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老头

文：漂泊的船

图：来自网络

村里有个老头，口碑甚好。谁提起来都得竖大拇哥：实在，厚道，妥妥的好人一个。就是不善言谈。谁家需要帮忙，只要一张口，他自己的活儿丢下不干也得去。就是有个癖好，喜欢喝酒。

听说，1977年结的婚，刚结婚就分了家。老婆长得齐整，也有文化，村里人都说她像戏剧朝阳沟里的主角：银环 。他自己文化不高，但憨厚实在 ，脾气好，重情义。婚后情投意合，夫唱妇随。连添了两个儿子，由于自己姊妹七个，他是老大，母亲没有精力去给他帮忙，老婆心情不悦时多少会有微词。而且他们有时候还得帮衬着老的。

婆媳关系自然不和睦，母亲很少说他。父亲大人经常把兄弟几个叫过去开会训话，一番批评少不了。谁说他他都不吭声，也不学话 ，两头瞒。有时候说的厉害，听不下去，就喝酒蒙头大睡。

八，九十年代，农村每家都喂鸡鸭 老婆也喂很多只鸡，他邀自己建筑队的工友来家里喝酒时 ，就杀一只， 炒辣子鸡。每次不论家里忙不忙，都不耽误他喝酒，喝得不省人事，一睡一两天。

老婆过日子是把好手，地里的活，都是老婆领着干 ，以前都是把麦子连麦秆一起收割回来，拉到麦场里，再用脱粒机一脱粒。有一年，刚把麦个子拉到场里，就要下雨，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眼看天黑上来了，他刚好又喝醉了，老婆只好带着五六岁的小儿子去跺麦子。后来，他被吵也是少不了的。

大儿子娶妻生子后，二儿子也到了该说媒的年纪，得给二儿子建房子，可是手里没有多少钱了，那一段时间愁坏了，他吃了饭，喝了酒，头就耷拉着，一动不动，邻居来串门，都以为他睡着了。没有亲戚帮忙，可能都不富裕吧。最后还是他弟弟帮钱帮物，盖起来房。好歹房子建起来了，之后慢慢还吧。

好不容易二儿子也娶了媳妇，有了孙子， 岳母不知怎的是摔了一跤，还是得了中风，反正腿脚不便了。老婆把他岳母接过来，也幸亏他儿媳脾气好，好多村里的人都是儿子结了婚和儿子分开住，他们由于手里不宽绰，没有多余的钱盖房子，就还和儿子挤在一个院里，住配房。岳母来了，在屋里并排铺两个床。大儿夫妻俩没在家，老头就住在大儿子家，老婆伺候着老的小的。

条件不好，没有多余的钱买鸡蛋，喂了几只鸡，吃鸡蛋，干活的他不吃，小孙子不吃 ，一天最起码保证岳母的三个鸡蛋， 村里有和他儿媳妇差不多大的，都一样带着孩子，人家胖了几十斤，他儿媳妇瘦了二十多斤，婆媳俩，给老人做饭，洗头，洗澡，小心伺候着。差不多三四年。他每每喝醉了，就抓住岳母的手说，：婶子， 放心在这住，没事，住到啥时候都行。翻来覆去的说这句话，老太太都听不耐烦了。他每次喝醉说的就是这些话，话说出来别人还得应声不是。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就是孝顺。老婆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他不图别的，可能是想老婆和他母亲的关系能好一些吧，可是，关系就那样 ，这么多年结的芥蒂，能一下子说解就解了？其实 ，应该也不应该算是芥蒂。既没吵过，也没骂过。就是很少说话。关系这样谁都不能怨 ，在那个贫穷的时代，吃大锅饭。不挣工分，不干活，能填饱肚子都是奢侈，谁舍得闲着？毕竟那么多张嘴在等着吃饭呢。

