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的故事

吴宝华 博爱杂志 2022-09-20 14:49 发表于北京

善待一切生物，就是善待我们自己

毕业后，我到日报社应聘，领导让我去林业局采访。出发前，前辈向我传授秘诀，让我到长白山腹地的护林点去，那里虽然条件艰苦，但素材丰富。于是，我提出到最偏远的郎木坑护林点。

坐了一天汽车，次日又走了七八个小时山路，终于到了目的地。这里只有一间简陋的桦皮木屋矗立在山顶，常年驻守的两个护林员，一个叫朱健，约50岁，中等个子，精瘦干练，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个叫王大虎，40岁出头，又高又壮，一双大手布满老茧。两个人轮换值班，一人巡山，另一人就上高塔瞭望，防止盗猎盗伐，更重要的是防止发生森林火灾。或许因为山中寂寞，或许因为我带了老白干可以喝一口，他们显得非常高兴，晚饭特地炒了腊肉和山菇，我们边喝边聊。

酒至半酣，我恭恭敬敬地问:“请问两位师傅，你们常年在山上，有没有遇到过永生难忘的事？”

王大虎沉吟片刻，首先开口:“要说难忘的事，还真有几件，不过对我影响最大的却是一头公鹿。 ”

我一下来了精神:“愿闻其详。”

王大虎张开嘴，指着牙齿说:“你看，我满口都是假牙，你一定会好奇，我不过45岁，怎么满嘴牙都掉了呢？”

“是啊，怎么会这样？”

王大虎说:“25年前，长白山地区没有禁猎，我是山下郎木村的猎人，而朱大哥是一个采药人。”

王大虎喝了口酒，咂咂嘴说:“那年夏天，我在山上发现一群鹿，有三十多头，追踪了半天，瞅准机会打倒一头公鹿，高兴地扛着鹿下山，剥皮割肉卖钱，鹿角最值钱。

“过了半个月，我又看到了鹿群，就在我躲到树后准备打那头最大的公鹿时，突然发现那头公鹿非但不逃，反而向我猛冲过来。当时距离只有二十多米，我慌忙开枪，击中了鹿的右后大腿，但公鹿只是一个趔趄，却并不停下，反而更凶猛地冲过来。来不及装子弹，我转身便跑。

“但我怎么跑得过公鹿呢？它追上我，鹿角抵着我的屁股一挑，我就腾空飞起摔在了地上，嘴磕在石块上，滚到山脚晕了过去。”

朱健接过去说:“那天我在山上采药，发现了浑身是血的王兄弟，就把他背回了家，帮他治伤。半个月后，我在悬崖的岩洞边发现那头鹿，卧在地上不动。它的右后腿发炎了，伤口周围的腐肉发出阵阵恶臭。我用小刀割去腐肉，将篓子里的草药捣成糊状敷在伤口上，用布包好。一连七天，我白天给公鹿割草喂水换药，晚上就在山洞里过夜，直到它能站起来。公鹿'呦呦呦’叫着，依依不舍地跟我告别，找鹿群去了。”

说到这里，朱健举杯一口喝完酒，说:“没想到这是一头知道报恩的鹿，那年深秋，我在山上采药，忽然发现这头公鹿率领鹿群向我走来，公鹿们纷纷摇动头上的角，'啪啪啪’连声脆响中，一副副鹿角掉在地上。”

王大虎对我说:“你可能知道，鹿角是名贵的中药材，朱大哥得到七八副鹿角，卖了很多钱，他带我去山外医院，为我装上满口假牙，还嘱咐我不要再打猎杀生，我就把猎枪埋了。

“此后数年，每到深秋，朱大哥都能得到些鹿角。我们用卖鹿角的钱翻新了房子，生活大有改善。直到十余年后，鹿群不知迁徙到哪里，我们就当了护林员，守护这群有情有义的大家伙，真想再见见它们啊！”

酒喝了，饭吃了，两位护林员相继打起了呼噜，我却辗转难眠。当初选择新闻专业就是想记录世间百态，结果第一次采访就有了震撼心灵的收获，同为生灵，利益不是互相伤害的理由，善待一切生物，就是善待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