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精读红楼”第六十二回:生日快乐

作者

水溶

玫瑰露茯苓霜一案,是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案子结了,水面的涟漪尽归平静,水下还泛着看不见的波纹。

大观园的小厨房显然是个肥差,不然秦显家的得了这个差事便不会又送礼又请客的,不亦乐乎。柳家的平时言里语里,也透露出一些信息来,说什么“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俗话说饿死的伙夫八百斤,鸡鱼肉蛋,米粮煤炭,怎么算,里头总有油水捞的。拿钱另添东西时,更有外快可赚。

柳家的刚一倒霉,林之孝家的未经回报,便做主先派了秦显家的管厨房,下人们自有派系,那秦显家的,显然和管家娘子关系不错。林之孝家的再没想到剧情还会反转,原来的人赃并获,并且还是林之孝家的带人巡视园子时,亲自拿到的柳五儿,原以为此事必是板上钉钉了——假若不是平儿插手,本来也就板上钉钉了。

是平儿的善念把柳家母女从深渊边上硬拉了回来,也幸亏凤姐病着,平儿才能行这判冤决狱的权,平儿实在是柳家的大恩人。

林之孝家的何等老辣,不想这一次马失前蹄,捉嫌犯捉错了,派差事又派急了,两件都没做妥。幸而当家人出门的出门病的病着,平儿又是个大事化小的人,好歹把这尴尬遮掩了过去。不然林之孝家的起码要被责备一句:“你办事办老了的,怎么这样浮躁起来。”

可怜秦显家的大概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变化太迅速,她一夜之间忽然得到了中意的职务,又用更快的速度失去了它。送的礼刚放下,请客的饭还没吃完,起落如过山车,谁的小心脏能经受这样的刺激啊。

秦显家的不知道,这一天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那便是彩云,彩云实在是爱错了人。其实玫瑰露茯苓霜事件,闹个不可开交不得安宁,全是从赵姨娘的一点贪念而起,可以说她才是罪魁祸首。

赵姨娘最见不得宝玉有什么,而贾环却没有的,一天到晚都为这个委屈,所有的怨气都由此来。她心中认定“他们是弟兄,一样的主子”,就该享受同等待遇。这想法其实蛮危险的,而赵姨娘尚不自知。因为宝玉所享的特权和优待,都不是王夫人给的,而是来自老太太。赵姨娘这么做等于是在向贾母叫板,而这是贾赦贾政都不敢做的事情。

宝玉有一两的丫鬟,环儿没有,她很介意;探春给宝玉做了鞋,环儿没有,她又介意;黛玉苏州回来给宝玉带了礼物,而环儿没有,她也介意。所以王夫人屋里的玫瑰露,给了宝玉,环儿却没有,她便偷也要偷些来,心里才平衡。

难为彩云这孩子,一腔子痴心实意,自为将来必是贾环的人,把赵姨娘便当婆婆看,赵姨娘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或者她也觉得,这些东西会让贾环开心吧。

金钏儿吵嚷着失窃,管事的着手调查的时候,彩云心里必定也是紧张的。当平儿把这件事说开了,彩云是怎么担当的?她说:为什么叫别人应,死活该我去受。相比彩云这句话,贾环的态度实在令人心寒。他心里嫉妒,先说的“你不和宝玉好,他如何肯替你应”,这话虽糊涂,倒没什么,吃醋说明在意,看得重才会生怕被别人争抢了去。乍看贾环这话,还以为他把彩云放在心上呢。

其实贾环就没反过来想一想。这也是熊孩子的通性,一般只管自己的感受,从不考虑别人。他既然会问“你不和宝玉好,他如何肯替你应”,就不想想?彩云不和你贾环好,她如何肯替你偷!而如今她替你偷了,她和你好,你贾环可肯替她应?

