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座房子

 

——读张建民《二十四节气赋》有感

 

我一向认为，岁月是一部煌然巨著，它汪洋恣肆、海阔天空、气象万千又五味杂陈。每一个有心人，都能从中打捞到有价值的东西。对于写作者来说，这些东西再经过精心的拂拭，就成为了个性的作品。

案头摆放着建民兄的《二十四节气赋》，我已吟哦把玩多时。我向乏诗才，此刻被这个系列作品激发着，竟也生发出了诗意的想象。恍然间觉得，这二十四个节气就是二十四座有趣的小房子。它依季节的变幻有序地排列。人们则依次入住，依次体味二十四种不同的物象和风情，直至走完春、夏、秋、冬一个轮回……

岁月是周而复始的，这种生命体验对于每个人来说基本相同。不同的仅仅是：大多数人都是无心地入住、无意地离开。而建民兄，却以热爱的眼光去发现，以独到的手法去提炼，终于在人们见惯不惊的二十四座小房子里，酝酿出了别出心裁的二十四首诗篇。

首先我得说，《赋》的立意是高远的。其中鼓荡着充沛的对于乡土的爱，对于父老的深情，而季节的更替又总是与田间地头的农事、风俗密切相关。不论《雨水》里的“河边又见送肥人”，还是《清明》的“旧念新枝送上坟”，还是《小满》的“又傍泥香插稻秧”、《霜降》的“今岁秋容只待收”，展现的都是岁月深处的田园篱舍风光。有别于传统的田园诗词的，是诗人把更多的目光和赞美投给了劳作在山野之间的农人。在诗人眼中，季节总是四时明媚，而行走于其间的人影，则清新矫健。即便是状物，作者也多以拟人的手法。你看第一首《立春》：龙溪“眨”眼开、春从柳梢“归”、东风欣“题”序、落脚才是人们腮上的“阳和”。虚、实景物，在诗人眼里都是活生生、充满动感的。春是希望的、活力的、和谐的，它传递给读者的，自然也就是健康和愉悦的信息。

其次，在传统的形式中，不乏意象的独创。比如《大暑赋》：“万物荣华大幕开，白云野岫绿亭台。”廖廖十四字，勾勒出一幅盛夏时节暑气蒸腾、万物欣荣、颜色鲜明、生机勃勃的景象。特别是“万物荣华大幕开”一句，气魄雄伟，视野辽阔，真有独蹈旷野、极目造化之势，不输“星垂平野、月涌大江”的意象。“开”之一字，气场充沛、极富张力，炼字功力可谓到家，律诗一字千钧的优势也由此尽显无遗了。

在二十四所房子的最后一所——《大寒赋》里，我们终于捕捉到了诗人自己的身影：“逐笔依枝俏点朱，日填梅瓣送寒图。”——家乡风俗，从数九的第一天起，人们每日里或点染一个梅瓣、或写下一个笔划，日日不辍，直到九九数完。八十一个梅瓣或者八十一个笔划在纸上将织就怎样的风景、怎样的诗句，就看各人的灵思巧运了。这类字画有个名堂，就叫“送寒图”。故诗人有“日填梅瓣送寒图”之说。试想，一年中最后、也是最寒冷的一个节气，朔风凛洌、万物凋敝的时节，诗人却正轻蘸梅红，在赭色的枝干上点染着冲寒盛开的红梅，一个“俏”字，既点出了诗人熟练的笔法、深厚的功底，也传递出诗人轻松、休闲的心情。正所谓一个字盘活了一片景。那疏疏落落的寒梅，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凌寒吐蕊，间或一瓣飘零，在留白处翩跹……这绝对有别于即兴的作品、随意的涂鸦，这是九九八十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积攒的精华，也是对美好春天的九九八十一个企盼。读者鼻端啊，是否已然袭来了淡淡的梅香？

