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系列游记第112篇：广州光孝寺
本文系静思斋·于岳原创，照片为自行拍摄（历史照片除外），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寻访时间：2020年12月4日
2020年12月曾赴深圳参加研讨会，一晃两年矣！当时为了去黄埔“朝圣”，我提前一天先到广州，按计划游览了黄埔军校等数个景点。4日下午游六榕寺后原计划已执行完，忽见其西不远有更大一处檀林光孝寺，一查竟为1961年首批国保！自无任何理由错过，遂不顾辗转往复的疲惫火速前往。
在《三国演义》舌战群儒那一回中，江东名士虞翻（字仲翔，会稽余姚人也）闪亮登场，但被诸葛亮瞬间怼翻，成为全书中毫无存在感的一位龙套人物。其实历史上真实的虞翻，生平颇为精彩，他学识渊博言辞犀利性情狂直，屡屡触怒孙权，多次险些被斩，最终被贬至交州，东吴嘉禾二年（233年）客死岭南。据说虞翻死后，其家人返回吴地，舍交州之宅为寺，名曰制止（又作制旨寺），时人未曾想到，就是以这座寺庙为源起，此地道法绵延近两千载，竟成岭南第一名刹——光孝寺是也！
图2：广州光孝寺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光孝寺曾因兵灾人祸屡有兴废，寺名的演化也颇为复杂，很多久远的史事只是来源于传说。即便是作为权威著作的《光孝寺志》（明清编纂），对于千余年前的寺史，其中也不乏“侃大山”的地方，包括上段提到的虞翻与光孝寺的渊源，也未必完全确凿呢！民国时期，日本古建筑&佛教学者常盘大定（1870-1945）五次来华实地考察我国佛教史迹，留下了翔实的考察报告及珍贵影像（这些工作的完成尚在梁思成先生“出道”之前）。在他著述的相关篇目里，便多有对光孝寺史事的辨伪，临了还不忘略带调侃的说，对这座名刹“事迹被无限地添油加醋”的现象颇感兴趣。
图3：稀见的装饰：檐角吞脊之龙，这个貌似不是鸱吻吧
这当然并不是否认光孝寺历史的悠久，其实光孝寺起源于魏晋大抵不差，光孝寺乃至广州，是佛教从海路传入我国的一个重要起点，这也是学界的基本共识。只不过寺之所以能成为名刹，历史的古早并非最核心因素，而是在于在此驻锡弘法的高僧所带来的深远影响，正所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嘛。在光孝寺的历史长河中高僧辈出，但我觉得让它在后世熠熠生辉的最关键人物，当首推在此受戒并开启宗风的唐代禅宗六祖惠能（638-713年），如今寺院之中，便颇多与他相关的历史遗迹。
光孝寺始于魏晋而盛于唐，但寺中建筑（甚至遗迹）的年份已上溯不到这般古早。唯一能明确为唐代之物的，仅有一座“大悲幢”，为此我特意去查了一下当年公布国保时的断代，果写为五代——明。究其原委，大约是由于唐武宗“会昌灭佛”的缘故，当时将寺院改成了道观。五代南汉崇佛，寺院恢复，时人建有铁塔二座，宋代香火延续，但到了徽宗一朝，由于徽宗笃信道教，再度将寺庙改为道观。南宋高宗绍兴年间（1131-1162年），复为寺院，并得今名光孝寺。
我自北地寒冬而来，此际伴着西斜暖阳漫步寺中，只觉气候宜人，秀色可餐，一时感觉大好。寺中首殿——大雄宝殿因“意情”无法入内。在外观瞻一番，颇吸引我的是它的斗拱，其双下昂与我所见北方相近时代古建（如蓟县独乐寺）的做派相比，显得更为轻盈、夸张，但仔细来看，却又都像假昂，后观摩寺中其他主要建筑，风格大抵如是。这种风格源自唐宋，多见于岭南，而我觉得最难能可贵的，是此后历朝重修时大体上都能尊重秉持原有风貌，这才是如今寺中仍能见到唐宋遗风的关键所在。
唯有一点，在光孝寺（包括之前六榕寺）所见的古建景致，与这些年在山西等地所见的许多古寺相比，观感截然不同。后者多是保留了寺庙砖木结构原汁原味的古朴风貌，而前者不论建筑多么古早，在外观上看均是粉饰一新。两种风格，各有所长，孰优孰劣，见仁见智。有时候一想，修旧如旧诚为正确理念，但也并不是要刻意的为了旧而旧。人生贵在经历，千篇一律未必就好，我倒是挺能“随遇而安”，只要东西对路别整得过分违和，又能身临其境逛得尽兴，我都喜欢。
我突然想起了从六榕寺去光孝寺途中，在路边墙上看到的一张不知具体绘制年份的清代广州老地图，其中六榕寺与塔尚有标注（见上图红圈），光孝寺处方圆局促且并无文字（见上图蓝圈）。明清之交，光孝寺曾遭兵火重创，此后的演变志书中记载亦不甚详，是否因此在清代逐渐式微？我尚不敢妄言。但在清末民初，六榕寺那边来了位“能人”住持（其事可参见我六榕寺前文），六榕寺一时声威大震，俨然成为广州佛教界的中心，此消彼长，光孝寺在这时的衰落或是事实。
【日】常盘大定摄
及至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常盘大定来访时，光孝寺已不再是一座寺院，其建筑被广东法官学校、警官学校、广州市立二十七小“三分天下”，让常盘大定看了也觉得满眼都是泪。幸有常盘大定拍摄了大量照片，记录下这段历史，老照片效果极好，如今几成孤品，极具史料价值。另外他也注意到同一建筑物不同时期的影像对比，比如下面这张六祖瘗发塔，常盘大定看到它的时候，相较于二十年前（下图左），已经不知被谁弄成了这鬼样子（下图右），让人看着有些毛骨悚然——这就是我所说的“过分违和”了。
瘗发塔、六祖堂、风幡阁，一一漫步而过，心中曾默念六祖的“心动”妙语，却难有所顿悟——其实我向来是懒于思索哲学问题的。随着日影渐沉，我因要赶火车而匆匆结束了在光孝寺的参观，总归有些意犹未尽之感。而今即将再赴羊城，但主要活动范围在江南，恐无法再来故地重游。今翻读旧照，草作此游记，就当是先热个身吧。
静思斋 于岳
2023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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