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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次笔战看徐悲鸿和刘海粟的恩怨

1932年10月15日,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在上海北京路、贵州路口湖社开幕。作为欧游后的首次亮相,刘海粟做足了工夫,请了新崛起的海上作家曾今可为他的展览写了一个序:《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序》(写于10月1日)。

不妨先介绍一下曾今可。曾今可就是那个提倡词的解放的作家,他所写的经他解放了的词,其中一阕《画堂春》有这样的名句:“偶然消遣本无妨,打打麻将”、“都喝干杯中酒,国事管他娘”。从词的角度看,曾今可是提倡俚语鄙词入词,无可厚非;从内容看,他也是一个标准的“愤青”,小文人借机发发牢骚。一时间,曾今可在沪上名声大震。

在这篇序中,曾今可极尽吹捧之能事,说“刘海粟先生是一个中国的伟大的艺术家,同时是个世界的伟大的艺术家。他的画已经有了国际的荣誉,已经被法国政府购藏于巴黎国家美术馆,且被誉为‘中国文艺复兴之大师’了,国内名画家徐悲鸿、林风眠……都是他的学生。”这还不算,他又说:“我觉得,如果海粟先生的画略谓平庸一点,我或者还可以随便说句什么话,但他的作品是这般的伟大,伟大得使人不敢开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这话够肉麻了。

序文随即刊于曾今可主编的《新时代》月刊。此文甫一刊出,就激怒了一个人,即上文点名的一位:徐悲鸿。

徐悲鸿是个性非常鲜明强烈的艺术家,他向来崇尚的是独持己见和一意孤行,这样不羁的不为世俗所囿的人是忍受不了一点人世的虚伪浮躁,特别是艺术上的观点,说错可谅,吹牛就难忍了。

他随即在《申报》(11月3日)上发了一个启事,对刘海粟大肆抨击:


徐悲鸿启事

民国初年,有甬人乌某,在沪爱而近路,后迁横浜路,设一图画美术院者。与其同学杨某等,俱周湘之徒也。该院既无解剖透视美术史等要科,并半身石膏模型一具都无,惟赖北京路旧书中插图为范,盖一纯粹之野鸡学校也。时吾年未二十,来自田间,诚悫之愚,惑于广告,茫然不知其详。既而鄙画也成该院函授稿本。数月他去,乃学于震旦,始习素描。后游日本,及留学欧洲。今有曾某者,为一文载某杂志,指吾为刘某之徒,不识刘某亦此野鸡学校中人否?鄙人于此野鸡学校,固不认一切人为师也。鄙人在欧八年,虽无荣誉,却未尝持一与美术学校校长照片,视为无上荣宠。此类照片,吾有甚多,只作纪念,不作他用。博物院画,人皆有之,吾亦有之,既不奉赠,亦不央求。伟大牛皮,通人齿冷。以此为艺,其艺可知。昔玄奘入印,询求正教,今流氓西渡,惟学吹牛。学术前途,有何希望?师道应尊,但不存于野鸡学校。因其目的在营业欺诈,为学术界败类,无耻之尤也。曾某意在侮辱,故不容缄默。惟海上鬼蜮,难以究诘,恕不再登,伏祈公鉴。


这篇启事,针对的是三个方面:一个是图画美术院是一个野鸡学校;一个是刘海粟在吹牛,是学术界的败类,无耻之尤;一个是作者曾今可是海上鬼蜮。

说图画美术院是野鸡学校,徐悲鸿所持的证据是:设置科目不全,只是摹画旧书插图。他承认自己进过该学校,原因是“惑于广告”,数月后失望离开。说刘海粟吹牛的证据有二:一张与美术学校校长合影的照片,只是一般纪念,不能说明什么,而刘海粟这是在招摇。自己的画进入博物院,也不稀奇,很多人都办得到。

然后,徐悲鸿点明自己刊登启事的主要原因,在于“曾某意在侮辱,故不容缄默”,侮辱他什么呢?侮辱他是刘海粟的学生也。正因为他内心对刘海粟的人格品行很不齿,所以看到竟有人说他是刘海粟的学生,就感觉到是一种侮辱。

