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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在《红楼梦》中的功能指向

   【作者】李剑清 
   【内容提要】
   赵姨娘是《红楼梦》中荣国府贾政老爷的小妾。她出场次数不多,性格并不复杂,可以称其为“扁平性格”。性格只有在功能中才能彰显其价值。赵姨娘在《红楼梦》中的功能指向有三:一是对《红楼梦》小说文本而言,赵姨娘是全书情节结构的关键性人物,具有引发故事的功能;二是对作家曹雪芹而言,赵姨娘所代表的顽劣小人和“金陵十二钗”所代表的“脂粉英雄”,构成了曹雪芹对女生的全面认识,进而指向他对人性的辨证思考;三是对读者而言,可以说,赵姨娘是一个本体象征。即是贾府中绚烂至极的糜烂乖戾气息的绝妙象征。这种象征功能指向了对“钟鸣鼎食”的繁华世家走向式微命运的思考,并指向对封建末世的批判。
 
   【关键词】 《红楼梦》;赵姨娘;功能指向;乖戾气息;本体象征 



   阅读《红楼梦》时,我们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曹雪芹为什么要在“为人端正方直”的贾政身旁,安排一个令人生厌的赵姨娘呢?赵姨娘在贾府中有什么意义?

    近年,学界有关赵姨娘的研究文章,或涉及中国古代媵妾制度的批判,或涉及赵姨娘性格成因的探讨,或涉及封建正庶关系、财产权力争夺的分析,更有甚者,从审美的角度,评析赵姨娘是伟大乐意中的不和谐音,并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荣格原形理论分析猜想曹雪芹少年时经历。自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诗学》开始,就注重悲剧对人物“行动”的摹仿。《诗学》云:“悲剧是对于一个完整而具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在拿严肃剧与传统剧作对比时,锹德罗指出悲剧写的是‘具有个性的人物’,喜剧就是‘代表类型的人物’……戏剧(小说和叙事诗也一样)在内容上一般不像古典藏作品那样侧重动作或情节,就是像近代作品那样侧重人物性格。可是,《周易》思维奠定的中国传统思维,并不重视静态的对象,而是关注对象的内在的功能、结构、关系。可以说,小说的人物性格只有在功能中,才能彰显其价值。本文试将赵姨娘形象放在其功能指向的语境下,揭示赵姨娘的象征意义。



    赵姨娘是《红楼梦》中荣国府贾政老爷的小妾。她是一个“每每生事”的人。如果我们用20世纪美国小说家、理论家福斯特的理论观照,赵姨娘可以算得上是个“扁平的人物”。所谓“扁平的人物”,福斯特解释说:“旅游活动是他们环绕一个单一的概念或品质塑造起来的。”“在故事中,事件就是行动。行动是由某一人物发出的,如果说行动具有叙事上的意义,那么这个人物就构成了叙事语法上的名词主语。”如此说来,赵姨娘在《红楼梦》的叙事中就具有引发故事的功能。曹雪芹将赵姨娘置身于贾府错综复杂的矛盾的风头浪尖。艳姨娘的儿子贾环,是个卑微、猥琐的角色,不及宝玉等神采飘逸、风流蕴藉。但还具备贾府少爷的身份,王熙凤曾说:“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人的……”这就说明,贾环是贾府财产继承权的有力争夺者。

    《红楼梦》第二回中:贾环也过来玩,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也要玩……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莺儿便说:“分明是个幺!”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莺儿说:“越大越没规矩……”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我和宝二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了……宝玉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另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比如这种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弃了这件取那件。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来取乐玩的,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再寻乐玩去。哭一会子,难道算取乐玩了不成?倒招自己烦恼,不如快去为是。”贾环听了,只得回来。

    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又到那里垫了踹窝来了?”一问不答,再问时,贾环便说:“同宝姐姐玩的,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我来了。”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

