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脆弱》这本书是《黑天鹅》、《随机漫步的傻瓜》、《随机生存的智慧》三本畅销书的作者 塔勒布 2012 年推出的又一力作。作者一贯的哲学研究和颠覆思维，在其研究“不确定性、概率 和知识的问题”上一展无遗。看中信出版社翻译出版的中文版本，让我想起《蒙田随笔全集》。这本书中也不断论及蒙田，还有和蒙田随笔中一样常常提到的斯多葛学派，尤其是塞内加。偶然还翻到了英文版原著，觉察到作者的“野心”绝对不止于随笔，他要展示的是一部学术著作，其中有20%的专业词汇表、定理证明、附注和解释，还有26页的英文参考文献，让人惊叹于作者的缜密论证和学术严谨。
什么是反脆弱呢？塔勒布认为，有些事情能从冲击中受益，当暴露在波动性、随机性、混乱和压力、风险和不确定性下时，它们反而能茁壮成长和壮大，这就叫反脆弱性。反脆弱性从预测误差中受益，超越复原力或强韧性。复原力能让事物抵抗冲击，保持原状，由于不存在完美到能够阻止一个裂缝能最终引起整个系统崩溃的强韧性，40 亿年里大自然在反脆弱性的帮助下不断利用（而非逃避）随机事件、不可预测的冲击、压力和波动实现自我再生的机制，可谓管理“黑天鹅”事件的高手。简而言之，反脆弱性则让事物变得更好。
反脆弱性会让我们从压力、混乱、波动和动荡中受益。每个新学年开始，学生们都会接种疫苗（也就是给自己注入一点儿伤害，以增强免疫力）。一定量的毒药使得身体机能有了活力，激发了原本潜在的能量，最典型的解释是蔬菜水果对人体有益恰恰是因为其中分泌的微量毒素，而不是被广为传播的维生素。当然，一切都要适度。作者试图将上述反脆弱机制运用到政治和经济领域。如果我们明白了我们需要某种挫折、混乱和波动来维持生存和实现繁荣，那政府就不会总是抑制市场波动和小的危机，剥夺反脆弱性的集权只会导致脆弱，最后只会引发系统崩溃。
在塔勒布看来，现代化进程中，以及经济运行中，我们在剥夺反脆弱性，譬如极为焦虑、过度保护子女的父母，试图帮助孩子们却往往会对他们造成最大的伤害。再比如在经济波动之时，政府往往出手试图防范潜在的经济危机，但事实证明，这种熨平经济周期的做法往往是愚蠢的。 政府试图控制经济繁荣和危机的做法是不可行的，政府管理者试图控制危机的进程是“天真的干预”（书中提到“医源性损伤”就是最愚蠢的天真干预，比如私人医生的过度用药、过度防护，会使人体丧失了抵抗力）。本轮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宏观对冲基金运行不佳，就是因为大规模的政策刺激改变了以往经济运行的节奏，而格林斯潘则是典型的脆弱推手。
尼采曾说过：“只要杀不死我的，都会让我更强大”。杀不死我的，会杀死其他人，杀死我的东西却让其他人更强壮。如果能正确理解和体会反脆弱，无论是有小故事的个人，还是拥有着“大历史”的国家和社会，都能在错误中成长，在失败中吸取经验和教训。
《反脆弱》一书中提到过“塞内加的杠铃”，即“杠铃策略”，用更技术性的语言可以称为双 峰策略，可以指任何由截然不同的两类方案组成。以资产配置为例，90%的资产为类现金，10% 投资于具有强波动性的杠杆期权，要比100%投资于中等风险的资产要有效得多，由于黑天鹅效应，中等风险资产可能蕴含着毁灭性风险。实际上，巴菲特正是运用杠铃策略的高手，他常使用的优先股工具以及他的保险生意，都具有反脆弱性。这种策略往往会形成一种有利的不对称性，反脆弱类的大多数项目都有杠铃结构。正如斯多葛主义是关乎情绪的驯化而非消除，杠铃策略也 力求驯化而非消除不确定性。这个哲学意味的策略，可以借助书中一个形象的案例来理解：英国对因酗酒患上小病的病人的建议是，将每天的饮酒量缩减到一定克数以下。但其实，最优化的策略是每周戒酒 3 天（给肝脏一定的休息时间），而在其他 4 天的时间内自由饮酒。
《反脆弱》一书内容非常丰富，除了丰富的案例外，“赞美拖延”、“Deadline 是第一生产力”、 “列入禁书名单比无趣要有信息量”、“厚积薄发”等警句也饶有趣味。作者在很多方面的思考与 总结都很精彩，比如：小可能是美、学习做减法、预测的各种不靠谱特征、混乱与秩序、时间与脆弱性，虽然也有很多地方值得商榷，但无论如何，书中的哲辩思维是很精彩的。
关于标准化教育和大学科研夸张效果的质疑，作者在学校里对自己的要求是“能学极少的必 要知识，波动性自然是分数有时很高，有时很低，通过考试就行，其余时间贪婪地博览群书”。 我们自己可能也是这样，我们在学校学或者说被灌输的东西，早已经忘光了，而我自己决定读的 东西，仍然记得很牢靠，追随自己的兴趣来选择阅读的重要意义，莫过于此。
在我看来，《反脆弱》是一本关于“找寻、选择和放弃”的好书。这本书甚至让我坚定了和朋友们一起办读书会、多读好书的想法。套用读《反脆弱》一书的体会，读书就是人生一种反脆弱的行为、读书会是一个小组织人群的反脆弱行为。因为读书会符合反脆弱性的一个重要特征：它所拥有的有利因素大于不利因素，它给了大家一个免费的选择权。类似于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有记录的期权——泰勒斯橄榄油压榨机。这种选择权的不对称性在于，成本很低，潜在收益很大。
希望爱读书思考的人一起来读书，最终让我们能从波动性、错误和各种压力中受益。
作者余吉力为纽约金融论坛特约撰稿人，本文原载于金融时报2014 年8 月第 0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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