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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吃的男人(短篇小说)

小林作家


2024-12-1415:03辽宁


姓吃的男人(短篇小说)

作者/董林(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头条首发,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天昏得看不清脸,吃粮头只管抻着脖子大喊,人们听出他的声音心里少了些慌乱。他是吃窝村的少头人,活下来的吃字辈,不管是老的小的男人女人都听他的指派。

吃粮头叫活下来的人朝东西南北各处逃,叫吃的人不能聚在一堆去一个地方,那样很危险,多去一些地方就多一条活路。人们爬出了粮窝村朝前奔,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最吸引人的还是远方的城,男人女人不管是怕还是恨熙熙攘攘人多的地方,城市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各路逃亡的人千难万险也要奔到那里去。

吃粮头不让别人哭,可是自己走的时候差一点哭死,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吃字辈的其他人,忽然觉得生命的根断裂了。吃字辈就这么散去,每个人带着一张嘴去吃四方。吃是一个族群的符号,是这群人的图腾,人们把它供奉在名字里,以此为脉息息相传。

逃出去的吃字辈有了后人就不再姓吃叫吃了,他们散在人群里与别人没有两样,他们觉得叫吃丢人,人每天都少不了吃,可是在人群里吃是个低等字眼儿。吃字辈因为一场灭顶的灾难而灭绝了,虽然人还没死绝,但是族群的图腾符号渐渐消失了。

吃粮头流泪进了城,城里人见到他就翻白眼,这令吃粮头很反感,于是他出了城,去了一个叫石头镇的地方。石头镇是个出息老爷们儿的硬地界儿,男娃子下生先喝三天生狗奶,再哭月子就像狼嗥一样刺耳,院子里的鸡鸭都吓得朝院外跑。

喝狗奶的娃子能喝粥吃干饭之后胆量大酒量也大,将来都是血气旺盛的石头汉子,他们心硬骨头也硬,脑壳子顶到谁谁都岔气受不了。石头镇的男娃子吃老娘奶时,叼住奶头就狠磨硬牙根子,不裹出血沫子不松口。老早生出一口石头牙,吃一次娘奶咬破一回奶头,于是石头镇女人的奶头比别地方女人的奶头都大了不老少。

石头镇不长庄稼,方圆百里尽是秃山裸岭,这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石头,石头也分公母,凸石是公的,凹石是母的,凸凹交配生下的石头堆把植物和泥土疙瘩都砸成了浆汁流沙,几场大雨下过,除了石头别的东西都顺水流走了,不是硬的东西在这里待不长。

石头镇除了女人的奶子和屁股蛋子,再没有柔软的东西了。娃子一爬出娘肚子就住石头屋子,躺石炕头,睡石枕头。男娃子再大一些开始玩溜石磙子,打石弹子,手上生出了石头筋,再长出像石头一样硬的粗胳膊,将来使刀动枪贼有劲。

然而,在石头镇很难见到一个全乎老爷们儿,独眼的、断臂的、瘸腿的,还有耳朵震聋的、五脏受伤没囊劲儿的、下身打废了说话娘娘腔的。好男人都出去打仗赚饷养家了,镇上只有女人和没成人的半大小子,再就是那些吃过刀枪的亏,捡了一条命回来等死的闲人。

石头镇本来不能存人,官府把这个地方划为绝地,他们不向这地方征税,当然也不给这里赈济一粒粮食。没人能在石头堆里待长久,不打粮食的地界儿叫绝地,只有流匪逃犯还有野兽有时候在这里歇歇脚躲藏几夜,大风起天一见冷就四散而去。

官府里走马换官,新官爷总能想起石头堆,新官忙活完体面的大事,会选个日子带兵突然把石头堆包围。有的新官期待抓几个要犯报功,有的怀揣抓尽天下歹人的理想,不管带着什么目的,他们有时候得手能抓几个饿得发抖的毛贼流匪,有时候也走空,根毛没捞着白跑一趟。

在一个下大霾的阴天,一个新官心血来潮,带上一队人马抽冷子包围了石头堆。他们没想捞得太多,只带了十条绳子和七副夹板,按常规这些拿人的捕具从来没能全部派上用场。这一回到了石头堆,当官的和当兵的都惊呆了,他们发现石头里聚集一大群人,正在大石头上叮叮当当凿石头屋平石头炕,隐在阴霾里的人多得像是个部落,他们喘息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官府兵丁的第一反应就是绳子和夹板都带少了,他们不知道用这几件捕具上去锁绑男人还是女人。兵丁机械地抖搂开麻绳亮出夹板,新官也愣了一会儿,但是当官的脑子转得快不受憋。当官的命令士兵冲进人堆里绑锁上几个人先回去过堂,至于绑谁不重要。

