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信命的母亲

“都是命”是母亲在世时的口头禅。

遇到不顺心的事儿，都是命；遇到天大的喜事，也都是命。这三个字简直概括了母亲所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成了母亲安慰自己、开导自己的一剂良方。

母亲是个文化不高的农村人，朴实无华，传统保守，勤劳手巧，心地善良，不善言辞…...

齐耳短发，微胖身材，个子不高。小时候在衣柜里翻出爸妈的结婚证，那个上面有张黑白合影，爸爸当时还很瘦削，妈妈还留着两条俏皮的小辫儿，看到那张照片，妈妈总是会略害羞又有点神奇地说：“我那个时候才八十斤，你爸相了几次亲都没看上人家，最后看上我了。”

母亲21岁的时候，生下了我哥，23岁的时候，又生了我。

小时候对母亲的印象总是不如爸爸的，母亲明显偏心哥哥，经常说我的眼泪是“洗脚水”，不值钱的，而爸爸却是把我放在手心疼。

记得刚上小学，有一次被母亲批评，不服气地顶了回去，母亲非常生气，只会哭，而我又是个倔脾气，打死不服软，母亲气昏了头，居然给我跪下，还说：“你还想让我怎么着啊，我给你跪下行吧？”，虽然被哥哥立刻拉起来，但是我着实吓了一跳，还内疚了好久，这件事，至今忘不掉。也许当时是叛逆期，也许当时误解母亲是不爱我的，总之，那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儿。

12岁，被父亲送到了私立学校，全封闭式。母亲提前一个月就给我准备东西，衣服被褥，还有我最喜欢的零食，农村的孩子，比不得城里的娇贵，我也没有什么洋娃娃花裙子，但是一针一线，全都是母亲自己做的，当时我根本不能理解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我内心充满了不舍，也全然不知，求学之路漫漫，十年，每年回家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是数得过来的。

每次回家，母亲会备下我最喜欢的饭菜，韭菜西葫芦馅儿的大包子，红烧带鱼，炸酱面……她的手艺特别好，即使最普通的食物经过她的手，也变得非常可口，所以每次放假都会胖个几斤。不光是因为吃得好，还有就是在家的时候什么活儿都不让我干，家里是轮胎汽修的营生，生意上的事儿我不会也管不着，家务活儿也不让我干，说我读书辛苦，能休息下就休息下。

我也总没有让她失望。学习上也算刻苦，生活上也算节俭，也会趁着她不注意就抢着把碗刷了。

后来我发现，院子里多了几盆花，然后每次放假，又会多几盆。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我才明白，母亲大概想用养花来排解思念我和哥哥的寂寞。

每次离家，父亲母亲都会在路边送我上车，每次上车之后，我都会回头看一眼他们，有的时候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背就有点驼了。慢慢儿地，也开始有了白头发。

上了高中以后学习更紧张，回家的时间更少，有一次母亲来帮我开家长会，还在上课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透过教室的窗户试图找到我，却被我先发现，我举手告诉老师我妈妈来了，老师对着窗户嚷了一声，家长下课再过来！我当时心好疼，母子连心这句话是不假的。我想也没想的就走出教室，背后还传来那个老师“哎呀你们看她好孝顺”的讽刺，推开门，看到正在擦眼泪的母亲。

母亲当时吓一跳，赶忙掩饰，装作没哭的样子。我什么也没说，也理解母亲的要强，只是平静地说：“妈我先带你去会议室等班主任吧”。

母亲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而她又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她以为她给我丢人了，而她又是内心很脆弱的一个人，我呢，也没有及时说出我的想法，我当时想，我已经长大了，我想保护她。

这是我永远没有说出的一句话。

后来，爸爸妈妈都没有再来开过家长会，全是比我大两岁的哥哥代劳了。

高考是道鬼门关，高考前三个月，因为宿舍有人打架，居住环境实在不堪忍受，我又打通了家里的电话，让母亲一个人租了一辆车来给我搬家，搬到四姨家，虽然母亲从来不喜欢求人，但为了我，她破例去求她的姐姐。

好在，高考有惊无险，在河北这个高考大省中过了本二分数线我也知足了，至少我尽力了。

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父亲母亲跟我吵了一架，因为我执意要报离家远的学校，东北、海南……哪远填哪，父亲一生气说不管我了，母亲看见我哭，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是个小丫头，离我们那么远干嘛？我们想你了往哪儿找你？”然后他们俩都走了，留下我自己填。我哭着，填写了河北省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笑了。我开玩笑地说不喜欢这个大学要复读，母亲生气了：“你快拉倒吧，你知道我跟你爸爸这几个月怎么过的吗，就这么着吧。”

