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评《四声猿》版本考
冯先思
馮先思，文學博士，整理有《朱子讀書法》。
【摘 要】袁宏道评《四声猿》系钟人杰刻《徐文长文集》附刻本。经调查现存数部《徐文长文集》，可知至少有四个翻刻本，各本所附《四声猿》亦工拙有差，书目著录时当区分。明末读书坊本实乃初刻本晚期印本，并非翻刻之本。袁评本源出商维浚刻《徐文长三集》附刻本，与刻工署名为黄伯符的刻本为一系。《盛明杂剧》本与杭州“延阁”刻本、澂道人评本为一系。其评语虽号称袁宏道评，实则摘录所谓袁宏道评以及延阁刻本评语组合而成；其曲词宾白则袭用延阁刻本为多，略事改订，遂成自家面目。
【关键词】四声猿;袁宏道;版本;校勘
现存明人杂剧以徐渭《四声猿》版本最多，傅惜华《明代杂剧全目》著录版本近十种［[i]］，无怪乎郑振铎谓“明人剧曲以《牡丹亭》及《四声猿》传刻最盛。”［[ii]］如此丰富的版本，可见《四声猿》风行之盛况。
《四声猿》今有影印本多种。其中《古本戏曲丛刊》收录两种，分别为万历十六年龙峰徐氏刻本，以及书前刻工署名为黄伯符的明刻本。此外还有文物出版社影印首都图书馆藏澂道人评本；［[iii]］《中华再造善本》明代编所收袁宏道评本，据国家图书馆藏本（善本号：16245）影印；[1]《四库存目丛书》据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徐文长文集》本影印[2]，书末附录此剧。
《中华再造善本》所收《四声猿》亦为《徐文长文集》附录。案郑振铎《西谛书跋》集部明人别集“袁宏道评点徐文长文集三十卷附四声猿一卷”跋云“余先收得无《四声猿》本，今日会文斋复以此本求售，《四声猿》赫然附后，且价亦不昂，乃更购取之。中有插图四幅，亦甚精。”［[iv]］郑跋所谓“袁宏道评点徐文长文集”，即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钟人杰刻《徐文长文集》三十卷，书后附《四声猿》一卷。《四声猿》每半叶九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单边，单鱼尾。书前有钟人杰《四声猿引》一篇。有的印本还有汪修绘四幅，皆为跨页连幅。卷端题“徐文长四声猿”，次行署“公安袁宏道中郎评点”。剧前总目题“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中华再造善本》与《四库存目丛书》所收《四声猿》虽同为《徐文长文集》附录本，细察其版刻细节，实非同版。究其原因，当因《徐文长文集》翻本较多。
一、《徐文长文集》的几种版本
（一）《徐文长文集》版本可分为五类
《徐文长文集》问世之后，风行海内，翻刻非止一次，笔者见闻有限，已见闻1234由于翻刻各本于字体、行款无过多改动，又不标注何时何地何人翻刻，若非两本并列，实在难以区分。故各收藏单位著录此书刊刻年代与刊刻者，往往据书前序言题“明万历四十二年钟人杰刻”。今以版印整饬程度最佳者为初刻（A类），余四种为翻刻，略为分类如下[3]：
A类
1.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SB/810.69/2836/C3）【目录最末一行“四声猿附”被挖去，未附《四声猿》】
2.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SB/810.69/2836/C4）【未附《四声猿》】
3.国家图书馆藏本（03261）【附《四声猿》，有电子本全文】
4.原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影印本。（以下简称甲库）【未附《四声猿》，有影印本全文】
5.天津图书馆藏本（S1233）【有电子本全文】[4]
6.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本（（0357））【未附《四声猿》】[5]
7.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SB/810.69/2836/C2）【内封题“读书坊藏板”，附《四声猿》】