但这也罢了,主要是后面一句,就露了本性:

“不看你素日之情,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

我觉得这句话,是整部红楼梦中,最凉薄的一句话。这话实在令人心惊,充满了恶意和恐吓,而最让人打个寒颤的,是贾环的反咬一口。

被反咬一口有多痛?比如人走路被野狗咬了,只好自认倒霉。若你自己的爱犬,你给它喂食,抚摸它的时候,它忽然六亲不认,咬你一口,你素日在它身上的心都白费了。

有一次彩云曾经说贾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想到这么一句玩话竟然一语成谶。

当贾环说他若不是看素日情分,就向凤姐举报彩云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主子身份,那一声二嫂子叫的真是亲切,强调了凤姐和他才是自家人,是一个等阶的人,忘了平时谁把他当个人,谁把他不当一碟菜。

贾环并不珍惜对他好的人,甚至视同草芥。这一点在平时肯定表现得出来,丫头们都和宝玉好,不和他好,原因并不是贾环想的那样: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能说出前面那样反咬一口的话的人,年少无知也好,一时失言也罢,这样的人都不得不防,都不值托付,甚至不可原谅。

但是在爱情中迷茫着的女孩,往往还是会原谅这样的人,她们不舍得自己已经付出的痴心,往往忽略了对方潜藏的恶意,自己骗自己说:他不是认真的,他其实没那个意思。

彩云便是这样,哭过一场,又原谅了贾环。直到第72回,当彩云的婚事火烧眉毛的时候,贾环还是放弃了她:“不过是个丫鬟,她去了,将来自然还有”。

这一段时间,贾母王夫人不在家,凤姐病倒,最辛苦的便是平儿了。连作者也想慰劳一下这个招人喜爱,聪明又善良的姑娘,特特的要给她安排一桌酒席。

摆酒席得有个由头,生日宴是最合适的了。红楼梦所有下人里,这是唯一一个得到正式过生日的人。丫鬟里头怡红院的四儿也是这一日,却提也没提。

“只是今儿倒要替你过个生日,我心才过得去”,探春作为临时当家人,用这种方式表达她对平儿的欣赏和奖励。平儿的功劳与苦劳,凤姐的支持与配合,有心的三姑娘都记着呢。

而作者的安排更是极巧妙,平儿再好,到底只是个丫头,是轮不到给她摆酒席庆生的,所以把她的生日安排在与宝玉一日,夹带在宝玉的生日里,就妥当了。即便如此,若贾母王夫人等长辈们都在家,那里给个丫鬟过生日,还是显得越礼,所以赶在这个长辈主子都不在的机会,平儿这个生日,于是过得无拘无束热闹非常。

说起同一天生日,和宝玉同一天生日的人也太多了些。我们从小到大那么多同学同事,亲戚朋友,几个和自已一天生日了?所以么,无巧不成书。

巧事处处有,此处特别多。平儿和宝玉一天生日罢,偏袭人和黛玉又是同一天。前文书中虽没详写过宝玉黛玉怎样过生日,想也想得出那热闹隆重来,老太太心坎上的么,原不同些。

以往宝玉或黛玉过生日的时候,平儿袭人只跟着热闹,一般的说笑做事,该干啥干啥,从来也不提这天也是自己的好日子:“我们是那牌名上的人,生日也没拜寿的福,又没受礼的职份,可吵闹什么,可不悄悄的过去”。

此刻在场的一个人便也差不多这么想的,这人便是岫烟。她就不声不响,不提这天也是自己的芳辰。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想安静的呆在角落里,不想惹任何人注意,不想添一丁点儿麻烦。在一片热闹欢笑中,让人感到一丝淡淡的忧桑。

这里真要表扬一下薛姨妈,年轻人的轰趴,若有姨妈老人家在边上,那是要多出来很多拘束的,欢乐是要打折扣的。薛姨妈自己到厅上歪着去了,不干扰,不参与,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所以才成就了红楼中最兴高采烈的一次青春派对,划拳碰得镯子叮当乱响,湘云被一杯复一杯,罚到酒醉。

最俗的划拳与最雅的射覆,毫不违和的出现在一个酒桌上,一屋子或吟或笑,红飞翠颠,青春逼人。

大家都知道曹公用笔,是喜欢两两对比的,他擅长把两个人物或两种场景对照着写。一屋子喧闹欢笑,喝酒行令,生日宴已到高潮,动极则思静,于是红楼中最美的场景出现了:湘云眠芍。