    赵姨娘字字刻毒,句句夹着无尽的妒意。不料,被凤姐听在耳内,“凤姐正言弹妒意”,王熙凤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赵姨娘在此轮争夺中败阵。赵姨娘不甘心失败,在第25回中,导致了赵姨娘和马道婆合谋,大显身手,用魔法算计宝玉和凤姐。“李宫裁并贾府三艳,薛宝钗、林黛玉、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信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张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来看了他半日,嗤的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春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是讲经说法,又普度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林黛玉不觉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跟说好人学,只跟着凤姐贫嘴烂舌的学。’一边说,一边摔帘子出去了。”可见,赵姨娘算计宝玉的情节引发了宝钗的嘲讽之事。给宝黛爱情的“三角关系增添了一点复杂的色彩”。《红楼梦》第33回中,赵姨娘乘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含羞赌气,投井自尽之机,煸风点火,借刀杀人,引发了贾政大动肝火,将宝玉痛打一阵。惹得贾母大发雷霆,寻死觅活。这就加深了贾府三代的矛盾。《红楼梦》第55回,贾府三小姐探春,和李纨合力执事。正好赵姨娘的娘家兄弟赵国基死了。赵姨娘乘机要挟自己的女儿探春,为多要二三十两银子,和女儿探春大吵一回。探春是在借此施展其执事的铁面无私的性格。《红楼梦》中抄检大观园的事件也与赵姨娘身过的丫头小鹊有关。

    以上所述,赵姨娘在《红楼梦》中,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她“每每生事”的性格,引起了无数的故事,从而推动了《红楼梦》情节的发展。而且赵姨娘这种“每每生事”的性格也导致了她的悲剧。她虽身居“半个主子”的姨娘地位,却深受贾府大多数成员的贱待,连她自己亲生女儿探春也对她有怨言。



    通读《红楼梦》,我们可以感受到曹雪芹对赵姨娘的厌恶之情。这好像与曹雪芹在《红楼梦》第1回中的叙述矛盾。曹雪芹在《红楼梦》第1回中有云: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塑造了一群“脂粉英雄”。对这些脂粉英雄多是崇敬钦羡之情。有趣的是,曹雪芹对赵姨娘却时时流露出厌恶之情。这之间构成了一个稳固的、巨大的张力结构。赵姨娘为代表的顽劣小人与“金陵十二钗”为代表的“脂粉英雄”是这个张力结构的两个元。这种结构不论在技法上,还是在哲学思维上都有特殊的意义。《易传》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体现了中国古人的阴阳二元哲学思维。《老子》云:“万物负阴以抱阳,冲气以为和。”这种哲学思辨折射到中国古典诗文理论中,就成为刘勰在《文心雕龙·丽辞篇》中的论述:“造化赋形,支(肢)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载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可见,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蕴藉着对“金陵十二钗”所代表的“脂粉英雄”的崇敬钦羡之情,因为有了赵姨娘等顽劣不人生厌之情的回应,不至天使任何一方情感遥无回应。这再次印证了中国古典文艺理论的最高境界。即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云:“山沓水匝,树杂云合。目即往还,心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

    赵姨娘为代表的顽劣小人物和“金陵十二钗”为代表的“脂粉英雄”,还体现了曹雪芹对女性和人性的理性思索。曹雪芹在《红楼梦》第2回中,借贾雨村之口,传达出自己对人性的思考:“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天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这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妨正,两不相干,亦如风雨雷电,地中即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雅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曹雪芹对人性的思考颇具形而上的味道。他对人性的追问思考,是从发性开始的。《红楼梦》第2回,贾宝玉曾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可视为曹雪芹对发性思考的夫子自延之语。周汝昌先生对曹雪芹的尊女思想的缘由做了精辟的论述。他说:“雪芹之作小说,一贯的精神是‘又继承又翻转’。结于《三国演义》《水浒》,他深识其写人才的主意,所以在这一点上他是继承踵武;然而他的价值正在于绝不肯重复前人的陈言旧套,他以为,无论帝王将相也好,还是草寇英豪也好,都可以归于‘须眉浊物’一类,亦即不出‘一丘之貉’,是断不肯再写这各‘浊’气满身的人物了,他要‘翻转’,大笔重彩地集中多态地去写历来的人忽视、扭曲、作践的女性人才——即脂粉英雄!”

