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个电商合伙人——互联网重构乡村之二
马海邻 2015年08月05日
农村淘宝推动万村惠民计划，年轻人给大妈美妆。 幼儿教师转型成为农村淘宝合伙人。均资料照片
2015年2月1日印发的“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提出：“支持电商、物流、商贸、金融等企业参与涉农电子商务平台建设。开展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
电商下乡打了兴奋剂，年轻人回乡创业有了平台。咱们来做一道数学题：互联网+县长+合伙人+农民=？
地面部队
浙江临安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农村淘宝事业部的李和平和三个好久没见面的兄弟坐下来小聚。
话题离不开“某某在哪里”，“某某现在怎么样”。他们和被提起的兄弟们都曾经并肩战斗在公司的B2B业务线，先后转岗到农村战场，分散在各个县，有的还被派到外省。吃完饭，李和平要马上开车回杭州，他在杭州总部集训被临时抓差，派到西部的一个地级市，去为省长和县长们讲解，得做准备。理着平头的陈威，是临安市的服务中心负责人，另两个小伙子是他手下。其中一位，明天清早要开车去100多公里外的一个县城，陪总部的同事与当地干部见面，大家猜测，那个地方的服务中心会交给他筹建运营。陈威盘算着下个月退掉租借的宿舍，搬到旅馆里住，已经跟老板谈好了价格，一个月只要1000元，包水电、网费，房间还有人打扫。
临安一共有298个行政村，陈威已经在全县地图上插了100多面小旗，每面小旗代表一个村设立了服务站。服务站目前可以理解成经过授权认证的网上商品代购点，运营者有个特别大气的名号：“农村淘宝合伙人”。每个县的服务中心则是直接派出的，负责全县合伙人的招募、筛选和培训，服务站的设置和指导，活动推广，以及仓储物流。前来应募的合伙人，需要通过面试、笔试、机试（上计算机和手机实际操作），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还要去实地考察，才能确定人选。另外一项重要功能是接待参观，最近来参观考察的人非常之多。一有空，陈威他们就分头到每个服务站去巡视。
几天以后，李和平发朋友圈：早上6:15起床，乘遍了交通工具，坐完大飞机转乘小飞机，再坐汽车，晚上8:15才到达。
电商的地面部队，高效、接地气、执行力强。他们一般隐形，终端消费者看不见他们，但他们是“互联网+”那个加号内附的磁力，把互联网和传统社会强力吸到一起，加号两边才好黏合、发生反应。
阿里巴巴计划在3到5年内投资100亿元，建立1000个县级的服务中心和10万个村级的服务站，覆盖全国三分之一的县以及六分之一的农村地区，在农村普及电商，突破信息、物流等瓶颈，实现网货走进来、农产品卖出去。
类似的模式，上海赶街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做得更早。赶街的大本营在浙江遂昌，2013年6月，赶街在遂昌完成了首个运营中心构建，2015年的计划是全国6000家网点、88家县级运营中心。
京东的思路有所不同，目前已发展了1000多名乡村推广员，2015年会突破1万名。
谁都没有买卖宝早，9年前，毕业于清华、北大、沃顿商学院的创始人们，就卷起裤腿，到田间做调研。那时的农村电商市场，未经耕耘梳理，没有基础设施，数据什么的无从谈起，必须亲力亲为。此后每年，这家公司的高管都要进行一次农村市场调研，所到地区从东部沿海，一路向西展开纵深。
第三方电商服务企业杭州文远科技公司，成立了电子商务技术服务下乡流动小分队，每月定期上门。
合伙人
“小伙伴们，又有新业务了，以后买火车票汽车票都来找我啊。”A小主吃货发了一条朋友圈微信。A小主吃货真名戴丹丹，是临安锦源深湖服务点的合伙人。小伙伴们指的当然是她的顾客们，有本村的，也有邻村的。
戴丹丹是舟山人，在上海学过服装设计，在宁波从事视觉营销设计，为了带孩子兼顾工作，就来到老公的家乡临安，当了个合伙人。结果忙起来都顾不上娃了，网上搞活动，她每天熬到半夜12点，帮村民“秒杀”。
临安玲珑村服务点的姚丽虹也是开启有娃模式之后，回到家里“坐堂”。姚丽虹做事十分细心，自己设计印制了一套表格，详细登记村民的购物信息，记者看到的已经是第三版了。
到每个服务点串门，都正好有村里的妇女在买衣服。有的顾客会提出具体的需求，有人笼统地要一件短袖雪纺衬衫，挺考验合伙人的功力。合伙人在电脑上查找，屏幕图像同步投射到墙上挂的一台大屏幕上，顾客就看大屏幕，讨论款式。合伙人仔细比较价格、发货地、交易量、评价，一般会挑价格中游的，质量有保障些。跟风那是必须的，有位阿婆，年纪挺大，眼光挺好，请戴丹丹帮她买了一件衣服，一穿上真的好看，很快，那件衣服在这个村里销量达到十几件。经常送包裹到村民家里，回来时跟了一群大叔大妈，指定要买同款。有些人心思活，要买自己没种的新奇农产品，什么红土豆、紫番茄。