当兵的一上手发现这些人应付绳索和夹板颇为在行,对胳膊被捆绑和脖子上夹板并不在乎,这让当兵的很容易推断出藏在这里的人可能是一群囚徒。还没等到过堂动刑,表情木讷的那些野人自己承认是囚徒,都是囚徒,不过他们不是越狱逃犯,而是刑满官放的补丁(补充回乡的人丁)。

人还是绳捆板锁带回去,不久官府验实了他们的话,松绑下了夹,补丁被放回了石头堆。从此新爷对石头堆再也没有什么兴趣了,石头堆不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只有一群补丁在那个不能活人的绝地自生自灭。

官府始终不把石头堆视为正常的地界儿,后来石头堆变成石头镇,其实也是过客这么叫惯了,这里还是个不在册子的野居地。官府以为这些不是好人也算不上坏人的补丁,在石头堆里待不长,他们造石屋是在瞎胡闹,别人在这里待不下去,当过囚犯的补丁怎么可能存下去。

石头镇一直就像野娘养的,没人疼。后来,补丁们真在石头里站住了脚,可是官府就是抹不掉最初的判断,石头镇遭匪遇盗闹大灾,官府不会向这个官册之外的野地派一个救兵,补丁们都是靠自己保护自己,活了算赚着,死了就拉倒。

石头屋子不是正常的家,补丁也被看成是异类,他们即使读书破卷也不能参加科考奔前程,除了给祖宗丢脸没有光宗耀祖的路径可走。补丁想学一门手艺,却没人愿意收个脖子上有夹板印痕的人做徒弟,他们打工卖苦力,顾主嫌弃他们当过囚犯不雇用,这让补丁走投无路彻底没了希望。

动脑子卖力气都不成,只好卖命,石头堆里活命的石头汉子就盼招兵买马的军爷来,跟着军爷出去吃粮赚饷,也算是一条活路。

石头汉子一身石头筋,吃苦遭罪受伤流血不眨眼。他们还有一颗石头一般的心,打心里往外不怕死也不手软。从老将帅起兵,石头人就鞍前马后在阵中拼杀,从来就不偷懒不惜命,他们挥舞在石头上磨快的雪刀一个心眼儿向前冲,什么阵势都不打憷。

石头汉子打出了威名,到了阵前报一声石头镇,双方心里都有数。谁都知道这些人是纯粹的战士,刀尖离自己寸远也不眨眼睛缩脖子,但是因为石头汉子曾经是囚犯或囚犯的后裔,他们虽有战功却始终都是下级兵卒,几乎没有提升的机会。

招兵买马的军爷颇喜欢这样的兵丁,经常到石头堡走一趟,挑选一些年轻力壮的石头人带在马后领走,带兵的人需要既便宜又能打仗的壮汉,况且永远也不用考虑提拔他们,这样的大头兵谁不稀罕。

口齿笨拙的石头汉子们就像生猛的动物,也被看成是胆大身强的超人和战神。其实石头汉子也是平常人,因事由进了大狱做过囚犯,等刑满出了监狱自以为又是常人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乡时,才知道族人已经把他们逐出了家谱,没有了身份也就断绝了和家族的关系。无家可归只好进城谋生,可是城里人见他们脖子上有夹板印,被拶子弄废了的小拇指更是藏不住,人家看一眼就不再答理补丁。

城里人说:“我们雇用人不雇补丁,把你们领家里去就是引鬼上门,祸起萧墙也说不定。”城里人不但翻白眼,还撵他们出城去,他们边跑边回头,出了城一片大野地,吃饭宿夜就没了希望。

当初狱官撵他们走时说城里好混,人群里好藏人,多几颗老鼠屎也不显眼。言外之意村庄去不得,那里都是一族一姓的聚居地,外人混进去就像秃头上的虱子,吃过牢饭的人更不能留。城待不成,村存不下,他们只好四野流浪野食为生野地宿夜。为了避免单身孤影受到族群围殴和野兽伤害,这些补丁抱成团一起走,就像滚屎球越聚越多。

他们走到了石头堆就不想再走了,石头硬能撑住人,待在石头堆里踏实。身臭不招人待见的补丁凿石为屋,打仗赚饷,他们在石头镇扎下根,倔犟地活成了石头人,并把石头人的硬朗秉性传扬到四方。

