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不重要；你采用什么样的制度，真的很重要

文/史太狼CQ 来自作者微博

1620年11月11号清晨（这里加个注释：时人采用朱利安历法，日期记为11月11日，其实为公元1620年11月21日），今天美国马萨诸塞州科德角（那时候还没这个地名）的汪洋上，飘荡着一条名叫“五月花”号的小帆船，41名成年男子正在船上的大舱里聚会，他们可不是在过光棍节，而是在顺次签署一个契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五月花号公约》。这一群天真的“书呆子”，怎么也没料到，他们此时签署的这份写在羊皮纸上的书面合同，居然开创了一个伟大的美利坚民族，而美国的历史就此开篇了。历史的细节之处，真是总充满着太多的惊喜和意外！

《五月花号公约》的正文，不过寥寥数语，完整地译成中文就是这样的：“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增强基督教信仰，为了提高我们国王和国家的荣誉，我们漂洋过海，在弗吉尼亚北部开发第一个殖民地。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的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不时依此而制定颁布的被认为是这个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

这个公约，似乎怎么看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啊？其实，它本来就只是五月花号上这群人，基于对无常命运的恐惧，而定下的权宜之计。

当时，“五月花”号正飘荡在哈德逊河口附近大西洋上，距离原定的目的地——弗吉尼亚，还有200多英里。可船上食物已然短缺，存储的饮用水就快见底了，更有多名乘客和船员生病，又遇上了恶劣的天气，这条长27米、排水量仅80吨的3桅盖伦式渔船，明显已不适合继续航行。“五月花”号的船长琼斯，因此做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结束航行，就近登陆。

登陆点的突然变更，引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法律问题。船上102名乘客手中持有的英王的特许状，还有他们与弗吉尼亚殖民公司签定的开发协议，只适用于哈德逊河以南的弗吉尼亚地区。这就是说，琼斯船长选择的登陆点不在协议范围内。

下了船该怎么办？作鸟兽散，各顾各？肯定不行。因为这片处女地上，还没有出现政治和法律，也没有国家，严酷的冬天又已经来临。单个的自由人谁也无法在严寒贫瘠的新大陆熬过整个冬天。可能瞬间就被诡异莫测的陌生环境吞噬，而饥荒、疾病和神出鬼没的印第安人，更随时都有可能夺命。抱团取暖、彼此合作，当然是求生的不二法门。

可问题又来了，这102人虽然都来自英国，但却不是一伙的，而是分成了两拨—一拨人是圣公会（英国国教会）的分离派清教徒，他们完全按照《圣经》的原则要过“清洁的生活”，精神独立，不仅不买罗马教皇的帐，还不承认英国国王的宗教领袖地位。这36名清教徒，是为了逃避英国国王严厉的镇压和迫害，义无反顾地前往北美新大陆寻找“伊甸园”的。而另外一拨人的成分，就复杂多了，66人中既有破产者也有流浪汉，甚至还有白人契约奴（这里加个注释：他们太穷了，是为了凑齐去新大陆的船票钱，自愿卖身为奴的，到新大陆去做奴隶还债，称之为契约奴隶。这是北美大陆的第一批奴隶。有白奴的时候北美还没有黑奴呢！ 但是“白奴”卖身的契约是有年限的，比如说三年或者五年的，不会终身为奴，其子女后代也不会继承奴隶身份。）。这拨人是一批出身低微、有勇无谋的冒险者，敢以命相搏去换个前程，但好勇斗狠谁都不服谁，几乎是一盘散沙。这么两拨人要确立合作，必定要先立好规矩，否则肯定没戏。

这就是为什么会订立《五月花号公约》的缘由。要强调的是，在订约过程中，清教徒起到了主导作用。船上的这批清教徒可是一个信仰坚定、理想远大的群体，其中不乏能言善辩、远见卓识之士。更重要的，这些清教徒已经共同生活了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彼此之间建立起了非同寻常的精神联系，组织化程度颇高，可以说是铁板一块。36人对66人，人数少的一方却占了上风。这说明了一条人类社会的公理--以有组织对无组织，有组织者恒胜。

于是，规划登陆后的生活，就成了清教徒的任务。今天看来，《五月花号公约》是清教徒向历史提交的奇迹般的完美答案。对于普通人来说，契约社会可能是天方夜谭；对于清教徒，却几乎是天经地义。作为崇尚独立、自治的新教教徒，源自《圣经》的契约精神早已浸入他们的血液与灵魂。因此，在构想一个新政府的产生基础时，订立以平等协商为基础的契约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最为可贵的是，虽然这些清教徒是虔诚甚至狂热的新教徒，但饱受宗教迫害之苦的他们并不强求异见者的归化。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让他们体会到了政教分离的好处，他们的宗教理论也认可了这种与宗教分离的世俗政府的合法性。因此，他们构想的社会秩序不以统一信仰为条件。

在这样的背景下，两拨人中的成年男子，签署了这份由清教徒起草的契约，因为“五月花”号是从英国普利茅斯港起程的，所以这102名移民将他们在新世界的落脚点，同样起名叫普利茅斯；并选出一位清教徒出任新殖民地的总督。立好了规矩，双方合作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五月花号上102名乘客，终于在1620年11月11号的白天，踏上了北美大陆。

