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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辉斌:《孟浩然与他的山水田园诗》前言

在唐代浩浩荡荡的诗人队伍中,孟浩然无疑是盛唐初期最著名的一位诗人。

这一时期的唐代诗坛,就具有创作实力的诗人言,其实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断层期。因为在此之前,曾经突破南朝“宫体诗”藩篱,扩大与提升诗歌思想境界和审美趣味,使五言律诗得以确立与定型的一批重要诗人,如沈佺期、宋之问、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陈子昂等,都已一一作古。而后来光耀盛唐诗国、并成为华夏文学巨匠的一批诗人,如王维、李白、杜甫、高适、岑参等,在开元四年张说贬谪岳州前,其名其作几乎皆不为时人所知。而孟浩然则不然。这一时期的孟浩然,在“山水美会稽”的襄阳,创作出了一系列重要诗篇,如《春晓》、《与诸子登岘山》、《万山潭作》、《襄阳公宅饮》、《游景空寺兰若》,等等。不独如此,孟浩然还以一首《临洞庭湖》于岳州投谒张说后,而“有声于江楚间”,唐玄宗则以“张说之荐”,亲自下诏征其赴京。诸多文学史著作或研究孟浩然之作,称孟浩然是初、盛唐之际的一位“桥梁”诗人者,即皆是就此而言。这一实况所反映的是,孟浩然是介入初唐诗歌与盛唐诗歌期间的一位无以替代的诗人。孟浩然其人其诗的文学史价值与意义,仅此即可见其一斑。

孟浩然(689—740年),襄阳人,名浩,字浩然,以字行。一说名浩然,字浩然。与唐代其他著名诗人如王维、李白、杜甫一样,孟浩然自幼接受的亦是传统的家庭教育,且以“儒学”为主。《孟浩然集》卷一《书怀贻京邑故人》有云:“唯先自邹鲁,家世重儒风。诗礼袭遗训,趋庭绍未躬。昼夜常自强,词赋亦颇工。”这六句诗表明,孟家因系邹鲁孟子的后裔,故世代以“儒风”、“诗礼”为重,而年幼时期的孟浩然,则因此而“昼夜常自强”,以至于“词赋亦颇工”。不仅孟浩然是这样,孟浩然的弟辈们也是这样,对此,《孟浩然集》卷四《入峡寄弟》一诗亦有所载:“吾昔与汝辈,读书常闭门。”

自幼闭门苦读的目的,主要在于科举考试时能一举中第。唐人入仕之途,虽然多种多样,但“应试中第”则为士子们的首选。开元十六年(728年),四十岁的孟浩然入京参加“进士科”考试,待至翌年二月放榜时,却名落孙山。自此以后,孟浩然再也不曾参加过科举考试,而是企盼通过其它途径进入仕途,但都未能获得成功,最终只得在张九龄的荆州长史府做了一年多的从事。开元二十八年,孟浩然病卒襄阳。

孟浩然虽然在仕途上以失败告终,但襄阳的历史,襄阳的山水,襄阳的风土人情,以及“自此历江湖”的种种经历,却成就了其为一位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作为诗人,孟浩然以不断地艺术实践,向时人及后人奉献了260多首精品之作,并与王维共同开创了唐诗史上的第一个诗歌流派——山水田园诗派,为唐诗的发展与繁荣作出了极重要的贡献!

本书从“正编”与“附编”两个方面,对孟浩然其人其诗进行了多维度的立体观照,有助于海内外读者对其之认识与把握。本书的“正编”,共由八章三十二节组成,并以“评传”的形式,首次对孟浩然的少年生活、交游行迹、思想旨归、诗歌创作、艺术成就、历代评论等方面,进行了翔实而系统之探索与描述,以重在突出其作为山水田园诗人的人格魅力、精神风骨、审美特质与艺术品位。其中,既有对典章的考稽、史迹的勾勒、文献的辨证,又有属于文本细读范畴的洞幽抉奇、作品剖析,更有对历代诗评家对孟浩然其人其诗之评论等。总之,无论是材料的选择,抑或是视角的变换,“正编”皆以八章三十二节的内容为轴心,旨在最大程度地展示出孟浩然其人其诗的真面目。下面依次对其略作述介:

第一章选取了孟浩然青少年时期的三件事为论述对象,即刻苦攻读,鸿鹄壮志,受佛教的影响。刻苦攻读与鸿鹄壮志,虽然是早期孟浩然思想行为的两个方面,但实则为一。如上所言,孟浩然的刻苦攻读,主要是为科举考试所做的准备,而一旦“及第”成功,步入仕林,自然是要有所作为的,所以,“鸿鹄”一词,便经常性地出现于其诗中,如“俱怀鸿鹄志”、“壮志吞鸿鹄”等。“俱怀鸿鹄志”与刻苦攻读,显然是受“家世重儒风”的影响所致。但这一时期的孟浩然,却又与佛教的“无生理”关系密切。所谓“无生理”,又称涅槃法理,语出《园觉经》卷上,指的是涅槃法理之“无生无灭”说。孟浩然自称“幼闻无生理”,表明其在少年时代即受到了“无生理”不同程度之影响。

