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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许满贵 《诗友兴会更无前 --范仲淹、谢绛、欧阳修、梅尧臣相识兴会缘居邓州实录考记》
诗友兴会更无前 
                         --范仲淹、谢绛、欧阳修、梅尧臣相识兴会缘居邓州实录考记  

许满贵  

       【实录题记】:范公友,政见同。遭贬官,出京城。邓州缘,诗友情。梅知襄,谢守邓。赴任路,皆偕行。欧县令,有约定。邓乾间,聚清风。骑立山,祀神龙。祈雨降,惠百姓。百花洲,泛舟行。渐嘉楼,览秀亭。西禅寺,助酒兴。抒怀旧,忆西京。寄诗作,互答应。居南阳,遇梦升。荐其才,非重用。谢公卒,欧梅痛。料丧事,葬五垅。范文正,贬知邓。念希深,仰前政。致祭文,撰墓铭。 

         一、诗友身世考 

         谢绛 (994~1039)字希深,浙江富阳人,太子宾客谢涛之子。北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与范仲淹(乙科)同榜进士(谢绛甲科),知汝阴县。西昆诗派奠基人杨亿举荐其文章,召试,擢秘阁校理。仁宗即位,迁太常博士,通判常州。与修真宗国史,为编修官。天圣九年(1031)秋,迁祠部员外郎,通判河南府。钱惟演留守西京(洛阳),悉以政事委之。是时,欧阳修、梅圣俞、尹洙等亦在西京或其附近,相与登山临水,著文赋诗。明道二年(1033)春,权开封府判官,再迁兵部员外郎,徙三司度支判官,寄诗范仲淹,支持其改革弊政的主张。谏阻宫中不时需索,献《圣治箴》五篇。擢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太常礼院。景佑元年(1034)八月,任度支判官、兵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出使辽,为契丹生辰使,还朝。请知邓州。宝元二年(1039)二月任知邓州。十一月二十二日卒,年四十六岁;葬邓州五垅山南。其家族(子女)及后裔定居邓州,卒葬其墓侧,人称诸谢兆域。3谢绛学识博深,以文学知名,长于制诰,为改变唐末五代以来浮艳诗风的首创人之一。欧阳修称其制辞“尤得其体,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 蔡襄在《谢公堂记》中云:“谢公文章谨于法度,叙史体,述制命,尤为深约典重”。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杨亿誉谢绛“文中虎也”。谢绛著有文集50卷,今已佚。 《宋史》有传。 

         欧阳修 (1007~1072),江西吉安永丰县人,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出生于四川绵州,因吉州原属庐陵郡,自称庐陵人。北宋时期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诗人。欧阳修四岁而孤,随叔父在湖北随州长大。幼年家贫无资,母亲郑氏以荻画地,教其识字。欧阳修自幼酷爱读书,常从城南李家借书抄读。他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书不待抄完,已能成诵;少年习作诗赋文章,文笔老练,尤如成人,其叔由此看到了家族振兴的希望,曾对欧阳修的母亲说:“嫂无以家贫子幼为念,此奇儿也!不唯起家以大吾门,他日必名重当世。”10岁时,欧阳修从李家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甚爱其文,手不释卷,这为日后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播下了种子 。天圣八年(1030),欧阳修进士及第。仁宗时,累擢知制诰、翰林学士;英宗时,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神宗朝,迁兵部尚书,以太子少师致仕。熙宁五年(1072)闰七月二十三日,病逝于颍州私第,享年66岁 。李清臣《谥诰》:赠太子太师,谥“文忠”。欧阳修在政治、文学方面都主张革新,既是范仲淹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也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导者。又喜奖掖后进,苏轼父子及曾巩、王安石皆出其门下。创作实绩亦灿然可观,诗、词、散文均为一时之冠。散文说理畅达,抒情委婉,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风与散文近似,重气势而能流畅自然;其词深婉清丽,承袭南唐余风。曾与宋祁合修《新唐书》,独撰《新五代史》。又喜收集金石文字,编撰《集古录》。有《欧阳文忠公文集》153卷、附录5卷。《宋史》有传。 欧阳修卒葬河南新郑市辛店镇欧阳寺村,现有欧阳修陵园,为国家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今四川绵阳市南郊亦有其祠堂,名曰“六一堂”。 
 