慢慢地服务点成了村里的聊天中心，大妈们不买东西也来坐会儿。合伙人在村民眼里成万能的了，戴丹丹说，手机不会设置也来找她，洗衣机不会用也请她上门教，连开粥店都找她参谋。
合伙人的收入主要来自代购的佣金，加入平台的卖家，会支付一定比例的佣金。但合伙人都热心，全网络找最价廉物美的货。有不赚钱的，有自己贴钱的。福建三明尤溪县雍口村要建一个活动中心，可以供村民办酒席用，要采购3700套餐具，价值2万元。合伙人陈晶晶先自己试买，验证了质量不错、运输没摔坏，才帮活动中心下单。
代购是合伙人需要承担的初级功能。培养网购习惯、打通物流，他们还将被赋予更大的使命。
年轻人回乡
前几天有位“刷牛小伙”红了。从杭州回临安昌化创业的合伙人刘斌，买来人体彩绘颜料，把一头大水牛刷成活动广告牌，在村里宣传网购。
合伙人瞄准的就是这些思维灵活、有较强服务和宣传意识、在大城市开过眼界、经过互联网洗礼的年轻人，他们还真是带来了各种奇思妙想。在村里组织广场舞大赛，自费放露天电影，在服务站开辟儿童游乐区吸引人流。当他们用新思维来帮助乡里乡亲科学种植、售卖土特产，有希望激活农村的巨大潜力。
回乡的原因，惊人地相似。在大城市奋斗多年，心累了；挂念父母，渴望与妻儿团聚；想念田园生活，感知到农村发展的机会。
85后河北小伙子蔡山，在邯郸一家造酒厂工作。一天，蔡山突然接到二姐的电话，说父亲糖尿病引发的肾衰，住院了。蔡山说，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他不停地自责：为什么我不是第一个来医院的？老人生病一般都喜欢扛着，如果我在家，是不是能早点发现征兆？会不会不至于拖到这么严重？他起了回家的念头。
陈重沁算得上一位奇人异士，身怀绝技，获得过四项独轮车吉尼斯世界纪录，他能在啤酒瓶口骑行30.17米。在外漂泊20余年，为了能回家陪伴父母，他放弃了厦门月薪过万的工作，回村创业。
27岁的王智是复旦大学的英语专业硕士毕业生，他回家的直接原因是爱情，女朋友在家乡山东淄博的村子里。看到电商走向农村的商机也是重要原因，回家得有用武之地不是吗？！王智扎进县里最大的超市做消费者调研，得到反馈说，网上购物挺好，便宜，可就是不知包裹啥时候送到，不如超市方便。王智就有了个设想，在超市旁边开个体验店，让逛完超市出来的消费者小憩，顺便感受网购的魅力。
“互联网+乡村”的模式，无论从何种症结切入、无论什么模式，都把给年轻人创造回乡工作机会设置为核心目标。许多年轻人回乡原因相似，这正揭示了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趋势，意味着只要条件合适，会有批量的年轻人愿意回乡。全国80多个县域招募合伙人，每地的报名人数接近700人，大部分是大学生，北方某个城市竟达到1500多人。浙江桐庐县已经吸引了241名年轻人返乡创业。
年轻人回来了，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的难题有望迎刃而解。更重要的是，创业也好，就业也好，乡村经济将多元起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新业态、新商机，绝不仅仅等同于买货卖货，除了医疗、养老、娱乐、教育等领域，还会进一步涉及到金融、技术、信息等要素市场。
村民
“人们喝着青鸟啤酒，吃着康帅博方便面，嗑着怡怡瓜子”，这不是段子，去农村的小卖部看看就知道。小卖部也不是故意进山寨货，康帅博的进价可能比康师傅还高呢。信息不对称不透明，加上农村分布比较散，销售渠道难以渗透，以前在农村买的东西往往又贵又不正宗。农民的生活成本，有时比城里人高。
电商下乡带来的最明显好处，就是带来了质优价平、选择丰富的商品，填平消费的城乡差距。当然，农村人有他们的审美偏好，根据买卖宝多年积累的数据，品牌就爱361、鸿星尔克、安踏、以纯，女装要么甜美范儿，蕾丝、圆领、公主裙，要么低调百搭，城里人热爱的爆款在乡村没市场。
农村人实在，让他们接受一个新的消费方式不容易，尤其他们大部分是老年人，但一旦接受了，放大效应惊人。泗洪有位大爷问了无数问题后，买了一台空调，下完订单还是疑问重重，等空调送到家安装好以后，他觉得满意，主动要求帮合伙人发传单。
农资农具及生产资料上网采购，则帮农民降低采购成本、优化农业生产。
吴处村是遂昌一个偏远小山村，距县城75公里。62岁的钟大叔想买一个喷雾器，用来给农作物喷治病虫害，用了多年的老式喷雾器，又重又不好用，也曾到乡镇市集和县城寻觅，都没合适的。赶街服务站进村后，帮钟大叔选择了一款国家农业部研发的新型喷雾器，价格没涨，老问题解决了。
广东清远市佛冈县黄花村的主页介绍：耕地是山冚田，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大量种植经济作物和沙糖桔、水柿、白榄等名优水果。