8.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本（（0466））【内封题“读书坊藏板”，未附《四声猿》】
9.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本【内封题“读书坊藏板”，未附《四声猿》。有电子本全文】[6]
10.国家图书馆藏本（83209）【内封题“读书坊藏板”，附《四声猿》】
B类
1.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本【附《四声猿》。《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本附《四声猿》；《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未附。有影印本全文】
2.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本（317-0135）【未附《四声猿》，有电子本全文】[7]
3.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SB/810.69/2836）【明末覆刻，未附《四声猿》】
4.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SB/810.69/2836/C7）【明末覆刻，未附《四声猿》】
C类
1.国家图书馆藏本（09161）【未附《四声猿》，有电子本全文】
2.日本关西大学图书馆长泽文库藏本。【附《四声猿》，有电子本全文】[8]
3.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本（（2662））【未附《四声猿》】
4.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本（402.6 12382）【未附《四声猿》，有电子本全文】
5.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SB/810.69/2836/C6）【明末清初覆刻。存十七卷，未附《四声猿》】
6.北京百衲2014秋季拍卖会拍本【未附《四声猿》，书前题“袁中郎先生评定/徐文长全集/玉树堂藏板”】[9]
D类
1.国家图书馆藏本（91587）【书前题“袁中郎先生批点/徐文长全集/本衙藏板”，附《四声猿》】
2.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本（东方 集-II-7-680）【书前题“袁中郎先生批点/徐文长全集/本衙藏板”】[10]
E类
1.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SB/810.69/2836/C5）【未附《四声猿》】
2.嘉德2007年秋季拍卖会拍本。[11]
表一
（二）《徐文长文集》各本差异
《徐文长文集》分类的主要依据是第一卷第一叶的版刻形态，其间差别主要体现在版框下方和下方的契口，以及正文左数第四行两“岳”字的形态。[12]以下分述各类特征。
A类字体整饬，气息饱满。板框右上角有契口，下方边框有三个契口，其中右数第三、五栏线下端契口最为明显。右数第三根栏线下方靠近“美子善”三字处有断痕两处。
B类正文“晋藩”两字上方板框有缺口[14]，该行最下方“岳”字与板框笔画连属。“门人闵德美子善校订”左边一行下方板框有明显缺损。
C类卷前虞淳熙序末他本“万历甲寅孟秋”一行，此本空白。（北大藏本、台湾国图藏本、国图本（09161）、关西大学藏本皆然。）正文首行“潘岳”之“岳”山字末笔不与中间一竖平行，略向外倾斜；行末“时岳”下板框较细；评点、校订两行之间的栏线下端缺损；板框右下角有缺口。早期印本板框上方完整，后期印本第二行板框有缺损。
D类卷一首叶与他本区别不明显。今取卷二十八首叶为例，其中“安”“悉”两字在不同版本中形态各异。[15]此外，国图藏本与京都大学藏本书前皆有牌记，题“袁中郎先生批点/徐文长全集/本衙藏板”，其“全”字作“
”形，其刷印时间盖已入清。
