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我们都被两样东西所规定、限制、分割或裹挟，那就是白天或黑夜。白天，我们属于别人；夜晚，我们属于自己。我们总是爱自己多过爱别人，所以我们总是爱夜晚多过爱白天。 小时候的夜晚充满冒险。 当太阳像块烧饼被大山吞下，夜晚就得以从它的洞穴走出，像个顽皮的孩子，用黑纱巾蒙上我们的双眼，让我们乖乖地回家。 当那盏昏黄的煤油灯被父母冷酷地吹灭，那些本被囚在故事书中的妖魔鬼怪就像被解去禁制，全都跑了出来。它们可神通广大了，不仅能轻易地穿越我们的墙壁，潜进我们的屋子，还会飘上我们的床，钻入我们的被窝，让我们避无可避。我们只能紧闭双眼，紧咬牙关，有时还得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忍受它们的恐怖…… 稍稍长大，夜晚就变成魔术师的箱子了。 我们常常期待夜晚来临，因为白天只肯让我们感受现实的平淡或残酷，而夜晚则会送给我们很多美好的礼物。当人们一一回家，我们还逗留在田野或山岗，就是为了把夜晚等待，就是想等它拿出它最好的礼物。 除了流星、圆月、清风、甘露，除了缀着灯光的村庄、变得神秘的小路、月光下面的梦幻世界，还有女孩，比白天温柔也比白天亲切的女孩。当我们心爱的姑娘如轻风潜来，在夜色的呵护下，和我们牵着手散步，和我们相拥着取暖，我们就只剩下一个心愿：让夜晚永恒。 当小虫的轻吟，远远的犬吠，以及许许多多白天难以听闻的微小声音，把我们的大脑变成寥阔的草野或广袤的夜空，并渐渐生出好些形象或意味，我们就会明白：夜晚遮住我们的双眼，是为打开我们的心灵。 曾几何时，我们把夜晚当荒原，当沙漠，任虚幻的梦影如野草疯长或昙花一现。我们在歌舞厅嘶喊、摇摆，我们在麻将桌上精神抖擞，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电视前一动不动，在电脑前忘掉现实。 而当我们躺到床上，闭上双眼，沉入纯粹的黑暗，开始一个人的旅程，我们会发现，有一盏清醒之灯早亮在人生的路边；我们会觉察，黑暗之中仍有我们想要的生活：平庸的面孔不见了，无聊的话语消失了，我们的心灵可以超越肉身，跨越时空，在过去、现在、未来无拘无束地漫步；多少往事，多少故人，以及多少失落或悲伤，多少憧憬或希望，已然交织成一幕璀璨的星空，引我们深情地仰望！ 顾城写过这样一首诗：“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追求光明！”那是怎样的一种黑夜，又是怎样的一种光明呢？顾城给我们留下了悬念。 也许，白天只是世俗的海岸，只能栖息我们的肉身和事业，而夜晚则是精神的海洋，可供我们的心灵体验自由和欢乐。 有时候，夜晚还能赋予我们的心灵这样一种法术：点石成金。世俗的一切，皆可通过这种法术，获取特别的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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