         梅尧臣 (1002~1060),字圣俞,安徽宣州人,世称“宛陵先生”。父梅让务农,叔父梅询进士及第,历官至翰林侍读学士,颇有文名。梅尧臣12岁随叔父梅询学习。梅尧臣26岁,以梅询的“门荫”,补太庙斋郎。天圣九年(1031),任河阳县主簿。景佑三年(1036),梅尧臣在建德县令任上,寄诗范仲淹支持改革弊政的主张。宝元二年(1039),知襄城县,其后历有迁转。皇佑三年(1051),赐同进士出身;改任太常博士。嘉佑二年(1057),欧阳修推举他为参详官,希望通过考试打击当时的浮艳晦涩文风。梅尧臣在阅卷中激赏苏轼的文章,向欧阳修推荐,取录为第二名。嘉佑五年(1060),梅尧臣为尚书都官员外郎。梅尧臣善诗,有“宋诗开山祖”之称。其诗意深远古淡,间出奇巧,在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中,他与欧阳修、苏舜钦齐名,并称“梅欧”或“苏梅”,把唐诗以来的诗歌创作推向了新的道路。欧阳修自称不如,并尊之为“诗圣”;赞其诗“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完巧”,十分允当完足。 司马光说:“我得圣俞诗,胜有千金珠。”时有“宋文欧公第一,诗梅公第一”之评论。梅尧臣的诗,语意新工,能得“前人所未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宋史称:“宋兴以诗名家为世所传,如梅尧臣者,盖少也。”著名诗人陆游称梅尧臣是李杜以后的第一大家。嘉佑五年(1060),梅尧臣卒,享年59岁,葬安徽宣城。著《注孙子》13篇、撰《唐载记》26卷、《毛诗小传》20卷、有《宛陵先生集》60卷等,皆刊行问世。《宋史》有传。  

         二、诗友相识考 

        宋代堪称“举世重交游”的时代,其交游面之广,交游风气之盛,令人叹为观止。人们以各种社会关系而形成不同形式的交游,人际交往成为一种时尚。如亲友、同学、同年、诗友、师生、僚友、世交、同乡、方外等均有其各具特色的社交圈子。    
         
        范仲淹与谢绛相识。范仲淹与谢绛既为同年,亦有“家世之旧”。仲淹曾祖范梦龄,与谢绛祖父崇礼,曾同在广陵王钱氏中吴军节度使充幕宾;仲淹与绛父涛、绛子景初祖孙三代相交游。范仲淹在《太子宾客谢公(涛)梦读史诗序》,述其逸事,并录其诗一首,表彰其“久泽于吾民”的“生平之心”。又应谢绛长子谢景初之请,范仲淹撰《太子宾客谢涛神道碑》,称其“治有循良之状,退得廉让之礼。” 

        范仲淹与欧阳修相识。天圣九年(1031),范仲淹由河中府通判改陈州通判,次年四月,召回京师任右司谏。明道元年(1032),43岁的范仲淹与26岁的欧阳修诸诗友,结识于洛阳嵩山。  
        天圣四年(1026),欧阳修在京师结识谢绛。欧阳修《跋观文王尚书举正书》:“天圣中,公与谢希深、黄鉴、唐卿修国史。余为进士,初至京师,因希深始识公。” 欧阳修在《试笔一卷·吊僧诗》:“谢希深尝诵《哭僧诗》:'烧痕诗入集,海角寺留真’。谓此人作诗不求好句,只求好意。余以谓意好句亦好矣。”  

       欧阳修和谢绛长子谢景初(字师厚),为翰林学士、大理评事、汉阳知军胥偃(字安道、长沙人)的女婿。范纯仁《朝散大夫谢公(景初)墓志铭》:“十六游京师,赫然有声,群公称之。翰林学士胥公偃一见公,异之,许妻以女。”故欧阳修尊称谢绛表叔。
  
       天圣九年(1031),欧阳修至洛阳,补留守府推官,西京幕府多名士。河阳离西京洛阳很近,始至伊阙,结识梅尧臣,与欧阳修诸诗友共游香山。  

       范仲淹与梅尧臣相识。明道元年(1032)三月,范仲淹由通判河中府调官陈州途经洛阳。谢绛任祠部员外郎,通判河南府,向范仲淹介绍其妹夫、河阳县(今河南孟州市)主簿梅尧臣。据《宛陵先生年谱家世》记:“天圣五年(1027),梅尧臣娶谢氏夫人,乃太子宾客涛之女,知制诰绛之妹也,年二十归于梅氏。”朱东润撰《梅尧臣集编年》记:“是年,梅尧臣30岁。” 

       明道元年(1032)九月,谢绛撰《记神清洞游嵩山寄梅殿丞书》、《又答梅圣俞书》,详细记述游嵩山览胜景况。梅尧臣有《希深惠书言师鲁永叔子聪几道游嵩山诵而韵之》。  

       时年七十高龄的西昆诗派首要人物钱惟演,判河南府兼留守西京,悉以政事委之谢绛。是时,谢绛、梅圣俞、尹洙(字师鲁)等亦在西京(洛阳),与欧阳修结为至交,同游中岳嵩山,著文赋诗。 