他儿媳妇说嫁过来20年 ，没见爷爷奶奶没在这个家，吃过一口饭，没在这个家住过一夜 。他母亲有时候还过来陪老太太说说话，也是说放心在这住，别客气，想吃啥就说，叫孩子们做之类的。

结婚40多年了，和老婆举岸齐眉，同心同德，相互扶持。慢慢的，把家里光景过好了些。任务都算完成了。双方父母都给养老送终了，两个儿子都把日子过起来了，孙子孙女也都给儿子帮忙拉扯大了。又给他们老两口单独盖了一个小院。少时夫妻老来伴，两个人该相伴着享享清福了。老伴儿却因为意外去世了，就在去年夏天五月十九。忽然一个晴天霹雳，无疑给他重重的打击。

老伴儿去世后，家里乱成一锅粥。家里地里，外边人情事理，一直都是老伴儿在操持，他基本上就是，吃饭，干活，跟工友喝酒。老伴儿一走，他便天天偷着哭。喝多了，在孩子跟前也不要尊严了，哭得涕泪齐下，说要随老伴儿去。儿子都跟着哭，他们三十多岁就失去了娘。没人能感同身受体会他们爷仨的心痛。儿媳劝他，娘没有了，你还不活了？你走了，俺们几个咋办！您还得领着过来。好好的活，为了恁儿恁孙儿。

儿子叫他跟着出去，他说我哪儿也不去，家里还有鸡鹅狗。我得守着。可能是想守着家，觉得离老伴近些。也有可能是怕给孩子添麻烦 ，增加负担吧。

辛苦了大半辈子，也省吃俭用了大半辈子，66岁了，一刻也不舍得闲着，还去干建筑队，孩子都劝他不让他干了，他不愿意，他说自己闲不住，闲了就难受。老了老了 ，还像一头老牛 ，拼尽全身气力，给孩子帮忙拉套。孩子也不敢再坚持，一切顺着他的意思，想着他干干活 ，分分心，不会去胡思乱想了吧。

干建筑既辛苦还危险，今年年后又从架板上掉下来，昏迷不知多长时间才醒，不叫给孩子说，也没去检查 ，脚趾甲砸黑了，手掌肿了一个月还没好，等孩子清明节回家烧纸了，才知道。手没消肿又去干活了。拦都拦不住，用近乎自残的方式给儿子挣东西。

他还是每天都喝酒，企图喝醉，用酒精麻痹自己。可能他喝醉了，心里就没有能难过了。能睡个囫囵觉。儿子儿媳，都小心翼翼，说让他少喝酒 ，也不敢一直说他。邻居说，他有空总是往老伴的坟上去，对着那一抔黄土说，你走了 ，你走了，你不管我了。接着是长而又长的叹息。

邻居说见他好几次喝多了，站在门口晃晃悠悠，啪啪敲门，高声喊，；老马子 ！开门 ！老马子 ！开门 ！或许他忘了老伴儿已经入土，听不到了。或许他故意喊的，就当她还在。喊了不知多长时间，还是非得自己拿钥匙开门 ，才能进家。

他心里明白，自从老伴儿走后，世间再无人喊他小名了，再无人能大声吵他，唠叨他，嫌他喝酒。

其实，有时候被人吵，被唠叨也是一种幸福。只是自己当时感觉不到。

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一切都像一场梦。老伴儿走了，生活中没有了她的陪伴，没有了高声的喧闹，没有了酒醉后的一杯温水，没有了满身疲惫到家后的一碗热饭……又似乎她没走，她操心建的房子住着呢，她去年刚栽的杏树开花了，她喂的鸡还下着蛋来，她的孩子每天都在心里想念着她呢……

现在，他头发都白完了，看着更苍老了。村里人有时听见从院里传来他悲恸的哭声。他见老伴儿最后一眼时说的一句话是:我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谁知道包含了多少懊悔与自责，多少疼惜与不舍。

时光不能倒流，好好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失去了以后，才知道拥有的珍贵。比如这个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