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斋收藏的民国故纸系列之（116）——1944年国立西北大学毕业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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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大学毕业证书是收藏市场中的热门，价格高昂，但我因对同学录一类“情有独钟”，极少能有富余兵力运用在毕业证上，故对此几无涉猎。不过最近倒是心血来潮搞了一张，这主要是对它上面记载的一件事产生了兴趣。
这是一张1944年国立西北大学的毕业证书，由校长赖琏、理学院院长赵进义签发，乃正宗的抗战教育故纸。这所学校对于我来说也完全不陌生，因为此前收藏并写过许多国立西北工学院的东西，该院与国立西北大学大有渊源，相关历史总能看到。简单来说，抗战爆发后，国立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北洋工学院等高校内迁陕西，合组为国立西安临时大学，后来更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国立西北大学，校本部设于陕西城固。自1938年7月起，国立西北大学的工学院、农学院、医学院、教育学院先后分出独立设校，时至今日，西北大学香火的延续可谓枝繁叶茂。
这张证书的正背两面都提到了“贷金”。关于贷金，此前我在阅读文史文章时多次见过，但不知其详，这次的兴趣点便是在这里，正好借着藏品详细了解一下。抗战爆发后，沦陷区大批学子内迁，背井离乡，经济来源断绝。为了救助这些流亡学生，国府教育部于1938年2月5日颁布《公立专科以上学校战区学生贷金暂行办法》（以下简称暂行办法），符合条件的学生可以向学校申请。但贷金发放的范围似乎也不局限于专科以上学校，我之前看一些国立中学的文章，里面也曾有提到过。
贷金与如今的助学金还不太一样，因为它是需要偿还的，性质上其实就是一种贷款。上述暂行办法中对于偿还事宜写得很粗略，于是后来又颁发了一份《全国专科以上学校战区学生贷金偿还办法》。但无论是暂行办法还是偿还办法，都只是一个指导精神，由于战时各地的情况完全不同，具体的发放标准及偿还模式，看起来是由学校掌握着大部分自主权。所以说，此证背面记载的《贷金偿还办法》，可能只是国立西北大学自己制定的办法而已，未必普遍适用。
该办法是这样约定的：1、毕业证书上所载之贷金应于毕业后第二年开始向原毕业学校偿还，每年偿还数目按其薪资收入至少为百分之五，清偿期限至多为二十年（注：这个年限比教育部发的两个办法已然宽松多了）；2、学生每次清偿贷金款项，学校应随给收据一纸存执，俟偿清后由学校于毕业证书所载之贷金总数上加盖“偿清”印戳，由现任校长加盖私章，此项收据即行作废；3、如未照第一条规定归还贷金，学校可迳函其服务处所代为扣还或向保证人追缴。
有这些条款的存在，再加上正面记载的贷金总额，让这张毕业证书颇有“贷款合同”的意味，让我看着有些忍俊不禁，说实话，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买的。我印象里似乎也没咋见过就在毕业证书上写这么明白的，于是为此专门去请教了一下好友贾兄。贾兄见多识广，是领域内叫得上名号的大藏家，他回的第一条语音就说国立西北大学，我一听就乐了，真是心有灵犀啊，看来西北大学的“耿直”着实是声名在外的。晚间贾兄又补了几张其他大学的图片给我，我才发现确实是我少见多怪了，这应该是当时的一种常规操作吧。当然了，我觉得这其中所蕴含的弦歌不辍的抗战精神，倒是显得比其他时期的毕业证书更具内涵。
该生贷金总额为13610.37元，数字精确到“分”，最开始我除了暗笑西北大学过于“耿直”之外，倒也没多想其他。到后来看了暂行办法规定的额度（全额每月8-10元，半额每月4-5元），稍一琢磨便发现这个总额很显惊人，若对比暂行办法则远远超标（按六年前的最高标准，四年贷金总额也到不了五百元）。目前我还不知道暂行办法的标准后来有没有随之上调，但抗战那几年巨大的通货膨胀，在这张故纸中亦可略见一斑了。这一万多元当时算是什么水平，其实我也没概念，经济方面的问题有时我虽也挺好奇，但完全无力探索。另外，考虑到当时通货膨胀的不断加剧，即便学生们在毕业几年后都是依约还贷，学校方面似乎也是血亏的。其实如果细看上面所引用的那些条款，是可以感受出这是一种雪中送炭式的关怀，对于偿还也很讲人性化，也许无论是教部还是学校，本也并没有太多自身利益上的考虑，这是非常值得肯定与尊敬的。
此证原主雷振伦，河南正阳（今属驻马店市）人，是国立西北大学理学院地质地理学系毕业生，他最后有没有还清贷金不得而知（反正吧，证书上是没见加盖“偿清”印戳），他的照片也因为潮损而模糊不清了。随手查了一下这个名字，发现竟还挺有来历。雷振伦（字复五）家里应该是有些实力，把他送到了北平志成中学读高中，毕业那年正好赶上七七事变爆发，随即返乡，发起成立了“正阳旅外学会救亡剧团”，雷担任团长，宣传抗日救亡，在当地颇有影响。这事与雷振伦的名字在正阳县党史中也有记载。
在《正阳文史资料第2辑》中有一篇《“临泉事件”亲历记》，文章作者刘任远是雷振伦的老婆，这篇文章我看得是云里雾里，但它对雷振伦去西北大学的来龙去脉倒是交待颇详（包括上段所述）。正是由于雷振伦在家乡搞剧团，成为当局眼中的“进步人士”，多次要求县长将其逮捕。雷的大舅子刘万福（1944年在“临泉事件”中被杀害）时任县粮政科长，与县长刘万斯有交情（看名字搞不好还有亲戚关系），故而得到口风通知了妹夫，雷振伦无奈只好远走他乡，考入国立西北大学。
雷振伦虽然跑了，但在“临泉事件”发生时还是险些遭到迫害，老婆被抓了，当地甚至给西北大学发去公函要求扣留他。正好这年雷振伦毕业，校长赖琏颇为仗义的保护了自己的学生，将他介绍到KMT中组部任职，这下老家那边也就鞭长莫及了。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工作，“进步人士”雷振伦后来反倒去台了，而且级别似乎还不低。雷振伦与刘任远育有两个子女，刘任远留在了老家，那篇文章对雷振伦之后的事也只字未提，很显然，雷振伦去台时是孑然一人，妻离子散了。
每每看到这些微观的吊诡的历史，总是让我感到五味杂陈。今经我之手，将这张毕业证书“回流”，并草作此文，也希望日后能被雷振伦在大陆的后人所见吧。
静思斋 于岳
2023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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