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极牧场

                                                                     文/田园

    

    文革后毕业分到南江县的全国各地大学生，到南江后又被派遣到圆顶子牧场和北极牧场劳动锻炼。我们到北极牧场之前，大家还以为所有的学生都集中在一起劳动，劳动之余还比较好玩。可是到了牧场才知道，将我们分散到牧场的各个放牧队，一个队分几个学生。牧场离县城有一百多华里山路，我们上去的学生都是请农民背行李，自己也背点东西跟着他们走上山去的。记得初次去北极的那天，是初冬季节的早晨，天空灰暗阴森，时而还飘着濛濛细雨，刚一走出县城没多远就进入了山沟，沿着山麓小溪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匆匆赶路。一路上的山花美景也无心赏，那一路上时而出现的峭壁悬棺令我心惊胆颤，一时间心绪变得惆怅无边，于是跋涉崎岖山路的疲惫和重重心思，压得我举步维艰。这时迎面走来了一行背山货下山去县里卖的农民，他们每个人背的东西之多，没有看见的人是难以想象的，他们先背上放麻袋或柴禾杂物的背架，然后再把要背的东西一层层地码上去，一直码到自己认为能够能够承受的重量，这时码上的货物高度远远超过了头部，其货物重量至少也有200斤以上，走到你面前就像是一个巨人。当他们走累了需要歇歇的时候，是不能放下货物坐坐的，他们用一个丁字型的木杵放在背架下面托住货物，自己就地站着歇会又走。当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感觉自己在他们的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再回头看看他们负重走山路如履平路的高昂自信步伐，你不得不悠然而生敬意。于是我的心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走起路来也感觉不那么累了。当我们走完了从县城到关门小场镇这段几十里路羊肠小道，就要开始爬一座陡峭的大山了。这里之所以叫关门，它的含义是路很狭窄，而两边的山很高，一扇门便可关了进出的山路。爬这麽陡峭的山，对于一个成都平原来的人，犹如上天梯，于是只好走一段山路，坐下来歇歇再走，一路上就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登上山顶，站在山上遥望对面北极牧场所在的那座山还更高呢，真是山外有山啊！上去以后走了较长的一段坡度较缓的山路。这平缓的山岗上有良田沃土，有冬水田，有麦浪豆苗，还有鸡鸣犬吠，有炊烟袅袅，有很多人家在这里过着恬淡的农耕生活，真还有点“桃花源”的意境呢！走过山岗又开始走时而陡峭，时而平缓的下坡路，一直下到山脚下的大河边。淌过枯水季节的卵石河坝，就是大河区的场镇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到大河口约六七十里的路程我们走了整整一天，当我们找到旅店放下行李时，天都已经漆黑了。我们到镇上的小餐馆吃了饭就回到旅店，由于长途跋涉之劳顿，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们第二天早晨起来，基本消除了疲劳，吃过早饭又匆忙上路了。大河小镇在山脚下依山傍水，牧场在山顶上与通江北部的原始森林接壤，从这里到牧场又是四十多里的陡峭山路，我们沿着崎岖山路跋涉前行，直到下午时分才到牧场。到牧场总部报到后，几十个大学生又被分散到牧场下属的各个放牧队。分来的大学生学科门类齐全，有学医的，学师范的，学中文的，学政法的，学农林牧的。我们分到慈姑塘队的学生中，有三个是西农的、一个川师的、一个川农的。我和川农的唐兰芬是女生，同住一间土墙屋子，队上原有一个队长和三个放牧工人，几十头黄牛和几十只羊。以前他们农忙时节就请短工帮忙，我们来了就不用请临时工了。我们每天的主要工作是打扫牛舍清洁卫生，喂牛草、种牛饲料(青草及玉米杆)，待青草或玉米杆长到最茂盛时收割回去切成一定长度，放到不漏气的大石窖里，密闭发酵储藏，他们把这种经发酵处理过的饲料叫作“青储”，准备冬天不能放牧时喂牛羊。我们同时也种土豆、萝卜等蔬菜，还要上山砍柴煮饭。是乎象是过着自耕自给的农耕生活，油盐米还要到四十多里外的大河镇上去买。我们什么劳动都得干，连到大河口买油盐米也是轮流着去买，只是放牧是牧工的事，有时也派几个学生当助手。因为几十头牛羊赶出去，我们学生是驯服不了的，更何况时有豺狼来袭牛羊。我就亲眼看见过一次豺狼合伙袭击牛群的悲惨一幕，有一天我们队上的牛群放牧到离队较远的一个草坪上吃草的时候，突然从森林里窜出来几十条豺狗和狼追赶牛群，当放牧的两个工人发现时急忙将牛群往回牧场的路上赶，豺狼紧追不舍将一头跑在后面的老牛团团围住，当放牧的工人大声呼救的时候，豺狼已经很快地将牛的喉管咬破流血死亡，当我们听到那工人响彻山谷的呼救声出来往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跑到高坡上就看见黑压压的好多豺狼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血淋淋的牛肉，当跑得快的几个救援工人赶到时出事现场时几十只豺狼已经快将那头牛分解完毕而逃回茂密的森林里，这时我才知道，偌大的一条牛却敌不过狼群。