E类左数第一行上方板框有缺口，左数第三行为字上方亦有缺口。左数第四行最下方“岳”字末笔较长，与板框连接。从嘉德拍本来看，目录末版空白处未刻，有大片墨块。（参表七）
此外，从目录末叶的形态来看，各类版本也呈现不同的面貌。
读书坊为明末清初杭州书坊，其所刊行的《徐文长文集》书前有牌记，题“袁中郎先生评/徐文长全集（大字）/读书坊藏板”。此刻本实为A类晚期印本，例如卷二第三叶版框上方，天津图书馆藏本尚完整无缺，而国图藏本（03261）已经缺损，哈佛读书坊本亦有缺损，且字迹较天津、国图本为模糊。（参表八）读书坊本版面漫漶、破损处较多，不过大多未伤及文字，磨损大多体现在栏线边框等处。国家图书馆藏读书坊本《徐文长文集》（索书号：83209）附《四声猿》，较国图藏《四声猿》甲、乙两本为后印，卷端两个契口的形状类似，只是下方的契口由于版面磨损，形状稍异。（参表九）
二、袁评本《四声猿》的几种版本
《徐文长文集》既然有至少四种翻刻本，那作为该书附录的《四声猿》也相应有不同的翻刻本。今以版印整饬程度略分为五类，各述其差异如下。
（一）甲类
这一类即《徐文长文集》A类附录。以天津图书馆藏本、《中华再造善本》所影印的国图藏本（善本号：16245）为代表。此类殆为原刻。版印清晰，笔画方整，流畅自然。剧前《四声猿引》末附“钟瑞先印”最为清晰规整。剧前有目录，目录之后有汪修绘图四幅，分别为“渔洋意气”“暮雨扣门”“秋风雁塞”“玉楼春色”。四图所绘细节最为丰富，于诸本最为精工。其中“渔洋意气”一图中官人皆着黑靴，靴为白底；左下虎头牌柄为实心黑色；“玉楼春色”一图隐于柳林中之攅尖顶楼台有六道曲线，描摹瓦楞，为他本所无。国家图书馆藏甲本（善本号：16245），为郑振铎旧藏，书前绘图题字旁边皆有小印，惜字迹过小多不能辨识。唯最末一图题字旁有白文朱印“居易”二字。本剧首叶前半叶第四行上方、第七行下方边框皆有契口（参表九）。国家图书馆藏乙本（善本号：03261），今附于《徐文长文集》之末，无插图，正文版刻细节与甲本相同，而略为后印，亦属甲类。
（二）乙类
这一类即《徐文长文集》B类附录。《四库存目丛书》所收《徐文长文集》据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本影印，书后附《四声猿》。[17]此本书前阙图两半幅（“渔洋意气”前半与“玉楼春色”后半幅）。“秋风雁塞”一图右侧小山上有两棵树，其余诸本皆为三棵。（参表十）总目首句“狂鼓史渔阳三弄”之“狂”字“犭”旁上面一撇较长。（参表十一）
（三）丙类
这一类即《徐文长文集》C类附录。日本关西大学长泽文库藏《徐文长文集》三十卷，书末附有《四声猿》。剧前有牌记，大字题“袁中郎评点/出像四声猿”。“四声猿引”四字下钤“高平/隆长”（朱文长方）、“喜曲”（合文，朱圆）、“绿静堂/图书章”（朱文长方）、“双红堂”（朱文长方）等四印。卷端钤“静盦/藏书”（朱方）。黄仕忠《日藏中国戏曲文献综录》著录。[v]“渔洋意气”一图下方空白处有一横线通贯左右两半叶。总目首句“狂鼓史渔阳三弄”之“狂”字“犭”旁近似“彳”，为他本所无。（参表十一）
（四）丁类
这一类即《徐文长文集》D类附录。国家图书馆藏《四声猿》丙本（善本号：16246）版面较为邋遢，插图空白处多见版下墨痕。阙目录及“渔洋意气”前半幅图、“玉楼春色”下半幅图。卷端钤“长乐郑/振铎西/谛藏书”章草朱文方印。第三叶为抄配。书眉有无名氏手批音释。卷端总目首句“狂鼓史渔阳三弄”之“狂”字“犭”旁上面一撇阙去三角形一块。（参表十一）卷末音释不全，“笼上声”之后即镌“四声猿终”四字。盖音释字数无多，又另需新刻一版，故翻刻者省去。此本翻刻最为苟简，《徐文长文集》D类书前目录，不标注该卷篇名，仅注明收录诗文数目。其正文行款虽一如原刻，然字体并不工细。
国家图书馆藏本《徐文长文集》（91587）所附《四声猿》与国图丙本为同版，版次较为后印，版面更为漫漶。
（五）戊类
吴希贤《所见中国古代小说戏曲版本图录》著录袁宏道批点《四声猿》一部，并有钟瑞先《四声猿引》末叶、目录及四幅插图书影。此本未见正文首叶，仅据有限信息，可以推断非以上四类。从《四声猿引》末所附“钟瑞先印”形态来看，此本并非丙、丁两类。（参表十二）从“秋风雁塞”一图来看，其右侧小山上有树三棵，此本并非乙类。从“玉楼春色”一图攒尖顶建筑无瓦楞来看，此本又非甲类。故定此本为戊类，这一类究竟是否即《徐文长文集》E类附录，限于材料阙如，尚不能得出确切答案。