徐悲鸿这则启事在11月5日《申报》又刊登了一次,其中“艺术界败类”,改成了更厉害的“艺术界蟊贼”。

面对这样的抨击和指责,刘海粟自然也不容缄默。于是一场短兵相接的笔战于焉展开。刘海粟也刊登启事(11月5日)反击:

刘海粟启事

第三卷第三期新时代杂志,曾今可先生刊有评拙作画展一文。曾先生亦非素识,文中所言,纯出衷心,固不失文艺批评家之风度。不谓引起徐某嫉视,不惜谩骂,指图画美术院为野鸡学校。实则图画美术院即美专前身,彼时鄙人年未弱冠,苦心经营。即以徐某所指石膏模型一具都无而言,须知在中国之创用“石膏模型”及“人体模特儿”者,即为图画美术院经几次苦斗?(,)为国人所共知。此非“艺术绅士”如徐某者所能抹杀。且美专二十一年来,生徒遍海内外,影响所及,已成时代思潮,亦非一二人所能以爱恶生死之。鄙人身许艺学,本良知良能,独行其是,谗言毁谤,受之有素,无所顾惜。徐某尝为文斥近世艺坛宗师塞尚玛提斯为“流氓”,其思想如此,早为识者所鄙。今影射鄙人为“流氓”,殊不足奇。今后鄙人又多一“艺术流氓”之头衔矣。惟彼日以“艺术绅士”自期,故其艺沦于“官学派”而不能自拔。法国画院之尊严,稍具常识者皆知之,奉赠既所不受,央求亦不可得,嫉视何为?真理如经天日月,亘万古而长明,容晦有冥,亦一时之暂耳,鄙人无所畏焉。


从世俗名声上讲,刘海粟也是和胡适一样,属于暴得大名的人物。当年刘海粟因为首次使用女模特儿,与军阀战,而早为世人所知,有“艺术叛徒”之称,这是他的光荣历史。对于野鸡学校的攻击,最好的反驳是逻辑和证据,对于徐悲鸿“流氓”的指责,他则偷换了概念,并以此抬高身价:你徐悲鸿骂过塞尚是“流氓”,今骂我是“流氓”,可见眼光和思想都成问题。其实,这是混为一谈,徐悲鸿骂刘海粟“流氓”,是他的招摇和吹牛。刘海粟在启事最后又进行了反击:他的画进法国画院,并不简单,你这是嫉妒。这样的反击其实有点无力,因为徐悲鸿早说过:“人皆有之,吾亦有之”,何来嫉视一说?当然,把论敌指为嫉妒,也正是抬高自己的一法。徐悲鸿在启事中把刘海粟踩到地下,刘海粟则不得不认徐悲鸿是“官学派”(相当如今所说的学院派),还悻悻然指他为“艺术绅士”,与他的“艺术流氓”的头衔异途,表示日月经天,无损于我丝毫。

这里他把曾今可的序文说成是“评拙作画展一文”,也是偷换概念。须知,序文和评论不是一回事,序文是和画展相始终的,不请别人写,是不可能适时出现的,评论则是画展的观后,往往后于画展开幕,虽然也有应约和自动的不同。曾文写于画展前半月,很明显是应约而作,甚至是基于友谊或付了钱的吹捧文。

同日《申报》还有曾今可启事一则,录下:

                        曾今可启事

昨阅申报,徐悲鸿先生词以《新时代》月刊三卷三期拙稿《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序》一文为“意在侮辱”。查今可认识徐悲鸿先生在认识刘海粟先生之前,彼此都是朋友,固无所厚薄。拙文中亦并无侮辱徐先生之处。此启。

从这则启事来看,曾今可似乎未弄清原因,只想作和事老。他主要针对的是徐悲鸿启事中的“意在侮辱”一语。说实在的,就曾今可的主观意思,确实不是要侮辱徐悲鸿,他只是在为刘海粟锦上添花,但这朵花对于双方而言,却都是有毒的。

对于刘海粟的应战,徐悲鸿还有话说,启事战进入第二轮(11月9日):


