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淑梅）32年前，我的高考，还历历在目。人生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不幸，就在我非北大莫属一门心思地准备高考时，我深爱着的和深爱着我的妈妈去世了，离高考只剩半年。那时我18岁，而妈妈才44岁，这令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我一直盼望着在我工作后用我挣的钱给妈妈买好吃的、给妈妈治病、给妈妈买新衣服。考取北大，也是妈妈的愿望，可是妈妈却没等到那一天。
埋葬了妈妈，回到学校的我，整天无精打采萎靡不振，那个每次考试都把第二名甩掉四、五十分的学霸，一直在沦落，成绩直线下降，尤其是数学成绩，因为我根本无法集中思维。我坐在第一排，以前在数学课上，老师刚把题目抛出来，我的解题思路甚至是答案立马就出来了，可是现在，经常不自觉地在流眼泪，老师讲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进去。数学老师实在是忍无可忍，把我叫到走廊里，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通。数学老师是位男老师，中等个，微胖，眼睛很小，戴个黑边眼镜，显得眼睛更小了。中年的他，头发就已经很少了，同学们都说是数学烧脑的原因，思考太多把头发烧没了。平时不苟言笑的他，同学们对他都很敬畏。我从来没看到他如此愤怒，真是冲冠眦裂，此时，老师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态度和他对我的殷切希望。那一刻，失望、愤怒、期待，都凝聚在他的小眼神里，在这双小眼睛的注目下，我一激灵，浑身一颤。该死的我，这样下去，也对不起我死去的妈妈，她还在看着我呢。我擦干了眼泪，向数学老师保证不会让他失望。从此，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两双眼睛盯着我，一双是数学老师的，一双是妈妈的。
数学老师在学习上盯紧我，在生活上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的是英语老师。英语老师大学毕业就直接分到我们学校，她的年龄比我们没大几岁，作为同龄人，更容易理解和沟通，和我们打成一片，我们把她当作姐姐。她在开始时是作为我们班的班主任，令学校没想到的是，如此年轻的她把我们班级管理得如此之好，那是一个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其他活动方面，都能够团结起来力争上游的班级，这个班级有一种精气神和氛围，这是我们这个年级的其他班都无法比拟的。后来，到了高三之后，校长迫于一种不该有的压力，不让她担任我们的班主任，只是教我们英语。英语老师长得俊俏白净，她白得让所有女生嫉妒，让所有男生都喜欢她。那时，我家实在是困难，我的一日三餐经常是玉米面饼子就土豆，有时为了省下一毛钱的土豆钱，干脆就吃饼子蘸豆浆。英语老师二话不说，周末有时就直接把我领到她家，让她妈妈给我做酸菜炖排骨、炸鱼、包饺子，怕我不好意思吃，每次都做很多。那是我一生中吃的最好吃的饺子之一（另一个之一是我的闺蜜妈妈给我包的饺子），因为里面肉多，我家里即便过年包饺子，里面都没有这么多肉，我边吃边流眼泪，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无私地关心学生的老师。如今，当我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时，再次泪如泉涌，我不得不平复自己的情绪，才有勇气继续写下去。有时，英语老师怕我去她家不好意思，就用饭盒给我装了满满一饭盒饺子，够我吃两顿的。还有时，她自己带饭，就多带一点，吃饭时把我叫到办公室，从她的饭盒里夹块肉给我。老师说，我学习辛苦，而且我还是校队的运动员，如此下去，身体会垮掉的，她不能眼看着一棵北大的苗子就这么枯萎了。
我们这一届的文科班，有两个班级，我们是五班，另一个文科班是六班，六班的班主任老师也是一位女老师，和我的英语老师年龄差不多。她大高个，戴眼镜，前额稍微有点奔儿喽头，我们说是因为学数学的人都聪明，她不算是那种很漂亮的人，但一看就是很知性的，那时穿衣服就很好看。我们两个班本是竞争的关系，她常在背后偷偷问她们班怎么就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学霸、体育好、还有管理班级的才能，可这并不影响她对我的厚爱，经常从家里带好吃的给我，她自己班级的同学都没有这个待遇。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由于我家里很少能吃上鱼，我基本上不会吃鱼，老师一次给我带炸刀鱼，刀鱼边上有一排小刺儿，笨拙的我，竟被鱼刺扎着了。以后，她再给我带鱼，就带没有刺儿的，她说我学习累，吃鱼有助于补脑。
从高一到高三，我们的语文老师换了几任，最终高三陪伴我们的语文老师，我认为是最有才气而且非常憨厚淳朴的老师，他也来自农村。他虽然说话不太标准，但他最令我折服的是诗句出口成章。在我妈妈去世那段时间，他对我最担心，每次上课，他总是用最关切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里满是温暖和希望但没有责备，看着老师的眼神，我泪流满面。我那段时间的语文卷子有些都不做了，有些做得一塌糊涂，语文老师也不批评我，上自习课时，他走到我座位边上，默默地注视我，发卷子时，他会轻轻地问我，今天想做吗？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也不会像数学老师那样痛骂我，每天就是这么默默地看着我，我流泪，他甚至也陪着我流泪。师生之间的友情就这样在默默地注视与被注视之间交融着，我知道，我不能辜负了这深深的情谊。此时，坐在电脑面前的我，再次泪流满面，脑袋里全是老师当时那殷切的目光，我不得不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以便我能完成这篇文章。