三、袁评本《四声猿》的清代翻刻本
国家图书馆藏清立达堂刊巾箱本（索书号：XD5692），书封内题“徐文长先生编/四声猿（大字）/立达堂藏板”。次钟瑞先《四声猿引》，每半叶五行，行十二字。次正文，每半叶九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单边。单黑鱼尾。板心上方题“四声猿”。钤“北京图/书馆藏”（朱长方）,“长乐郑振铎西谛藏书”（朱文章草方印）。此本翻刻袁宏道评本。
四、袁评本与黄伯符本之关系
（一）论黄伯符所刻《四声猿》为徽州刻本
《古本戏曲丛刊》初集影印南京图书馆藏明刻本《四声猿》一种，首叶为目录，板心下方镌“黄伯符刻”。次插图四幅，皆跨页连幅。卷端题“四声猿”，次行署“天池生”。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四周单边，无鱼尾。书前无出版堂号，周中明《四声猿校注》称为“天池生本”，未免与澂道人评本混淆，本文姑称作“黄伯符本”。
周芜编著《中国古代版画百图》[vi]著录明《大雅堂杂剧》插图四幅，其说明谓“《大雅堂杂剧》四卷，明汪道昆撰，附《四声猿》四卷。明徐渭撰，黄伯符刻。明万历间汪氏自刻本。（西谛藏）”徐学林《徽州刻书》第三章“汪道昆”条下又重申此说，认为十行本《四声猿》亦为《大雅堂杂剧》附录。[vii]
西谛所藏《大雅堂杂剧》今归中国国家图书馆，则所谓附刻本《四声猿》当亦归国图。而黄刻《大雅堂杂剧》国家图书馆藏两部，从胶卷来看，并未见有附录《四声猿》者。今查国图所藏明刻《四声猿》仅一种为十行本，索书号为：16794。其书今藏国图战备库房，且并未摄制胶卷，未知与《古本戏曲丛刊》所影印为同一本否。
《大雅堂杂剧》书前有嘉靖庚申东圃主人序，该叶板心处题“黄伯符刻”。不过此书版式每半叶有一四周单边边框，前后两个半叶之间并无线条连属，亦无鱼尾。仅在版心处题书名、叶码等。正文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黄刻《四声猿》虽然行字、刻工与《大雅堂杂剧》相同，然其版式差异较大。且《大雅堂杂剧》不过二十余叶，而黄刻《四声猿》达七十余叶。若《四声猿》为《大雅堂杂剧》附录，不免有头重脚轻之嫌。
黄伯符（1578-1642），本名应瑞，[viii]活跃于明万历、天启年间，为徽州著名刻工。今存其所刻书十余种，多万历后期所刻。如《明状元图考》（万历三十七年）[18]、歙县知县刘伸序《程朱阙里志》（万历四十三年）、朱升《朱枫林集》（万历四十四年）、朱同《覆瓿集》（万历四十四年）、畲永宁刻《太史杨复所先生证学编》（万历四十五年）、方瑞生《墨海》（万历四十六年）、畲永宁等序《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天启二年）[19]。其中《朱枫林集》书内封题“歙邑朱府藏板”，朱枫林即朱升，号枫林病叟。为元末明初大儒。朱同，朱升别名。两集当为朱氏后人家刻本。《性命双修万神圭旨》书内封题“歙涤玄阁藏板”。两书皆署歙县所刻。此外刻工有黄伯符的还有，畲永宁等刻《闺范》（万历刊本）、汪道昆《大雅堂杂剧》（万历本）、吴迥《晓采居印印》。方瑞生、畲永宁、汪道昆、吴迥皆籍隶新安，则黄伯符当为徽州本地刻工。黄伯符所刻诸书，其出资刊行者不出徽州地界，则黄刻《四声猿》与《大雅堂杂剧》或亦同为徽州刻本，当无疑义。[20]
（二）论袁评本与黄刻本系出同源
现存《四声猿》版本明代有万历十六年龙峰徐氏本、徐渭集所附《四声猿》本、歙县黄伯符刻本、杭州延阁刻本、澂道人评本、《盛明杂剧》本，清代有立达堂本、抱青阁本，民国间暖红室校刊本等。其中，徐渭集所附本又分为《徐文长三集》附本、《徐文长文集》附本（即袁宏道评本）。清人曾利用《徐文长文集》的明代板片，分别以读书坊、玉树堂等名义行世。
相较于其他版本间动辄数十处异文，袁评本和黄伯符本的文本差异最小，仅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处异文，试列举如下：
1.《花木兰》第一出【绣裲裆】曲后宾白“朝飡暮宿”，龙峰徐氏本、黄本作“飡”，《徐文长三集》本、袁评本作“食”。
2.《女状元》第三出【喜迁莺】曲后宾白“却倒得展我惠民束吏之才”，各本皆作“束”，黄本讹作“朿”。