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那个时候奶奶还活着，在这四个儿媳妇里，奶奶一向是理解母亲，疼爱母亲的，奶奶专门来到家里，跟母亲说：“泉子儿（我哥的乳名）妈，我帮你们看家，你跟着香儿（我的乳名）去学校看看吧。”母亲没有拒绝，我也很开心，很自豪。

报道的那天，父亲特意租了一辆车，带着我的被褥和所有行李，进了大学校门，诺大的校园让我充满了自豪感，而且我知道父亲母亲的心里也一定以我为骄傲。

然而，上了大学以后，我的开销增多，还谈了恋爱，学习也不如原来努力。后来告诉了母亲，她没有批评我，只说让我把男朋友带回家看看，还叮嘱我不要随便。

带回来以后，妈妈拉着我在厨房做饭，爸爸跟审犯人似的把男友审了个遍，不过他们最后不太支持我们的交往，觉得这个人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虽然不是因为他们，最终我们也分手了。

大学四年，三年拿奖学金，但是考研失败，加上我迫切地想回馈我的父母，我选择参加工作。本来以为，参加工作以后我可以孝敬父母了，奈何被现实狠狠打脸，一次又一次，北京的高房租基本上占据了我主要的开支，甚至还需要父母的接济才不致于流落街头，实习的时候每个月工资只有1200，吃饭都不够。

工作快一年的时候，我开始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自己。每次，实在扛不住了就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家，母亲总会给我最好吃的饭菜，还会跟我说些道理，当然，最多的，还是：“都是命，不要钻牛角尖”。

每次听她说一堆，虽然唠叨，但是越来越喜欢，听完就像打了鸡血，满血复活地回到北京，继续奋斗。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不如意，诸事不顺，年龄也越来越大，过年回家，母亲总是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该找个对象了。

虽然每次都被我怼，但是她也不生气，她应该是相信我总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她就是那么相信。

后来我谈了结婚的对象，她先是看照片，然后又说抽时间带回家看看，跟个小孩子一样，充满了欣喜之情，但是我工作忙，一直没时间，直到有一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交代我元旦去男友家要好好表现，不要和男友睡一个房间云云，我又害羞又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放心吧，然后她才挂了电话。

第二天，地铁上接到爸爸的电话，说母亲病重。

眼泪自发地喷出来，我拎着饭盒，算了算，汽车能最快赶回去，一路小跑，坐上了回家的车。

一路上，我一直哭一直哭，根本忍不住，售票员大哥着急地问我是不是受欺负了，我也一句话没有说。到了汽车站，家里的亲戚来接我，说是哥哥嫂嫂还没到，让他们帮忙接。我心里虽然很着急，但当着他们也不敢太难过，虽然一路上还是没忍住的一直抽泣，他们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到了家，开车的那个亲戚接过我手里的饭盒，扶我下车，跟我说了一句：“姐你小心点啊”

然后我下来，就看到挂满白布的家。

晕厥，哀嚎，哭到嗓子哑，当时我是被几个人抬着进去的，看到母亲就那么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无私爱你的人就这么走了？前一天晚上还跟你交代许多事儿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那是我活那么大，第一次参加葬礼，也就是农村的白事儿。

全程被俩人搀着，磕了好多头，一直哭一直哭，什么语言都难以形容当时我的痛苦，就好像有人在你心头挖了一个洞，非得问你，到底多疼？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我都没有从这件事中抽离出来，直到成家之后一个新的生命诞生。

老公看我情绪低落，提出了怀孕的建议；公司看我情绪低落，安排我出差。

当时的想法是，前二十多年，我一直在奋斗，后面的许多年，我好想陪陪我的家人，就这样，我选择辞职，怀孕生娃儿，做了一个全职妈妈。

有了孩子，就没有那么多精力胡思乱想，也让我彻底理解了妈妈。

理解她的爱，虽然不善言辞，但都体现在行动里，每一餐精心准备的饭菜，临行前的密密缝，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的谋划，孩子上幼儿园以后，更是理解那种无处不在的担忧和小心翼翼…...

妈，我想说，不是命，是我们让你辛苦了。

怀孕的时候我许愿，让你投胎到我的肚子里，还您一是恩情。是与不是，存在或者不存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发现，我开始效仿您，甚至努力变成您那样的妈妈，因为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