岁月的手指，依次轻弹。斗转星移，鱼龙互化。世俗的世界里，既是免不了竞争和失落，我们也就免不了在得意和失意间不由自主地浮沉。羡慕着诗人阳光、淡定，宠辱不惊的气度，只是苦于无从模仿。其实，“梅花香自苦寒来”。我与诗人相识多年，目睹了其人在修养、历炼、升华之路上异于常人的毅力和付出。《二十四节气赋》，正是作者诗格和人格的折射。

 

 

附：二十四节气赋

 

 张建民

 

                  立春赋

              梦里龙溪眨眼开，

春从阡陌柳梢来。 

                   东风一路欣题序,

先把阳和写上腮。

 

雨水赋

霏霏雨雪浥清晨，

田里耕泥作画皴。

逐日老犁随岭上，

河边又见送肥人。

 

惊蛰赋

息息草木嗅春台，

山脉虚声地络开。

蛰醒掀酥千垄雨，

惊雷掩面迤东来。

 

                  春分赋

昼夜中分各半屏，

风来两面雨零丁。

阳婆上树描时日，

柳下陂塘画样青。

 

清明赋

南畔流莺北畔闻，

桐花吐蕊麦花芬。

风清最是开明日，

旧念新枝送上坟。

 

谷雨赋

击壤而歌百谷甘，

浮萍半脸饮青岚。

天丰赶上淌头雨，

篱院西坊正养蚕。

                  

                  立夏赋

斗指东南树影高，

蛙田桑果象樱桃。

朱明气赤开冰日，

顺耳麦风如浪涛。

 

小满赋

又傍泥香插稻秧，

蜻蜓逐影水中忙。

河湾黍粒初盈满，

堤上桃花已半黄。

 

芒种赋

金雀纳凉栖屋檐，

凤仙刚吐舌尖尖。

三忙不让农夫晌，

睡醒西瓜大又甜。

 

                    夏至赋

荷塘曦照早梳妆，

过午彤云涨日长。

欲雨今宵芳梦短，

阴生不觉暗风凉。

                   

                  小暑赋

伏入西山日已衔，

三时溽暑近熔岩。

晚来执手多情扇，

撩起红裙解下衫。

 

大暑赋

万物荣华大幕开，

白云野岫绿亭台。

汤池贯日红莲艳，

暑气炎光横地来。

 

                   立秋赋

他正绿荫深处来，

午间暑气尚徘徊。

寒蝉挽翠轻鸣树，

向日葵花忘自开。

 

处暑赋

伏藏暑去杜鹃迁，

夜雨隆情洗瘦莲。

香了稻田黄了谷，

高粱红上半边天。

 

白露赋

晨露盈盈菊圃黄，

蒹葭采采也苍苍。

空门挂起三行雨，

月岸泊来一片霜。

 

秋分赋

青烟上架桂花芬，

去燕衔稀半岭云。

今夜斗翁朝己指，

明天金气向南分。

 

寒露赋

水敛晚蛩鸣竹栏，

仲秋气瑟若阑珊。

凝珠皱破墙边草，

门道阴风直送寒。

 

霜降赋

一夜焗晶白上头，

山沟暗洫水流稠。

满窗冷艳西风促，

今岁秋容只待收。

 

 立冬赋

鱼潜寒水草沉塘，

鸿爪留痕野雉藏。

红叶已随秋影去，

黄花独顶一头霜。

 

小雪赋

因恋罗襦几许沾，

天陪六瓣作妆奁。

为伊嫁得三千界，

独要寒中哪份严。

 

大雪赋

月冷蟾宫合手轻，

嫦娥碎玉化飞琼。

洋洋剔透天门外，

所向尘寰殉不平。

 

                    冬至赋

六阴爻尽始回阳，

四序潜分律暗藏。

今夜城门将进九，

明朝日晷影初长。

 

小寒赋

青苍滞色不流云，

残雪羞山半裸裙。

二九数来难出手，

冰窗又积琉璃纹。

 

大寒赋

逐笔依枝俏点朱，

日填梅瓣送寒图。

                    闭门推出严冬去，

                    聊把闲情投玉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