3.《女状元》剧第四出【节节高】曲前宾白“怪物，怪物，件件的高得突兀”，各本皆重“怪物”，独黄本不重。
袁评本与黄刻本仅仅有如此少的文本差异，可见二者的关系最近紧密，若无承袭关系，当系出同源。
五、袁评本与《徐文长三集》本之关系
（一）前人著录《徐文长三集》所附《四声猿》有误
傅惜华《明代杂剧全目》著录四声猿版本有《徐文长三集》附刻本，云“明万历二十八年（一六○○）陶望龄校刻《徐文长三集》附刻本，卷首标曰‘徐文长四声猿’，次行署曰：‘公安袁宏道中郎评点’。”案《徐文长三集》当为商维浚（字景哲）刻，陶望龄《刻徐文长三集序》云“予友商景哲及游渭时，心许为汇刻之。及是叹曰，吾曩虽不言，然不可心负亡者。遂购写而合之，属望龄诠次，授诸梓。”[21]《徐文长三集》亦附有《四声猿》，卷端题“四声猿”，并无袁宏道评点。有袁中郎评点者，乃《徐文长文集》附本。
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商维浚刻《徐文长三集》二十九卷，附《四声猿》一卷。此本每半叶九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单边，单鱼尾。卷端题“四声猿”，署“明越郡天池山人徐渭戏编”。剧前总目题“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此本又有明万历四十七年《徐文长三集》重印本，书前增商维浚《刻徐文长集原本述》一篇，所附《四声猿》一仍其旧。[ix]
《徐文长文集》为万历四十二年（1614）钟人杰刻本，全书有袁宏道评语。近来有论者认为所谓袁中郎评点，不足采信，或为钟人杰伪托。[x]《徐文长文集》虽号称三十卷，实际即据《徐文长三集》二十九卷本删略部分诗歌而成，[xi]无怪乎商维浚《刻徐文长集原本述》云“射利子谬加评点，转相窜易，殆不可令中郎见也。燕中名公诸大老，亦复咨磋失真, 向予索原本甚众。”所谓“射利子”盖即钟人杰。
明人杂剧作品，有一些附作者本集而行，今所见传本多失去所附杂剧。如王九思《杜子美沽酒游春记》《中山狼院本》附于明崇祯间刊《重刻渼陂王太史先生全集》，冯惟敏《梁状元不伏老玉殿传胪记》《僧尼共犯传奇》附于明嘉靖刊《海浮山堂词稿》，林章《青虬记》附于明刊《林初文全集》，王衡《杜祁公看傀儡》《葫芦先生》附于明万历间刊《缑山先生集》，王应遴《衍庄新调》附于明天启间刊《王应遴杂集》，徐士俊《春波影》《络冰丝》附于清康熙间刊《雁楼集》，叶小纨《鸳鸯梦》附于明崇祯间刊《午梦堂集》。《徐文长三集》《徐文长文集》亦皆附有《四声猿》行世，诸家藏本或存或不存，所附间亦有单行者。傅惜华《明代杂剧全目》所著录之《徐文长三集》附本，实即《徐文长文集》附本，盖后人以意配补，并非原装。
（二）袁评本源出《徐文长三集》本
袁评本曲词、宾白、音释源出《徐文长三集》所附《四声猿》。首先，钟人杰所刻《徐文长文集》源出商维浚所刻《徐文长三集》，钟氏不过略事增删，前人已有论述。那钟氏所刻袁评本《四声猿》源出商刻《徐文长三集》，亦在情理之中。
其次，笔者经梳理现存《四声猿》各版本异文，我们已经对《四声猿》文本演变谱系有较为清晰的认识，即一源两流。所谓一源即龙峰徐氏刻本，两流即以商维浚刻本和延阁刻本为代表的两个系统。（参表十六）钟人杰刻本、黄伯符刻本正属于商维浚刻本系统，《盛明杂剧》本、澂道人评本属于延阁刻本系统。
袁评本与商刻本不同之处不过十几处（参表十七），其间差异略分为三类。第一，用字习惯不同，例如“宿愿”袁评本改为“夙愿”，用为虚词的“则”袁评本改为“只”，“旁人”改为“傍人”，用为凭借的“冯”袁评本改为“凭”，用为流淌义的“倘”袁评本改为“傥”。
第二，同义替代。如“抹粉搽胭”袁评本改为“抹粉搽脂”，“目前”袁评本改为“目下”，“从征”袁评本改为“从军”。
第三，两本皆有讹误而产生异文。如砥柱或写作抵柱，乃用字习惯不同，而商本作“祗”，乃袭用徐本之误。“马嘶金勒骄何太”，商本误“骄”作“矫”。又如用为虚词的“价”，袁评本改为“假”，当成假装之假，其实“粧”已有假装之义，不必改为假，乃袁评本修订者误读。“杜诗”袁评本讹为“社诗”。[22]
六、 袁评本与《盛明杂剧》本并非一系
