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在凤凰桥遥望运漕

来源:无“唐”不欢专栏      

总有一句诗或词,缠绵过你的舌尖,澎湃过你的心海。念念难忘。指尖划过书页,酒入豪肠,茶倒七分,我说给你听。

第21个记者节,百名记者走基层活动,我到无为。

这一日正好立冬,却暖和得不像话。第一站到陡沟镇的凤凰桥社区,采访主题是 “探访乡风文明,简办红白喜事,塑干净淳朴好风气”。接待我们一行的是该社区红白喜事理事会的理事长,一个光领穿着棉衫的中年男子。大概介绍过多次,已经熟极而流,有一句话落下来,水花四溅——对面就是运漕。记忆和情绪汹涌而至倏忽间堵在眼前。啊,这是凤凰桥,这是运漕对面的凤凰桥,这是我小的时候犁田一样犁过无数次的凤凰桥。

十四岁之前,我生活在运漕。一条青石板街道边,一座聚居着七八户人家的院落,一幢二层木楼。每一家都在一楼吃饭待客,天黑了,踩着木楼梯上二楼睡觉。隔壁起夜,坐在马桶上哗啦啦的尿尿声就响在耳边。可是早晨开了门遇见,还是要是小还小是大还大打招呼。我家对门是汪家,汪家大妈夹花生了六个大儿大女,我是汪家三姐的尾巴。春天挖野菜、摘香椿头,夏天捞浮萍、摸螺蛳喂鸭子,秋天打柿子、拾落花生,冬天赶集市、看大戏,三姐带着我,坐船过运漕河到凤凰桥来。三姐说到凤凰桥比走出小镇去近郊的乡下便捷,我也觉得更为有趣,因为可以坐船。

如果不是要往船尾的笸箩里放一分钱渡船钱,我想我们到凤凰桥的次数会更多。

那时候运漕河在涨水的季节里可以从容行轮船和货船。我的父亲是芜湖一艘货船上的大副,每年总有几次从运漕河上驶过,我现在也没有想明白,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我的母亲怎么知道父亲的行程。具体日期也是模糊的,一放学我们就坐在河沿的石阶上,看着船一艘一艘突突开过,等待父亲的船出现。水边有女人洗菜、淘米,有女人用棒槌狠命地砸衣服,运漕镇的男子不参与洗洗涮涮,他们喝酒,喝运漕粮液,纯正的粮食酒或者山芋酒。运漕酒厂就在河边,湿漉漉的酒壳子一板车一板车从厂子里拖出来,摊在路上晒,浓烈的酒气在半空中盘旋,久久不散。

夕阳渐渐落下,水面上霞光淡了冷了,酒壳子的热气散尽,对面的凤凰桥也模糊了,我们也饿了。却看到水声哗哗中,有渡船过来,一个男子拎着马灯走上岸。他来运漕镇请大夫,他的女人生孩子已经生了一个下午。我们跟在马灯后面,踩过湿漉漉的酒壳子,啪嗒啪嗒从青石板的街道回家。那个去镇卫生院的男子,马灯在手里摇晃着,留给我们一个惊慌的背影。

凤凰桥那时候是乡下。

我们在凤凰桥社区参观。一片一片的稻田,收割后的稻茬、即将收割的稻穗高高矮矮矗立在秋末冬初的大地上。萝卜、青菜、花菜、大蒜,一垄一垄浅绿深碧。几乎没有看到平房,一幢一幢的二层甚至三层楼房,都贴着瓷砖,也都打了院子,将彼此之间的生活分得很清。门口的桔子树挂满青青黄黄的桔子,柿子树上坠着几粒橙红欲滴的柿子,鸡冠花、格桑花、茶花一丛一丛地开。如果不是窗口一床一床搭出来五颜六色的被褥,靠山墙垫单铺着晒出一摊一摊萝卜条、萝卜丝,这里,已经纯乎不再是乡村。

是的,现在叫社区。

社区里的人不多,除了老年人,还有一些孩子、年轻的母亲。如果当年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出生,现在会怎样?一定在某个离家千里百里的异乡,在远离泥土和稻谷的地方挣一份前程吧。离开家乡,是一种夙愿。重复父母的日子,对于那时候的我们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其实现在去想,也没有多么难以忍受。我想这样的季节,晴初霜旦,如果我还在凤凰桥北面,会在做什么?小镇女人没有躬耕稼穑,这是对当年渡河到运漕的凤凰桥亲眷们足以自矜的资本,也仅此而已。萝卜们一窝一窝地钻出来,运漕镇的女人们一篮一篮买回家,一颗一颗切成萝卜条,日头里晒干了,用盐、五香粉腌起来,坛子里封了,再掏出来,是吃起来咯吱咯吱脆响的萝卜响。山芋贱得很,买一大筐,女人刨山芋丝,洗山芋粉,晒山芋粉丝。女人把夏布帐子摘了泡在碱水里,泡过的帐子死沉,有的女人竟能洗得雪白,犹如新摘的棉花,在阳光下散发出干爽气息;也有女人做起事来手像爪子,夏布帐子洗得跟抹布一样,只好瑟瑟缩缩挂在角落里晾了。节气再往深里走几步,腌雪里蕻、腌高杆白、腌矮冬青是女人的一场战役。这一场打完了,接着磨年糕、做糖、炸圆子,里三层外三层洗被褥。都是家务事,除了家务事,女人是要上班的,不上班的女人,接了活在家做,插爆竹芯,糊火柴盒,汪家大妈这样泼辣的女人晚上还到粮站去扛包。

汪家大妈的泼辣能干在运漕声名远播,还是没有拗过自己的小女儿,汪家三姐。汪家大姐嫁到陶场,二姐嫁到东关,这个小女儿是小棉袄,再舍不得放出去,已经说定了小北门的一家。三姐却自己相中了凤凰桥的一个乡村中学老师,一意要嫁。终究还是嫁了,也终究是舍不得,汪家花大力气把三女婿调到运漕中学。这是我在父亲去世、离开家乡多年之后,陆续听来的消息。

十四岁那年的秋天,父亲的同事走进运漕中学一间教室,人生所有的霜意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我们被连根拔起,移植到芜湖。
如果没有离开运漕,我的人生会如何?其实也不会如何,生活最终不过是殊途同归。我在今天,在对面相见不相识的凤凰桥遥望运漕,虽然是咫尺之隔,然而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时间模糊了过去,也给予了温度。当所有的小雨都在故乡的青石板上开出小小的水花,当所有的夜晚都在故乡的木楼里沉睡,当运漕与我有关的日子都停留在从前,那些在记忆里闪着光的从前,我在漫长的三十几年里一步步越走越远,这漫长现在看来只有一步之遥,我是如此想念,从来也没有走出。摄影:唐知谦)

唐玉霞:酿传媒的酒,煮文艺的茶。出版有《城人之美》《悠然岁时迁》《千古红颜:她们谋生更谋爱》《回味:美食思故乡》《回味:低头思故乡》《陌上芙蓉开正好》等随笔集。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补虚益髭发
【乡土作家】朱方泉:一盏马灯
养生保健—山芋酒
芋头药用5小方 妙方精选
列夫·托尔斯泰:穷人
穷人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