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愚先声
1
我已经老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满脸褶子，弯腰走路，撒尿时连马桶都对不准。
今天是大年三十，如今的人们已经不再放烟花，清洁工再也不用担心能不能早点回家团圆，因为春节早已不再和团圆有任何关系。
记得几十年前，那时候我还年轻，春节是一年中所有人最期待的节日。每到那个节日，不管身在天涯海角，大家都会收拾行囊回到家乡，见见亲人、见见老朋友。
如今想来，那是我一生中对春节最美好的记忆，也是最惨痛的记忆。
我的人生以40岁为界限，上半生被父母亲手毁掉，下半生则是被自己亲手毁掉。
如果你愿意听一个老人絮絮叨叨，你就会知道，我是如何一步一步毁掉了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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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小城市，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唯有读书才能找到出路】这个道理。随着我逐渐长大，身边的案例也印证了这个道理，但这却让我越来越痛苦：我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我不爱学校的课程，却对课外书如痴如醉。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大家都为写一篇作文绞尽脑汁，而我却经常写完自己的作文后还有富余时间，顺手帮同桌的也写了。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同桌后来开始给我付费，一篇文章5毛钱。
话题有点跑远了。我看的课外书越多，写文章越顺手，成绩就下降的越厉害，因此我受到的父母责骂就越多。但为什么我最害怕的是春节呢？因为这个时候，成绩是和压岁钱挂钩的，考的不好，不仅拿不到一分压岁钱，还可能遭受一顿暴打。
3
在父母和其他亲戚的威逼利诱下，我惊险的度过了学生时期，找到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上班族。那时候我二十过半，心里还残存着对校园时光的留恋，脑子里还纠结着要不要继续写文章，因为工作琐碎又繁忙，我写的越来越少。
那时我在离家千里的一个大城市工作，每年只有春节期间回家。开始几年，回家时还很幸福，直到有一天，不知道谁憋不住了，把“结婚”这件事吐了出来，继“学业”之后，我再度成为家庭的焦点。现在的你们可能很难想象，那个时代的单身是一种怎样的遭遇。
人们忙着配对，也忙着交配。忙着结婚，也忙着离婚。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寻找配偶，很多人并不是真的需要，他们只是害怕，不想被冠以“单身狗”的骂名，在那人人都好面子的时代，“单身狗”这种带着极强侮辱性的词语，足以毁灭一个人所有的自信与人格。
因此，每到过年，总有很多人非常关心我。虽然很多人一年也就跟我见一次，见到了也就说那么几句话。即便只有寥寥几句，他们的语气依然让你觉得：不结婚就是犯罪，就是谋杀父母，就是祸害社会。父母辛苦把你养大，逼你好好学习，并不是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为了让你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这个，你才有条件去挑选另一个人陪你结婚。
4
几年之后，因不堪重负，我和另一只单身狗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办婚礼的那天，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除了走在红地毯上的我们俩。大家送来的红包，其实是枷锁；送来的祝福，其实是诅咒；目的都是为了让我们不要轻易离婚。
我们俩知道反抗无用，干脆凑合一起过日子。此时我已三十出头，彻底放弃了写作的喜好。结婚时买的房和车让我背上了巨大的债务，巨大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需要把一生都搭进去才能还清的程度。有时我很佩服那些制度的制定者，他们总能通过调控市场经济，间接控制每个普通人的命运，从而达到稳定社会结构的目的。
话题又跑远了。婚后的日子很平淡，我们一边相爱一边争吵，反正都是一出戏，怎么精彩怎么演吧。但是春节依然是我们俩共同的恐惧：婚后两年没要孩子，每次回家都会遭受来自亲朋好友此起彼伏的关切问候：为什么不要？是你不行还是对方不行？
他们的语气依然让你觉得：结婚不生孩子就是犯罪，就是谋杀父母，就是祸害社会。父母辛苦把你养大，逼你好好学习，帮你找到伴侣，不是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为了让你赶紧传宗接代，这样你才算勉强完成了人生一半的任务。
迫于强大的道德和舆论压力，我们再次选择了妥协，三十过半，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以为我们俩会是最爱这个孩子的人，但我错了。有很多人远比我们更爱这孩子，他们给他塞红包，从他一个小举动里推测他以后肯定大有出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有时我都被搞糊涂了：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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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时面临逼学、单身狗时期面临逼婚，已婚未育时面临逼生，我称这三个阶段为生命中必经的“三逼阶段”，它囊括了我4-40岁的时间。但你若以为40后就能高枕无忧那就大错特错了，40岁后，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竟会成为'三逼现象'中施压方的主流力量。
我四十出头时，孩子开始进入学校。一开始，我本着“他爱学什么就学什么”的念头，一个学期后，我收到了学校老师的警告（他们甚至还拉上我年迈的父母作为支持力量）：不许放任孩子偏科，作为家长，必须要好好管教孩子。
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我把他们当年那一套威逼利诱用到了自己孩子身上。我告诉他：不要看课外书，要好好记住课本里的东西，努力背诵，好好考试，拿到高分，过年时才会有压岁钱，才会有新玩具。孩子很聪明，没几年就被我训练的像狗一样听话。
孩子顺利的从学校毕业，进入一家很好的企业工作。他穿的人模狗样，每天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喝着昂贵的饮料，和各种人打交道。他们谈论各种国际大事、流行趋势，但从不谈论自己喜欢什么。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有能力，但我从不告诉他真相。
6
我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老爸已经去世了，风烛残年的老妈坐在长桌子的尽头，因为她不停的催促我去督促孩子结婚，导致孩子和我们关系越走越远。那天孩子带着刚结婚但还不太熟悉的配偶一起出现，强颜欢笑，陪我们吃完蛋糕一起合影之后，立刻借机离开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奶奶，我生日后不久，老妈就去找老爸了。我在电话里问孩子什么时候生孩子，因为我想要抱孙子，我尽量通过语气告诉他：结婚不生孩子就是犯罪，就是谋杀父母，就是祸害社会。我们辛苦把你养大，逼你好好学习，帮你找到伴侣，不是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为了让你赶紧传宗接代。
刚开始的时候，孩子会接听我的电话，后来听到【要孩子】这三个字就直接挂电话。那时候整个社会的风气已经不像我年轻的时候，孩子们不再那么听家长的话，有的年轻人甚至拒绝春节回家。后来，孩子离婚了；再后来，孩子不接我的任何电话。
7
时光就像一只离弦的箭，“嗖”的一声就到了旅程的终点，如今我也步入了风烛残年的人生尽头，老伴也于几年前离开了我。回首来时路，我从被逼学被逼婚被逼生，到逼人学逼人婚逼人生，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窗外没有人放烟花。我坐在即将到期的房子里，如同这座城市千千万万个一辈子活在【被逼和逼人】规则中的老人一样，没有父母、老伴、孩子的陪伴。我关闭了所有窗户，把媒体开到最大，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我并非恶人，只是生在了一个【以善之名行恶之事】的世界，这是我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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