红楼中唯美的场景很多,黛玉葬花很美,但美中有太多凄怆,宝钗扑蝶很美,但紧跟着滴翠亭疑案,破坏了画面。

作者写这个生日,表面上是为宝玉写的,但实际上又是为平儿过的,但终极目的,却是为了湘云。前面的一切,眼前的热闹,杯中的琼浆,这一天所有的进程,都是为了成全这最美的一幕。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红香圃的栏中芍药,就是为湘云而生。一季的盛开,只为了这一刻她会睡在那里。湘裙曳地,青鬓蓬松,双腮带酒染做胭脂,身边是大朵的红芍,飘飞的粉瓣。这画面让人屏住呼吸,美到惊心动魄。她若是坐着,或立在芍药栏边,这美便缺了韵致。她须得以睡美人的姿态,让画面变得安逸,静好,美成一幅画或一尊雕像。她以静物的完美弧线安卧,而画面又是动的,那些飘飞的花瓣让画面动起来,落在睡美人的衣上发上,扇子落地,半被花埋。

这是湘云和芍药的缘,她们衬托着彼此,各自有了灵性。眠芍的只能是湘云,别人都不行。若换作林妹妹,我们会担心她的身体;换作宝钗,我们会在意她的矜持;换成探春,我们会替她操心那些理还乱的家事。只有纯真无邪、开朗阳光、毫无机心的湘云,才能与芍药相得益彰,枕着花魂安睡。

眠花也只能在这个时段,别的时候都不行。初夏的阳光温热而不炽烈,若换作春天秋天,则石凳太寒凉,若是盛夏,则又濡暑和蚊虫。而且别的季节的花,相比芍药也都太单薄。只有这个人,这一天,这芍药花前,画面定格,十全十美。

从闹写到静,从室内写到室外,欢乐还在继续,斗草无疑是极适合初夏季节的游戏。“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但就是这么淑女的一个游戏,和小戏子们一起玩,都能玩出麻烦来。

小戏子们惹出过多少乱子?算也算不清。若在王夫人和婆子媳妇们眼里,这些小戏子们,真可算“非我族类”了。假如王夫人早知如此,难说会同意留她们各房使唤。

穿着石榴红裙的香菱一定很美,衬着她眉心一点胭脂痣,纤纤的手里拿一枝夫妻蕙,虽然已为人妇,却终不脱小女儿的稚气与娇憨。

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十二官之间的义气和抱团,自来如此,遇事齐上,打架也好,玩闹也罢。这一次斗草,若不是几个人打伙儿对付香菱,那裙子也不至于拖到泥水里去。

香菱换的是袭人的衣裳,不知宝玉激动的什么劲儿,倒好像换给的是他的衣裳一样。由此也可见在宝玉心里,袭人的就是他的,没甚分别。宝玉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在女孩子面前尽尽心,这一件事足以让他在这一天生日快乐。

上次的平儿理妆,这次的香菱换裙,对宝玉都是意外之喜。不知帮彩云背锅,是不是也算尽了一份心意呢?有人说,宝玉是来替天下男子还债的,还他们欠女儿的那份怜惜。

贾环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宝玉总觉得别人受了委屈,这是兄弟二人最大的区别。其实相比宝玉,贾环最缺少的,不是种种优待,而是骨子里的那份善良。

正如湘云的醉眠,给了芍药灵气一样,香菱斗草,也赋予了那枝夫妻蕙灵气。宝玉把它埋香入土,让这草木同穴而眠,一处化灰化烟。

而这举动让人有隐约的不安和不祥。这个生日的快乐,似乎来得太轻易太酣畅了些,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乐极易生悲。夏天到了,秋天还会远吗。席慕蓉有一句诗,偏巧就说: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原创】第62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赏析(上)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判词及赏析
贾宝玉诞辰在冬至日
关于《天上惊传降石麟》
《红楼梦》读书笔记第一百八回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