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新乡土文学】第30期总030期“书院雅集”散文杂文 孙萍 都市头条

孙 萍

   第一次读到朱自清的《背影》，是在中学的课堂上。

   那时候，只是觉得作者用朴素的文字，把父亲对儿女的爱，表达得深刻细腻，真挚感人。那是一个学习者的姿态，学的是语言描述，写作技巧，你要问这篇文章在我内心有多深的感触，产生了多大的共鸣，我不清楚，因为那时我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懵懂少年，并不十分懂得人间的悲欢离合。

   再一次拜读《背影》，我已过了不惑之年。读着读着，就心酸起来；读着读着，那月台上买橘子的人，就变成了我至亲至爱的父亲；读着读着，眼前就浮现出无数个熟悉的背影，从年轻到年迈，从高大到矮小，从挺拔到佝偻。在捧书静读的时刻，我多么希望父亲就在身边，就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哧啦哧啦地翻着报纸，滋滋地喝着浓茶。时光流淌，岁月静好，我只想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印象中，我小的时候，父亲在工厂上班，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家，但是每一次回家，父亲都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花花绿绿的橡皮筋、稀奇古怪的小玩具，令人欣喜不已。父亲在家的日子总是很忙碌，田间地头，屋里屋外，都能见到他不知疲倦的背影，宽厚、健壮、充满力量。

   父亲不苟言笑，我是有些怕他的，当他忙碌的时候，我常常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站着，看他抡着锄头，或握着铁锹，一上一下，一起一伏。他的背影像高山，像大树，让我感到安全，看着温暖。父亲蹬着自行车去上班后，家里变得寂静、冷清，于是思念在心里疯长着，我掰着手指一日日盼望父亲归来。

   我第一次离开家，是高中毕业上大学，父亲送我到学校，安顿好后，准备离开。父亲是那种少言寡语的人，他没有叮嘱我怎么样跟老师同学相处，怎么样照顾好自己，我送他到学校门口，他只对我说“钱不够了就给家里打电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公交站台。

   九月的太阳依然热烈地照耀着大地，马路腾着热浪，亮晃晃地刺人眼，我站在学校门口小卖部门前的大伞下，看着父亲扭动着肥胖的身体急匆匆地奔跑着去追赶即将开出站台的公交车，然而那趟公交车还是开走了。

   他大概很久没有剧烈运动了，这一小段路的奔跑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皱着眉头大口地喘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回头看，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公交车驶过来的方向，他如果回头看一眼，我也许会冲过去拥抱他。我的身后就是小卖部，我应该买一瓶水给他，可是我没有。他不善言辞，我不善表达。我默默地站着，就像小时候看着他离去一样，看着他渐渐平缓了气息，站直了身体，随着人流挪动着，挤上公交车，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前一段时间，在我和爱人的力邀下，父亲来我家里小住。他一直不肯来，不愿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也不愿意接触陌生的环境。即便来了，也不肯久住，看着我们一切都好，便嚷着要回自己的家。

   在火车站，我发现，已过花甲之年的父亲，不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变得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他一遍一遍地叮嘱我工作要用心，也要注意休息，叮嘱爱孙过马路要小心，在学校不要与同学发生争执，叮嘱爱人多锻炼身体，少应酬喝酒。

   他还很快结识了一位年龄相仿的同行者，告诉我不用送他进站，也不必为他担心，“我和这位叔叔结伴同行，可以互相照顾。”

   分别时刻，我突然感到伤感，原来真如台湾作家龙应台所言，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有相聚才有分离，父亲如今年事已高，高血压、糖尿病长期困扰着他，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样的机会，把父亲的身影一次次在脑海里深深刻画。我不敢排列，也没有勇气对比，因为那就是父亲从年轻力壮渐渐走向衰老的一幅组图，一副让人无奈、爱怜、痛心的组图，一副人类无法逆转、万物无法改变的组图。我明白，我唯有更爱他，更珍惜和他相处的日子，才对得起那无比厚重无比深沉的爱。

   我默默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拥抱着即将进站的父亲，良久站立。父亲大概很享受，可他有些不好意思，爱怜地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待我松开双手，他步履轻盈地穿过检票口，走向火车站台。

   像很多次离开我一样，他依旧没有回头，只留给我一个刻骨铭心的背影。

孙萍，一位灵魂朗诵者，希望以饱满，深情，真诚带给人们双耳的享受；一位文学爱好者，喜欢自由徜徉，干净，质朴，至善，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