    可见,对作家曹雪芹而言,赵姨娘为代表的顽劣女人与“脂粉英雄”的对立结构,构成了曹雪芹的人性思考。而且曹雪芹并不是抽象地讨论人性,把人性简单划分为恶与善、美与丑,而是在具体的叙事中展示复杂人性。



    赵姨娘的个性非常鲜明,她是一个顽劣不人,自私、愚蠢,且不安分守已。令人不解的是,在钟鸣鼎食的贾府中,赵姨娘有何意义?对读者而言,我们可把赵姨娘视为一个本体象征。即是贾府交末运散发出来的乖戾、阴晦之气。正如余秋雨《艺术创造工程》中所说的:“它(本体象征)以艺术家自己发现、构建的一个平实世界,来与世界整体对应……从整体上级隐喻整体世界。”赵姨娘虽然是一个“扁平性格”的人物,即围绕着“自私、阴毒、愚蠢、不安分守已”的单一品质塑造起来的人物,可是,赵姨娘也是十分典型的。

    赵姨娘是“为人端正方直”的贾政的小妾,而贾政在《红楼梦》中绝非好色之徒。刘世德先生在《一个安分守已的好人》一文中说:“(贾政、贾赦)他们兄弟二人的性格有很大的不同……这里只讲一点:对女色的迷恋。赵姨娘既不俏丽,也不娇媚,她根本不是美人胚子。贾政比较喜欢赵姨娘,看得出,那只是一种对小妾的宠爱。书中并没有把这归结为贾政对妇色的沉湎。”贾政是封建道德模式压制下形成的“正人君子”,但贾政却能和赵姨娘和平共居,也许正是那个贾府,绚烂至极后糜烂的象征。

    赵姨娘和贾政的儿子贾环,也有力地支撑了赵姨娘的存在。《红楼梦》中的贾环,也是一个令人生厌的人物,连自己的父亲贾政,对贾环也不甚喜欢。第23回有这样的描写:“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不觉减了八九。”贾政不认为贾环是自己理想的人选,赵姨娘给贾府带来的子嗣,得不到贾母、贾政等人的喜欢。

    赵姨娘有一个聪慧可爱、颇有才干的女儿探春。但探春的时运不济。《红楼梦》第94回,有一段极有趣的描写:“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萎了几棵,也没有去浇灌它。昨日宝玉走去瞧,见枝头上好像有了骨朵儿似的。人都不信,没有理他……探春虽不言语,心里想道:必非好兆,大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探春敢作此想,或许是对贾府的时运和身世的感悟。综上所述,赵姨娘在《红楼梦》的贾府,是一个绝好的象征,是贾符中绚烂至极的糜烂乖戾气息的象征。

    赵姨娘作为繁华世家交末运的象征,处处流露着一种乖戾之气,有助于对《红楼梦》整个主旨的完成。关于《红楼梦》的主旨,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然荣公府岁煊赫,而‘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享荣者尽多……’颓运方至,变故渐多:宝玉在繁华丰厚中,且亦屡与‘无常’(卖见)面……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因而,对读者而言,赵姨娘也成为理解贾府的繁华至极的糜烂命运的一把钥匙,赵姨娘的象征功能指向了对封建末世的大变革时代的批判。正如李泽厚先生说的:“尽管号称‘康乾盛世’,这个社会行程的回返照毕竟经不住‘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的内在腐朽,一切在富丽堂皇中,在笑语歌声中,在钟鸣鼎食,金玉装潢中,无声无息而不可救药地垮下来,烂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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