伴侧目——学没上好，一副癫傻样儿。

二哥开始写小说，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据他自己说，准备写个长篇的。我看了一个头，很有意思，可是他一直未完待续，我只好干等着，等的遥遥无期，因为二哥买回一堆书，一头扎进书本里了。

他看长毛兔饲养技术，看果树如何剪枝。他说，他要建一个生态果园，到山上承包一片空地，挖一口鱼塘，种上藕，养上鱼。在鱼塘周边种上苹果树、桃子树，不打药，不施化肥。树下散养兔子和山羊。兔粪、羊粪等等是果园里天然的有机肥料……我听着二哥描述：似乎看见满山的果树开着花，结了果，树底下是吃草嬉戏的各种小动物。我兴奋了好多天，一直盼着，二哥只看书，就是迟迟不动手实践。

有一天，我看见二哥买了一副大大的白铁皮水桶，买了一个新筛子，几尺白纱布，还买了一袋豆子。我知道二哥要做豆腐卖时，失望的叹了口气。二哥笑嘻嘻的说：“理想是美好的，可是我没有本钱啊，包那么大一片地要交不少钱，就算鱼塘我可以挖出来，买果树买兔子买猪羊都要钱……”

最原始的豆腐制作是纯手工的，要把磨好的豆浆放到布袋里又挤又揉，挤出来的豆汁才可以做豆腐，豆渣可以喂猪，那是很费力气的。二哥边摸索边干，做得一手漂亮豆腐，但是他怕羞，“卖豆腐了”这四个字，往往蜷缩在喉咙里，就是喊不出来，后来，他就到外村去卖。每天一大早，外面还黑咕隆咚的，他就悄悄起床，把豆腐筛子绑在自行车后面，一溜烟的走了。

因为谁也不认识，他唱歌似的拖着长腔吆喝，随着尾音，拿着碗的，端着水瓢的媳妇大婶们，就都围拢了来。那几年，我们村成了豆腐村，大姑娘小伙子经他点拨，也走上了这条“致富路”。每天一大早，都驮着豆腐筛子，向四面八方的村庄飞奔。但是谁也没有我哥的本事大，因为他的豆腐筛子，还驮来了我漂亮的嫂子。

二哥的豆腐渣让猪吃的心花怒放，肥猪一头一头的出栏。但是农村的生活就是那样，二哥还是个庄稼汉，生在农村，要想不当庄稼汉，有些难。

后来，打工潮席卷了农村，二哥也不做豆腐了，被这大浪卷到了城市，他路过大哥的军营，进去逛了逛，当军官的大哥和战友接待了他。事后，那战友对大哥说，你弟弟可以当个作家，很有理想和抱负，在庄稼地里，亏了。

几年过去了，大哥回家过年，喝的有点多。酒酣耳热，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二哥吆喝起来：“人，得敢闯敢干，你说，你的理想呢？不能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年年还是那样！”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二哥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把酒盅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眼一瞪：“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想考大学，想当作家，想干一番事业，可有些事，是想就成的吗？你去当兵我支持，可你一去那么远，几年不回家，爹妈年纪大了，家得有人撑着，你想管管不着，我能不管吗？”

二哥像候鸟一样常常外出，村里年轻的男人都像候鸟。他们往往在农忙和过年时才能回家住几天，然后又都四散了，各有各的发财路。二哥的路越走越远，后来他去了新疆，把窝垒在那儿，承包了五百亩大田，全是机械化种植、收割，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

今年春天，我和朋友去丰县复新河边看油菜花，拍了一大波美照发给二哥。二哥立马给我打来电话：“小妹，你到时来我这里玩吧，这里的油菜花贼漂亮！”一个“贼”透着他的开心：“我家的院子可大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每天一打开大门，大牛带着小牛，白鹅带着鸭子和鸡就出门去了，他们根本不用管，一到傍晚，都吃的饱饱的，像早晨那样，成群结队的就回家了。”他说他们夏天用的都是雪山上的水，又凉又甜；说那里的天蓝的像一匹锦缎；伸手就可以捉住棉花一样的云朵；说他还养了马，等着我去骑着撒欢……

二哥没有当成作家，没有建成生态果园。二哥的理想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每一茬都是美味儿，每一茬都做着一个开花的梦。二哥把他的理想，都书写在远方，那片广袤的天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