这102人，一踏上北美大陆，就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危机，食物严重缺乏，也没有御寒的衣物和房屋。在上岸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有半数人冻饿而死。这就是说，船上走下的102名乘客，只有一半人活过了到北美后的第一个冬天。

幸运的是，第二年的春天，在青黄不接的最艰难时节，这些幸存者们得到了北美土著居民印第安人的热心救助。这些还处于石器时代的古老部落，非常慷慨地送给可怜的“新人类”许多生活必需品，还教授他们种植玉米、捕鱼和饲养火鸡。秋季获得了大丰收之后，这些新移民邀请原住民，共度了一个盛大的感恩节，餐桌上摆满了玉米、南瓜和火鸡。从此，感恩节成为北美大陆的原创节庆。1863年，林肯总统签署法案，正式将感恩节设为美国的法定节日，并将其定为每年11月的第四个星期四。

美国人是得对印第安人感恩。因为四百多年后的今天，有超过3500万的美国人，可以将族谱追溯到这批五月花号上的幸存者。换句话说，这些幸存者的后裔占到了当今美国总人口的12%。这些后裔中，不乏鼎鼎大名的人物，其中包括亚当斯父子、布什父子、富兰克林·罗斯福等九位美国总统，还有韦氏辞典的编纂者韦伯斯特以及演艺明星玛丽莲·梦露等人。

但在历史上，美国人对印第安人是有过大亏欠的。感恩节很快就过去了，印第安人没有圣诞节，古道热肠的患难之情经不住冷酷现实的折磨，“新英格兰人竭力消灭那些曾经欢迎过并拯救过他们先祖的土著人，同时也消灭了他们先祖的生活方式”。这是美国历史中的不幸、不义和极不光彩的一面。美国历史学家纳撒尼尔·菲尔布里克，在《五月花号：关于勇气、社群和战争的故事》一书中，曾讲述了两条船的故事：1620年9月，“五月花”号帆船从英国普利茅斯港起程，横渡大西洋，为美洲带去102名移民，开创了一个全新局面；1675年后的9月，一艘名为“海上花”号的帆船，从美洲的普利茅斯起程，乘客是178名印第安土著，目的地是加勒比海种植园。虽然都是乘坐帆船远离故土，但前者的102人是要在新土地上建立自己的人间天国，而后者却是战败后被贩卖做苦役的奴隶。

对美国而言，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血源上，五月花号上的乘客，都举足轻重。但如此显赫的历史地位，这群人当时是完全没想到过的。他们签《五月花号公约》的时候，想的只是怎么能在新大陆活下去，并且努力活得好一点。他们绝对没想到，自己意外洒下的种子，日后居然会长成参天大树，荫蔽数世，滋养亿万人。

《五月花号公约》在美国乃至世界史上，获得了如此之高的地位，首先是因为《五月花号公约》创建了一个先例，即，政府是基于民众的自由意愿而成立的，并且应当依法而治。《五月花号公约》树立了一个典范，即人民可以通过自己的公意决定集体行动，从而以自治的方式管理自己的生活；行使统治必须经过民众的同意；人民可以通过公议的契约建立秩序，而不是由人民之上的权力强加。“自治”意味着一切公共事务必须征得全体自由民的意见，由此开创一个自我管理的社会，这标志着“政府需经被统治者的同意”这一文明原则，在人类历史上首次得到认同和实现。

《五月花号公约》的意义，并不在于契约本身，而在于对契约的信任和遵守，从而实现了政治的文明。“更为重要的是，这个文件奏效了；因而，西方的新理想国成立了。”

美国这几百年的根基，就建立在《五月花号公约》这短短的几百字之上，信仰，自愿，自治，法律，法治，宪章……这些关键词几乎涵盖了美国立国的基本原则。

《五月花号公约》是北美大陆此后无数自治公约中的第一个。它所呈现出的依法管理、民众自治理念，成为许多居民点和后来殖民地竞相效仿的模式，对《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可以说，《五月花号公约》不仅树立了“美国精神”，也标榜了文明的尺度和国家道德。这在人类历史上是划时代的。从此之后，人与人之间除过基于暴力的杀戮、征服和奴役之外，又多了一个选择，这就是基于契约的合作。

250多年后，在“五月花”号驶过的哈德逊河口，树起一尊美丽高傲的自由女神像，她左手捧着《独立宣言》，右手高擎火炬，面向着辽阔的海洋，迎接着向往自由和梦想跨海而来的人们。

如同一个美丽的童话，一艘小船满载着梦想，最后带来的一个国家，这是奉献给一个悲惨世界的最伟大的礼物。“五月花”号开创了一次改变世界的航行，并留下一个感动人类的文字。“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开辟了一个新世界”。

一群群古老英国的清教徒加冒险者们漂零到新大陆，建立了美国和加拿大；一批批罪犯被遣送到大洋洲，建立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现在是世界上最受移民向往四个国家。——这一历史事实证明，你是谁，不重要；你采用什么样的制度，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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