《盛明杂剧》初集卷五至卷八收录《四声猿》四剧。卷首总题“四声猿”，署“山阴文长徐渭编，公安中郎袁宏道评，西湖梦珠张元征、练江荩臣程羽文阅”。正名分别作“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板心上方分别题简名“渔阳弄、翠乡梦、雌木兰、女状元”。
此本虽号称“袁宏道评”，实际仅摘录了袁本部分评语，又从延阁刻本中摘录数条评语，组合而成，《盛明杂剧》所录袁评并不纯正。如《渔阳三弄》【青哥儿】曲。袁宏道评有评语“趣”，而此本脱；【寄生草】曲脱两“妙”评，【葫芦草混】曲脱“快语”，【赚煞】脱“妙”，【尾】曲脱“作意堪伤”，下场诗脱“妙喻”。《雌木兰》第一出【油葫芦】曲脱“妙”，【么】曲“如气不扬何”；第二出【二煞】曲脱“妙”，【三煞】曲脱“俊句”，【尾】曲脱“悲思伯乐”。《女状元》第一出【芙蓉灯】前宾白脱“好补景”。摘录的延阁刻本评语有：《翠乡梦》第一出【得胜令】曲“极醒彻”“一味滑稽”，【收江南】曲后宾白评语“是文长本色语”；第二出【折桂令】曲“影现语绝少此精确”，【园林好】曲“石破天惊”。《雌木兰》第二出【二煞】曲“工对”。《女状元》第二出“西陵穷败”老孀荆曲“诨处饶幽思却有悲歌之致”。
《盛明杂剧》本批语摘录部分延阁刻本评语，而其正文词句则以延阁刻本为基础，略事校订。《四声猿》诸本计有一百四十组异文，延阁本与《盛明杂剧》本文本相同的就有一百二十三组。有一些异文是延阁刻本、盛本特有的（参表十八），也有部分异文《盛明杂剧》本校订本并未遵从延阁刻本，而呈现自家面貌。例如：《翠乡梦》【得胜令】曲“只拆断了这桥梁”，诸本作“拆”，唯盛本作“折”。《花木兰》第一出【么】“绣裲裆”曲后白“一同走路快着些”，诸本作“走”，唯盛本作“去”。《花木兰》第二出【前腔】“众军”曲后白“卿剿贼功多”，诸本作“剿”，唯盛本作“讨”。《女状元》第二出【前腔】“西邻穷败”曲“我人情又不做得”，诸本作“不”，唯盛本作“莫”。《女状元》第三出【喜迁莺】曲后白“说打劫的金珠首饰”，诸本作“的”，唯盛本作“他”。《女状元》第三出【喜迁莺】曲后白“妇人不合骂了他一顿”，诸本作“骂”，唯盛本作“个骂”。《女状元》第三出【喜迁莺】曲后白“这真情不就立见了么”，诸本作“立”，唯盛本作“此”。《女状元》第四出【传言玉女】曲“若侍襄王”，诸本作“侍”，唯盛本讹作“待”。
七、结语
袁宏道评本《四声猿》为钟人杰刻《徐文长文集》附录，钟刻本源据商维浚刻《徐文长三集》，稍事删改，其镌刻精工，远胜商刻。钟刻本《徐文长文集》风行海内，流布甚广，至少存在四种覆刻本，故所附袁评《四声猿》也存在至少四种覆刻。明末读书坊本《徐文长文集》，实乃初刻本晚期印本，并非翻刻之本。袁评《四声猿》源出商刻，略事改订，刻工署名黄伯符的徽州刻本即据以翻刻。《盛明杂剧》与杭州“延阁”刻本、澂道人评本为一系，其评语虽号称袁宏道评，实则摘录所谓袁宏道评以及延阁刻本评语，组合而成；其曲词宾白则以袭用延阁刻本为多，略事校订，遂成自家面目。
注释：
[1]此本又收入《明刻古典戏曲六种》，中华书局，2017年09月。
[2]《续修四库全书》所收《徐文长文集》亦中国社科院文学所藏本，惜未收《四声猿》。
[3]提取各本差异的样本多采自卷一首叶前半叶，某些类别酌情采用本书其他部分页面。样本图片未说明来源者，皆见于学苑汲古网站。据该网站著录，北京大学图书馆揭示八部《徐文长文集》，分为四类。今参考其分类，增补相关材料，分为五类。
[4]天津图书馆网站公布此书全文影像。
[5]复旦大学图书馆古籍索书号有无括号具有区别意义。
[6]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网站公布此书全文影像。
[7]日本国立公文书馆网站公布此书全文影像。
[8]本书电子版承黄仕忠老师赐示，谨致谢忱。
[9]参http://pmgs.kongfz.com/detail/136_521697/。
[10]图片采自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数据库。
[11]参http://pmgs.kongfz.com/item_pic_35856/。
[12]实际上除E类外，笔者对全书版刻差异予以全面调查，其间差异数不胜数。今以卷端为例，说明各本差异。
[13]天津图书馆藏本在A类诸本中刷印较早。
[14]此类早期印本“晋”字上方尚无缺口，参北大藏本（SB/810.69/2836/C7）。