粮窝村被石块和烂泥埋成了坟墓,吃粮头从泥里爬出来时只有十五岁。他简单地埋葬了亲爹,这位吃字辈的老头人,已经中风多年,对村人的影响渐弱,或者说粮窝已经多年没有头人,没人管,没规矩。老头人的统治只是象征性的,按俗规旧理,必须在他死后才能选出新头人,所以粮窝村灾难发生后,按旧规要接权杖的吃粮头觉得自己的血好像凝固了,比死还难受。

吃粮头与祖先诀别,也与吃字辈诀别,村子被泥石流吞没了,权杖没了踪影。族群消亡了,对于吃粮头这个少头人来说,意味着生命和希望的结束。他要跟随被埋的村人一起死,吃骡头拼命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末了他才作罢。

吃粮头跪地长哭,之后和吃骡头结伴奔城里去了。在粮窝村吃粮头是条龙,到了城里变成一条虫,城里人根本不在乎野村落的什么少头人,人家不买这个账。吃粮头连给城里人挑屎尿的活儿都争不到,哥儿俩什么办法也没有了,蜷缩在街巷的背阴处只等着饿死。

吃粮头和吃骡头饿得半昏半醒时,就觉着有个人摸摸他们的头,又看了手心看手背,还用一根小棍敲了半天,然后带他们去了个地方。进了屋子就能闻到油香,桌上摆着冒着油花的白面油饼还有黄澄澄的炒蛋。

吃骡头咽了咽口水,不敢下手也不敢吱声,一个劲儿偷眼瞅着少主吃粮头,等他拿主意。吃粮头看了看桌上的吃食,又瞧了瞧领他们进屋的那个人,没说话只是上手撕了一小块油饼卷上点炒蛋,把手里的吃食喂给屋里趴着的大黄狗。

见狗吞了东西没倒下,吃粮头冲那个人一拱手说:“桌上的油荤是爷备的吗?”

那人眯眼笑着点点头。

吃粮头又说:“爷带俺哥儿俩进屋来,是来吃油荤的吧?

那人弹了个响舌,又点点头。

吃粮头上手抓起一张油饼卷上炒蛋,欢儿吃起来。吃骡头见吃龙头动嘴了,他才敢抓了一张饼卷上炒蛋也大口吃起来。

那个人见吃粮头小小年纪还有些做派,就问他:“光吃卷饼啊,要不要老酒?”

吃粮头说:“酒就免了吧,要是有好肉倒想吃一吃。”

那个方脸汉子叫来一大盘红烧肉,冒着热气飘着肉香,哥儿俩又欢儿吃了一顿好肉,吃饱了抹抹嘴头上的油,被派到里屋睡觉时,吃骡头喜得笑出了声。

吃骡头说:“这回可见着菩萨了,进门一顿油荤比过年吃得还多。”

吃粮头没答理他,等外屋进来人了就趴在门缝儿偷看。只见陆续回来的都是和他们哥儿俩差不多的半大小子,进了屋就从怀里掏出布匹、银钱、盛器、配饰、首饰,还有吃食。

东西都交给带他们到这里的那个方脸汉子,怀里空的就要挨打。吃粮头推醒倒下睡熟的吃骡头,凑到耳边小声说:“在村里听进过城的人回去唠嗑,说城里有扒手帮,今天被咱俩碰见了,怪不得好嚼裹儿给足吃,原来咽的是入伙饭。吃人家嘴短,他娘的油荤进肚子吐不出来了,吃了贼饭就得当贼啊。”

吃骡头一听吓哭了,做贼被抓住得蹲大狱,吃骡头差点把屎拉在裤子里,他憋得脑门子上直冒汗珠子。吃粮头看见他难受的样子灵机一动,就叫吃骡头别硬憋着多少往裤兜子拉一点屎,吃骡头害臊不敢拉,吃粮头一瞪眼说:“麻溜拉些屎尿出来,俺有大用处。”

吃骡头连屁带屎拉起来,开了门关不上,吃粮头闻到臭味,给了他一巴掌,叫他把余下屎憋回去。然后拽起肚子疼的吃骡头朝外走,一边说:“油荤吃多了,油泻拉肚子,哎呀……憋不住拉裤兜里啦,吃了油荤拉的屎就是臭,你们闻……臭吧,臭死个娘啊。”

屋外的人捏住鼻子让开路,两个半大小子捂着肚子朝外走,到了街上撒腿就跑,屋内的人知道有诈跟上去就追。吃粮头和吃骡头拼命地跑,吃骡头屁股上糊着屎跑不快,哭着想要跪地下求饶,吃粮头一脚把他踹到沟里说:“西城门见。”

吃粮头又故意朝前喊:“等俺呀,你个飞毛腿,不等俺眨眼跑没影了!”