每一个群体里，可能都有个别不怎么好的人，老师这个群体同样良莠不齐。我当时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个不好说，却又不得不说的人。他个头很矮，我们班很多女生个子都超过他。他教历史，历史课讲得无可挑剔。人看起来很面善，甚至可以说是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见了我们不笑不说话，温柔的让人觉得他即便犯了什么错，你都不好意思去说他。可是，我们一个好端端的班级，也是毁在了他手里。班主任老师，是一个看人下菜碟的人，即便是对他的学生都是这样的。他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分为父母有钱的，分为父母有权势的，女生要分一分长得俊与丑的。我是一个不媚俗、不媚上的人，而且在上面三条里，我一条也不具备，但由于我确实太优秀了，优秀的他不能动我，我是学校的标杆，从我入学的那天起，学校就给我定下了清华或北大的目标，所以，尽管我不具备上述3条的任何一条，但作为班主任的他，也是希望不影响我考北大的计划，考上了也是他的荣光。但随着一个那么有上进心、一个那么团结的班级，在他的“调教”下逐渐分崩离析，逐渐颓废，我与班主任之间的隔阂逐渐产生。因为这个优秀的班级，有我的心血。我们英语老师做班主任的时候，她说过，我这个班长顶半个班主任用，无论是在作业的布置收集上、无论是在自习课时班级纪律的管理上、无论是在班级卫生整理上、无论是在班级间操上、无论是在班级搞文体活动以及运动会上，我都不需要班主任操心，把这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的。英语老师说，她有一次本来是要到班级里去讲放学后大清扫的要求，刚走到教室门口，听我正在班级里布置这件事，她惬意地笑了，悄悄离开了。
眼看着班级逐渐沉沦，眼看着有些同学一点点地堕落，我对班主任的不满也逐渐写在脸上。终于有一天，我们之间的矛盾爆发了。由于我视力较差，我和我老对（同桌）在班里是坐在单独突出的第一排，后面的同学总是往前推我们，我们的桌子几乎被顶到了黑板上，我和后面的同学吵了起来。班主任这下可抓到机会，上午就把我叫到走廊里，批评我，说我不懂得感恩，学校每个月给我补助10元钱，他说那是他给我争取的，但我却从来没谢过他。他的这一席话激怒了我，我和他顶了起来。我被后面的同学都推到黑板下了，这不是我的错，就算是我的错，作为老师要批评也得就事论事，不能浮想联翩。至于10元补助的事，那是学校定的，里面确实有班主任的功劳，但我一个穷的都吃不饱的学生，除了嘴上会表达谢意剩下的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如果我有给老师买几个罐头、买两包点心、打几瓶酒的钱，我也不需要学校的补助了。老师对我的批斗，从上午就开始了，让我一直站在走廊里，这个事件当初在我们学校那绝对是爆炸性新闻，整个四楼的班级都轰动了，好多调皮的男生都没法上课了，他们偷偷地通过走廊的门向外看，尤其是把教室的后门特意大开着以便能看到我这个全校学生的楷模如何被老师批评。这其中就包括我现在的先生，据说他当初就是因为这天多瞅了我两眼就瞅顺眼了。刚开始我还掉眼泪，觉得委屈，到后来，已经演变为我和老师的对抗，我一声不吭，一滴眼泪不掉，用沉默来对抗他，大有英勇就义大义凛然之架势。对抗到中午了，老师还是不让我去吃饭，依然让我站在走廊里。老师要求我只要点个头承认我错了，他就放我回教室学习。刚正不阿的我怎么可能轻易点头，我爹都说过，现在如果真发生像过去那样的抗日战争，他接触的人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做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我与老师的对抗，最后以老师妥协而告终，因为他不可能永远剥夺我上课的权利，下午英语课开始时，他不得不放我回教室上课。英语课结束后，我以10分钟短暂的时间给班主任写了一封辞职信，我要求辞去班长。班主任当然是没批准。但，我的班已经不可救药了，我这个班长从此也基本上不再履行班长的职责了，但我还继续履行着校学生会主席的职责，除此，我把全部的经历都用在了学习上，我和我的班主任老师互相都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那时高考，是7月的7、8、9三天，记得那时大连地区不是太热。条件好一点的同学在附近找了个酒店，父母过来陪着。我住在大姐的宿舍，大姐的宿舍在她任教的学校门岗旁边的一个小平房，里面有一铺炕，我就在这铺炕上睡了三个晚上，早晨自已走到考点去考试。考试，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平淡地进行了3天，然后我就会回家帮爹爹干农活了。大概是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大姐和未来的姐夫一起到学校帮我看的分数，又过了一个月左右，他们告诉我考上北大了。我的班主任老师很高兴，这也是他的光荣。
拿到录取通知书，我自己一个人，来到妈妈坟前，在那坐了半个上午，和她说说话，告诉她我考上了她期望的学校。
考上北大，父亲并没有多少激动与兴奋，相反，他发愁了，上学的钱从哪来。快开学时，大姐和二姐开始给我做褥子，被子是旧的，拿着在家里用的那床被子。为了省钱，父亲在扯做褥子的布料时，少扯了一点，于是，大学四年期间，我的床始终露出一部分床板。
我如愿考上了北大，可是我们班是近几年考得较差的一届，本来有好些可以上重点的同学，最后只考了个中专，真是令人唏嘘。如今，32年过去了，班主任老师已经不在了。英语老师和六班的班主任老师依然在教育战线上奋战着。我的数学老师和语文老师退休在家。我们班毕业20年时组织了规模较大的聚会，那时班主任老师还健在，我们把老师们都请去了，师生共同回忆那段难忘的经历。我的语文老师很激动也很欣慰，他为我写了一首词。
今天，再看这首词，我泪如泉涌。
来源：原创 梅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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