徐悲鸿启事

海粟启事谓不佞“法国院体……”,此又用其所长厚诬他人之故智也。人体研究,务极精确,西洋古今老牌大师,未有不然者也。不佞主张写实主义,不自今日,不止一年,试征吾向所标榜之中外人物,与己所发表之数百幅稿与画,有自背其旨者否?惟知耻者,虽不剽窃他人一笔,不敢贸然自夸创造,今乃指为院体,其彰明之诬如此!范人模型之始见于中国,在北京,在上海,抑在广东,考证者当知其详。特此物之用,用在取作师资,其名之所由立也;今立范而无取,是投机也。文艺之兴,须见真美;丑恶之增,适形衰落。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伟大哉牛皮!急不忘皮,念念在兹。但乞灵于皮,曷若乞灵于学;学而可致,何必甘心认为流氓?笔墨之争,汝仍不及;(除非撒谎)绘画之事,容有可为!先洗俗骨,除骄气,亲有道,用苦功,待汝十年,我不诬汝!(乞阅报诸公,恕我放肆!罪过!罪过!)


这篇启事,徐悲鸿在澄清自己的主张为写实主义外,还顺便刺了一句:惟知耻者,虽不剽窃他人一笔,不敢贸然自夸创造。则可知在徐悲鸿的眼中,刘海粟往往自夸创造,且剽窃他人的笔法也。这也与后面的话呼应:洗俗骨,除骄气,亲有道,用苦功。可知在徐悲鸿的眼中,刘海粟的画艺及人品简直毛病多多,即使是笔战,他也自下判断说:除非撒谎,汝仍不及,显示了徐悲鸿的强大自信。呵呵。笔战声口如见,在此,我也同意徐悲鸿的看法。

徐悲鸿的两则启事,对刘海粟的人品画品都作了抨击,对刘海粟相当鄙视,这是徐悲鸿的看法,正像刘海粟的启事,对徐悲鸿的回应,反映的也只是刘海粟的看法一样。

这是上世纪三十年初的论争和笔战,刘海粟的绘画艺术后来如何评价,这不是早逝的徐悲鸿所知了,更不能因此在半个多世纪前一言定论。

此三则启事,当年刊登在《申报》,后又为吴坤仁收入所编的《真正老牌正统派幽默文选》一书,该书1933年3月 群众图书公司出版。

因文惹祸的曾今可,后来把《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序》一文收入了自己的杂文集《小鸟集》,于 1933年1月在 新时代书局出版。收入书中时,他已偷偷作了改动,抹去了徐悲鸿、林风眠的名字。原句作:国内名画家徐悲鸿、林风眠……都是他的学生。被改成了:国内名画家大都是他的学生。

为了解纷,曾今可又写了一篇文章——《从艺术说到刘海粟与徐悲鸿》。不过,他在文中强调自己的那篇序,是应刘海粟要求写的。文中叙述写序的经过:


两个月以前,刘海粟先生要我替他的欧游作品展览会写一篇序文,我就随便写了一点寄去。那时我因为有事急于要到扬州去,那篇文章的确是很随便地写成的。等我从扬州回到上海,刘先生的展览会已经开幕了。我的那篇随便写成的序文也随着许多大官名流的题序在《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特刊》上发现了。后来又承刘先生将我那篇拙文抄了一份寄回来,要我在新时代月刊上发表,故该文又见之于新时代月刊第三卷第三期。万不料一篇这样随便写成的文章,后来竟惹起了徐悲鸿先生与刘海粟先生的一阵笔战。


文章是为自己辩护,也是为自己卸责的。自然也为自己的朋友刘海粟说话,就拿上引一节来说,他提到大官名流的题序,正是绑架他们为自己辩护的好手法,也是自己和刘海粟最好的挡箭牌。刘海粟之所以不和徐悲鸿笔战下去,正是由于大官名流的劝和,使得这场笔战及时而止,不能说哪方赢了输了。曾今可与刘海粟两人交往甚密,美专二十周年纪念庆祝大会,还被请去作了《艺术上三个必要的条件》的演讲。

我们后人看这场笔战,看到旧上海文艺界的种种现象,看到徐悲鸿和刘海粟的不同个性,这些其实都是人类共有的东西,至今还在不断演出,是人类的常态,也是当今的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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