慈姑塘放牧队三面环绕森林，左前方不远是万丈赤壁沟壑，群猴时常在这里出没，与人周旋着偷吃粮食瓜果。听牧工说，我们住的牧场的土墙房子后面沿小路朝里面走去不远，便是与通江接界的原始森林。假日，我们几个学生常去森林里采野果，打板栗，挖天麻，刨山药。森林古木参天，盘根错节；松柏香樟挺拔，杂木青。藤蔓如屏，异卉奇草；野花匝地，满目纷芳。鹰旋碧空，毒蛇乱串；蝶飞蜂舞，雀跃林间。豺狼成群，时袭牛羊，夜里狼嚎，野猪奔狂。山民遥传，曾闻虎影；人烟稀少，黑熊伤人。牧场属高山气候带，这里只有严冬而没有酷暑，冬天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冰雪冻土，朔风凛冽呼啸。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地劳作和生活，一干就是两三年。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有件事令我终身难忘，我们在牧场的慈姑塘队劳动时，队上规定每人轮流当伙食团长负责买油盐柴米并煮饭，去牧场的那年夏天轮到我当伙食团长时，上午才发现煮中午饭的米不够了，去大河区场镇上买要走四十多里山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们叫我到邻队去借米，当我经过一片树林时，听见树下草丛中有响声，定眼一看，几条平生没见过的大蛇正向我走的林间小路窜来，顿时吓得我木然无计，不敢跑，也不敢叫，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我平生的最怕莫过于这种诡异丑陋的冷血动物了，更何况是在深山老林里独自遇上！我站立许久，待他们远去了才又胆颤心惊小心翼翼赶路，到了邻队牧场，就象到家了一样，安全感油然而生，当我把刚才的事告诉队上老工人刘大爷时，好心的刘大爷派他读书放假的小儿子背上我借的米送我回队上，此事过了几十年我都还记忆犹新。我们这些大学生和勤劳朴实的牧场工人几年来，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学会了养牛放羊，冻土农耕，意志坚强，能耐寂寞。

在北极牧场劳动这期间，由于交通阻隔信息不通，来锻炼的同学由于都厌倦文革了，也都不愿意再去过问文革的发展形势了，真有点与世隔离的感觉。每天劳动之余都无所事事，感觉很无聊，也很无奈。于是成双成对从学校分来的学生开始结婚生子了，我在牧场也和董成书同学从恋爱到结婚了。那个年代物质贫乏生活简单，结婚也很简单，由单位领导主婚讲话，然后请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和同事吃了喜糖，就算是结婚了。我们都在天高地远的牧场，没有亲朋好友来贺，只有同来的学生和牧场工人了。那年是六九年的五一节，次年五月，我们的大女儿降生了。由于牧场医疗条件很差，我是回成都老家生的孩子。两个月后，爱人来成都接我们母子俩回到了牧场。那时爱人已经抽调去了赶场区协助军宣队工作，牧场为了照顾我们母女俩，安排我们住在牧场总部，这里有医务室，有几个同来的医学院学生，医疗条件较好。住房是一间刚为我们打扫出来的化肥保管室，由于化肥无包装袋堆在地上，化肥虽然搬出去了，地面却留下一层厚厚的潮湿化肥，那浓浓的刺鼻气体令人窒息，何况还有个刚出生两个月的孩子！我用了大量的水冲洗也无济于事，只好白天开着门吹风，让保姆带孩子在外面玩，晚上开着窗户透气，过了很久才渐渐消除臭味。

直到1971年的五月份接上级通知，到两个牧场锻炼的大学生全部下山，分别回到初来南江时分配的单位上班。分到南江的学生基本上都回到了单位，唯有我们分到农技站的学生因单位没有住房而住在南江县城旅馆。听农技站的同事讲，在农技站工作的大部分人在单位上都没有住房而住旅馆，工作都在下面的区上或乡镇上，若有事回站上办事就得住旅馆。介此情况，加之我们的女儿一场大病在县医院治疗住了两个多月刚从医院回来，我们不忍心将体弱多病的女儿送回老家让父母照看，于是我们要求去刚开始筹建的南江县铁厂，由于当时建铁厂也很需要技术人员，所以我们的要求很快就得到工业局的批准同意了。当时想，尽管铁厂的住宿和生活条件都很差，但在工作之余可以照料好体弱多病的女儿足矣。

2009年8月初稿2016年4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