不幸的是，去年佛冈大部分村沙糖桔患黄龙病，农民损失惨重。今年该种什么，村民争执不出个结果来。合伙人姚翠群上网查询、询问专家意见，然后根据专家的建议，自己先买来一批关口李树苗尝试种植。附近的村民见她种了效果不错，也要求下单，一个月内整个村购买了风味黑李子树1279株，关口李1273株。村支书也下了单，他说以前买树苗得跑到县城去，县城大多数都是传统的沙糖桔苗，其他可选树苗不多，运输麻烦，价格还贵。
农村企业也渴望通过电子商务降低自己的运维成本，得到企业扩大发展的便利。
村里的企业规模小，原材料采购价格居高不下，直接影响最终产品的竞争力。江苏大丰新丰镇裕北村合伙人顾鹏飞发现，村里的一家小型机械加工厂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就主动建议厂主上网采购。同样的螺丝，网上0.26元/个，厂里自有采购渠道0.3元/个，4分钱的差价放在一个产品上就有不低的价格差。
村庄
电商产业发达的村庄，不仅村民收入高，而且，有一股特别劲儿。
2013年以来，山东菏泽大集镇约有2500多名外出务工农民、160多名毕业大学生返乡创业。跟别的妇孺老人留守的村庄相比，这里的村子里人气高涨，公共事务大家关心、积极参与，乡村治理更加民主有序。
全国已经发现电商集聚的村庄211个，网店7万家以上。
农民做生意，深谋远虑的少，误打误撞加跟风的多。往往是偶然出现了一个带头人，大家见能赚钱，纷纷效仿，就生成了一片产业，发展中自我配套完善，居然蓬蓬勃勃。无需搬出盲目、红海之类的词来指责，本是自由生长而起，自会接受市场经济筛选，适者升级。
6年前有个小伙子在杭州失业回到临安老家，适逢山核桃增收，收购价大跌，他有一点互联网经验，便把亲戚家所有的核桃收起来，自己加工后上网卖，从每斤11.5元卖到了35元。第二年，他把村里所有的核桃收过来，销售了60多万元。第三年，乡亲们有样学样，坚果炒货第一村白牛村就这么萌发了，今天全村有600多人参与电商的操作。
有些网店集聚的村子，真的说不清为啥会选择某一门生意。上世纪90年代初，大集镇丁楼村个别村民开始从事影楼布景、摄影服饰加工，家庭作坊而已，销售渠道也仅是村民肩扛手提上门推销，谈不上竞争力。2009年，村民任庆生偶然接触到电商，2014年，他的销售收入近千万元。在他的带动下，全村300户家庭有280家开网店，全村年销售收入超100万元的服饰加工户达30多家。
县长
村民做电商全靠自发？不是。县委书记、县长已经热情地参与进来。不少县的领导班子把农村电商当作了发展县域经济、改变农村面貌的抓手，有的县甚至提出要进行“顶层设计”，谋划互联网+政府+农民+服务。
国家级贫困县吉林通榆，为了让更多的年轻人回乡创业，县长杨晓峰花了苦功，不仅自己前后6次取经学习，还把老师请回去，给返乡创业大学生、妇女、个体工商户、企业、机关干部上课。在政府的推动下，通榆很快出现了50多位合伙人。通榆的2015年电子商务扶贫计划，目标是年均减贫2.5万人左右。
浙江省衢州市常山县直接给合伙人当起了老师，县委副书记王郁松介绍，该县有四级导师制度，县里的分管领导是全县合伙人的总导师，乡镇领导是责任导师，村书记、村主任是操作导师，县里的电子商务企业主做业务导师。其中最重要的导师是村书记村主任，与合伙人建立深度的关系，与农村的生态和文化结合起来。
被互联网加身的县委书记、县长们太潮了。江苏省泗洪县为了推进电子商务，成立一个国有控股的混合所有制商务公司，政府花钱买服务，用市场化的手段来操作人员培训、平台搭建、网货收购交易。江苏泗洪县发明了“O2O的升级版O&O”，用O&O模式打造缤纷泗洪的平台，整合农产品资源，开发定制产品。泗洪大闸蟹每年产量3.5万吨，出口量连续9年位居全国县级第一。
甘肃省陇南市成县县委书记李祥有个雅号“核桃书记”，由来是2013年初，他发了一条微博宣传推销成县的核桃，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一时间成县核桃和成县的影响力迅速扩散。从那以后，成县走上了农村电商这条发展之路。其实当时他对电子商务这四个字的概念还非常模糊，微博发出去以后，反响强烈，许多人问在哪能买成县核桃，李祥说：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卖。有人建议快开网店，那开网店的人呢？没人，马上招人，就那么开了几十家网店卖核桃。一条微博的影响没法持续不衰，成县的班子走上了游学之路，去浙江、福建取经，然后从各地把打工的农村孩子叫回来，政府补贴送他们去学习做电商。
互联网的活力自下而上喷发，政府用自上而下的力量推动农村电商，利弊如何，却有待观察。或许，县长们是有数的，顺势而为、顺水推舟，并及时退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