第二章是对走出襄阳后的孟浩然的才华展示。孟浩然出走襄阳的准确时间,是开元四年(716年)八月。这一年,曾为京城文坛“盟主”的张说被贬岳州,并“每与才士登楼赋诗”,孟浩然获之,即毅然由襄阳南下岳州,以《临洞庭湖》(又一作《望洞庭湖上张丞相》)一诗向张说投谒。此诗是中国“投谒史”上的第一首五首律诗。张说读后,大加赞尝,孟浩然则因此有了“诗伯”之称。据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二十三记载,唐玄宗曾因张说之荐,征召孟浩然进京。孟浩然以布衣身份被召入京,这在当时成为了一条轰动全国的大新闻。所以,李白在《赠孟浩然》诗的开首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其中“风流”所指,即孟浩然以布衣身份被召入京之事。几年后,李白也为唐玄宗召入长安。在三百年的唐诗史上,因诗歌才华而被征召入京者,只有孟浩然与李白,且孟浩然为第一,李白为第二。

第三章是对孟浩然入京失败后种种“历江湖”活动的勾勒,如“云海访瓯越”、“余亦赴上国”、“年年白社客”等。

第四章立足于交游的角度,对孟浩然“平生重结交”的实况,首次进行了量化分析,并以其与王昌龄、韩朝宗、张九龄之交游为个案,做了较深入之剖析;还以王维等人“率与浩然为忘形之交”的实况,于孟浩然人格力量之内核进行了探讨。

第五章是对孟浩然思想的讨论。孟浩然的思想相当复杂,若用一句话进行总结,便是“儒道佛隐皆所好”。在一部《孟浩然集》中,“忠欲事明主”、“未能忘帝阙”、“望断金马门”等,即皆为孟浩然“重儒”的思想反映;而“常梦游清都”、“邀人赤松家”、“从尔炼丹液”等,则为孟浩然与道教打得火热的见证。至若“幼闻无生理”、“四禅合真如”、“愿承功德水”等,便为孟浩然思想与佛教关系的直接祼露。虽然如此,但“隐”之于孟浩然,似乎更为亲近、也更为真诚,正因此,他才以“平生慕真隐”五字,和盘托出了其对隐逸生活的向往。

第六章是对孟浩然诗歌艺术的论析,重点是孟诗中的五言近体。

第七章主要以“孟诗品评”为切入点,于唐、宋、元、明、清各朝选取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评论,以有助于确立孟浩然其人其作在唐诗史上的地位。如唐人王迥称赞孟浩然足以“继嗣”于“屈宋英声”,陶翰认为“京师词人皆叹其旷绝”,殷璠则评价“浩然诗,文采蘴茸,经纬绵密,半遵雅调,全削凡体”等,即皆为其例。其它各朝,亦代有定论与定评。

第八章是针对孟浩然52年的人生之旅所做的总结,最后则以闻一多《孟浩然》一文中的“襄阳属浩然”而结束全编。

就“襄阳属浩然”而言,这里欲作一点补充的是,在现所存见的260馀首孟浩然诗中,属于咏写襄阳山水田园之作者,则有近90首,其数量之多,恰为其总数的三分之一。唐代诗人数以千计,但能以如此之多的诗篇咏写自己家乡者,孟浩然既是第一位诗人,也是唯一的一位诗人!这一实况所表明的是,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地域性特色,乃是相当鲜明而又引人注目的。

“附编”由两部分组成,一为《孟浩然年谱》,一为《孟浩然论丛》。研究作家年谱为先,研究作品系年为先,“附编”的这两部分内容,即是藉此为准的以为。本《孟浩然年谱》是以30多年前的一种旧年谱为“底本”修改而成,并于其中以“附识”的形式,考订与纠正了有关孟然生平中的若干“旧说”与“新说”。就目前学界对孟浩然的研究而言,本年谱应该是最接近孟浩然生平的历史真实的一种,则其于系统地研究孟浩然之“全人”,当是不无助益的。

《孟浩然论丛》收录了自拙著《孟浩然研究》出版(2002年)以来所撰写的整十篇论文,而使之成为了一种新的“孟浩然研究”。《论丛》中的这十篇论文,依次对孟浩然的平生交结与人格魅力,孟浩然与佛教的关系及其佛教诗与王维同类诗的异同,《春晓》诗的文本与作年等,《孟浩然诗集》版本演变实况,以及孟浩然画像的真伪,历代孟王优劣论的述评等,均藉材料进行了具体考察与辨识。而所有这些问题,几乎皆为《论从》所独家涉及并独家解决,如《关于孟浩然<春晓>的思考》,即可为例。《春晓》是一首历代选家所必选的五言绝句,全诗虽然只有整20字,但其所蕴含的艺术力量,却非一般诗可比。虽然如此,但此诗之题目、文本、题旨与作年,在千年的孟浩然研究史上,却从无人涉及。本文则着眼于文献学的角度,就这四方面之问题进行了逐一考察。结论为:此诗题目正确者为《春晚》;题旨为惜春;作年为开元元年至开元五年间;而其文本,则应以《文苑英华》卷一五七所载为是,即宋蜀刻本《孟浩然诗集》所载为非。

其馀九篇论文,亦各有重点并各有所获,这里就不一一罗列了。

最后所要说明的是,全书之“正编”与“附篇”,虽然没有对孟浩然山水田园诗进行专章专节或专文之论述,但终而观之,其山水田园诗的成就、特点、审美、影响等,乃皆寓于各章节与各论文之中,对此,我相信凡认真细心读书的读者,自是会从中获得有关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精要之种种的。

王辉斌

2020年6月8日于古隆中求是斋

“湖北省重大文化建设项目”《荆楚文库》之一

(本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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