[15] E类笔者尚未获得见卷二十八首叶，故付阙如。不过从卷一首叶来看，其形体与其他几种皆不相同，毫无疑问当另为一类。
[16] C2类目录末叶当为补刻，板心中间的文字犹未补齐，或乃一種變體。
[17]《续修四库全书》所收《徐文长文集》亦据此本，而未收《四声猿》。然较《存目》影印本多出书前牌记一叶，大字题“袁中郎评点/徐文长文集”，小字题“本衙重赀描样，择工精刊，翻/行必治。附《四声猿》”
[18]书前凡例云“属之剞劂即歙黄氏诸伯仲，盖雕龙手也。”国家图书馆藏《状元图考》（善本号15835）沈一贯序之末镌“程应祚书，黄应瑞刻”。
[19]此本书前有三序，所署时间分别为万历乙卯（四十三年，1615）、天启壬戌（二年，1622）。其中万历乙卯畲永宁序板心位置镌“黄伯符刻并书”。视其字体风格与黄伯符《四声猿》相近，或即黄伯符所书。
[20]徐学林《徽州刻书》称《大雅堂杂剧》为汪道昆家刻本（《徽州刻书》，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05月，第62-63页）。案汪道昆万历二十一年（1593）去世，而黄伯符时年方15岁，从今存黄伯符所刻诸书问世时间来看，黄刻书较为活跃的时代为万历后期，年方十五的黄伯符能否刻出如此精美的《大雅堂杂剧》，尚属存疑。最关键的是，《大雅堂杂剧》的除“黄伯符”署名外，并无任何刊刻者、出资者的信息。徐氏所论盖想当然耳，不足采信。
[21]见《徐文长三集》书前陶氏序言。
[22]秫秫，这里指被同性玩弄（带有同性恋意味）的男子。其本字尚未考定，例如《金瓶梅》中有“村村”“秫秫”“秣秣”“
”“
”“
”等几种写法。参张惠英《关于〈金瓶梅〉的语言》一文（张惠英、宗守云主编《〈金瓶梅〉语言研究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09月，第45-48页）。
参考文献：
[i]傅惜华.明代杂剧全目[C].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93-100.
[ii]郑振铎.西谛书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547.
[iii]徐渭.四声猿[M].影印首都图书馆藏明刻本,文物出版社,2015:1.
[iv]郑振铎.西谛书跋 [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248.
[v]黄仕忠.日藏中国戏曲文献综录[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51-52.
[vi]周芜编著.中国古代版画百图[C].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4:71
[vii]徐学林.徽州刻书[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62-63.
[viii]李国庆.明代刊工姓名全录[C].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060.
[ix]付琼.《徐文长文集》与《徐文长三集》的读者之争及其版本问题[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4,(3):40-41.
[x]徐艳.关于《徐文长文集》评点的真伪问题[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6,( 2):75-81.
[xi]徐渭.徐渭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3:3.
注：本文发表于《版本目录学研究》第十辑（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9年5月），此据作者原稿，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冯先思老师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