后面的人顺着他喊声,狗咬尾巴似的紧追不舍。吃粮头把吃进肚里的油荤都跑成臭汗汤,才没被扒手帮的人逮回去。他在西城门等了吃骡头三天,不知道是吃骡头被逮住了还是掉沟里时没听清约定,就是不见其露头。吃粮头在西城门要饭糊口,又等了三天,还是不见吃骡头出现在西门。可怜小哥儿俩此一别,这辈子再也没能见到面。

吃粮头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城里人朝他翻白眼,他对城再也没有丁点好感。出了城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吃粮头看见了石头堆到了石头镇。这时候的石头镇已经住了好几代石头人,囚犯的耻辱渐渐淡去,石头人打仗勇敢的传奇笼罩着石头镇。镇上的男人不做手工不种田,一代一代只靠上前阵打仗赚饷养家糊口。

吃粮头进了石头镇,石头人围上来问他是过还是住。吃龙粮头问过是啥,住是啥。石头人说住就得看卵子,只是过客就不用看。吃粮头问这是为啥,大白天看卵子,缺不缺德。

石头人说卵子硬才能打仗,卵子软了吧唧上不了前阵,在石头镇不能打仗的汉子,待不长。

吃粮头一咬牙脱了裤子,干脆叫他们看。一个坏了只眼睛半只耳朵的人用手捏了捏又掂了掂说:“这挂……这挂卵子分量倒够,这挂……这挂卵子,不软不硬啊。”

既然是不软不硬的卵子,只好再问一遍是过是住。吃粮头系好裤围带,不慌不忙四下瞧看一番,然后,他冲众人点了点头。

吃粮头住进了石头镇,也成了石头人。吃粮头打小练过功夫,舞刀弄棒在行,十七岁就上了前阵战场,打仗不服软,遇硬不打憷。石头镇的人评说这个外来的小子比土生土长的石头汉子还有石头筋,打仗真够硬的。

吃粮头随军爷刚离镇,便遇上了打大仗,阵场刀林遍地,被日头一扫亮,就像大河泛起了磷光,齐刷刷闪着杀刃白光,没见过这个阵势的人都尿裤裆。偏偏吃粮头这个生瓜蛋子头不昏尿不频,他拎起雪刀遇上唱鬼歌的老兵油子也不软,你唱你的杀人调,俺抡俺的雪刀。闹得开过杀戒的老手也怕他三分,不敢进招只管逃,生怕跑慢了被这小子杀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吃粮头打仗勇敢立功无数,得的赏比饷多,可惜三十岁那年断了一只胳膊,不能再留在前阵。吃粮头单臂赶着一挂大车,带着他赚的全部家当,和给他生娃子的女人,回石头镇。

一挂由五三匹大青马拖拉的大挂车载着银钱、首饰、布匹、家具、灯烛、名香、胭脂、香水、红纸、蚊帐,分上下两层的铜夜壶、镶花边的瓷痰盂、洋铁水壶、官窑瓷器、字画、厨具、茶具、银器、洋表、洋火、洋胰子、云南白药、高丽参、鹿胎膏、鹿茸、蛇胆、象牙、灵芝、虎骨、牛黄、香樟木,还有两张狼皮、两对熊掌、三口肥猪、四只狍子、一窝肉兔、一麻袋榛子、两麻袋黄豆、两麻袋花生、两口袋山核桃、两口袋松子,另有香料、陈年老酒、陈醋、花椒、虾米、芥末、姜黄、芝麻、干烟叶、木耳、蘑菇、黄花菜、果脯、板栗、绿茶、红茶、铁观音、白糖、粗糖、细盐、菜油、火腿、鱼干、咸腊肉、大黄米、小黄米、白米、白面等。

放响一长挂脆爆竹,打仗被誉为拼命三郎的吃粮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石头镇,出去打仗的石头汉子还没有一个能拖回这么一大车东西,围观的众人羡慕不已。真是胆大能得将军做,胆弱只能泪流河。从此,吃粮头成了石头镇首户,镇上人都尊称他大粮爷,遇到事情经见过世面的大粮爷拿主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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