       (宋)王铚在《默记》卷下,记录诸友游嵩山趣闻:“尹师鲁性偏,在洛阳时与谢、欧、梅诸公同游嵩山。师鲁曰:'游山须是带胡饼炉来。’诸公咸谓游山贵真率,岂有此理。群起攻之。师鲁知前言之谬而不能胜,遂手乎扼吭,诸公救之,乃免。”按:“'胡饼炉’:形制圆筒, 内壁贴饼, 底部有火加热, 可惜具体形状已不可考。” 考见《齐民要术》。 

      (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四:“天圣末,欧阳文忠公文章三冠多士,为西京留守推官,府尹钱思公、通判谢希深皆当世伟人,待公优异。公与尹师鲁、梅圣俞、杨子聪、张太素、张尧夫、王几道为七友,以文章道义相切。率尝赋诗饮酒,间以谈戏,相得尤乐。凡洛中山水园庭、塔庙家处,莫不游览。”欧阳修居西京三年交往密切者,除府尹钱思公(惟演)、通判谢希深外,有'六友’:尹师鲁(河南府尹知县)、梅圣俞、杨子聪(河南府户曹参军)、张太素(河南府判官)、张尧夫(河南府推官张汝士)、王几道(秀才王复),此外还有富弼(字彦国,河阳县签判),王顾(河南府判官),张先(字子野,博州人,河南府法曹参军),张谷(字应之,河南县主簿),尹源(字子渐,河阳知县、尹师鲁之兄),孙祖德(字延仲,河南府通判),孙长卿(字次公,河南府通判)等。” 这是一次洛阳嵩山诗友大盛会。 

        (宋)释文莹《湘山野录》卷中《钱思公镇洛阳》记:明道二年(1032),西京留守钱惟演于府地建双桂楼、临辕馆,命谢希深、尹师鲁、欧阳修各撰一记。欧阳修一挥而就千字。尹师鲁说写五百字就差不多了。结果谢希深仅记五百字,欧阳修记删为五百余字,尹师鲁记仅380个字。欧阳修向尹请教,尹说:“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经师鲁指点,欧阳修对文章再行删改,结果比尹师鲁的文章还少20个字。尹洙赞叹:“欧九真一日千里也。”  
景佑元年(1034),谢绛拟出使契丹,欧阳修赋诗《送谢希深学士北使》:“汉使入幽燕,风烟两国间。山河持节远,亭障出强闲。征马闻笳跃,雕弓向月弯。御寒低便面,赠客解刀环。鼓角云中垒,牛羊雪外山。穹庐鸣朔吹,冻酒发朱颜。塞草生侵碛,春榆绿满关。应须雁北向,方值使南还。”  

        三、兴会背景考

        景祐二年(1035)三月,范仲淹知苏州被召为尚书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跻身侍从。范仲淹曾两次遭贬仍不改初衷,冒着风险奏劾专恣弄权,有毒死郭皇后之嫌的权宦阎文应,致其被贬,寻死于外。城府很深的宰相吕夷简建议任命范仲淹权知开封府,欲以繁忙的日常政务耗其精力,再找其差错而罢免之。然而,范仲淹才识过人,将号为烦剧的京师政务处理得有条不紊,都城汴京有民谣云:“朝廷无事忧范君,京师无事有希文”(范仲淹字希文)。

       景祐三年(1036)正月三十日,纠察刑狱胥偃附阿吕夷简,奏论权知开封府范仲淹治狱“立异不循法”。欧阳修为胥偃之婿,反导致偃、修间的反目。范仲淹还将太宗尹开封时所判案牍奏上,仁宗派词臣搜集材料,编了一部狱事汇编,凡710卷,可惜这部案例巨编已佚。

       吕夷简执政,官员进退多出其门,免不了以个人好恶、恩怨为标。论事无所顾忌的范仲淹,向仁宗上《百官图》,指出官吏进退之权柄应握于人主,而不应由宰相操持,指明官员升迁中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是不正常的;哪些是为公,哪些是为私。范仲淹说的这些大实话,却让吕夷简恼羞成怒。一次,仁宗向吕征求迁都意见时(时蔡齐主张迁都洛阳,仲淹反对。),吕称:“仲淹迂阔,务名无实。”贬其为沽名钓誉、好大喜功,却无真才实学之徒。范仲淹上《帝王好尚》、《选贤任能》、《近名》、《推委》四论,对吕的攻讦作出了回应。又以汉成帝宠信张禹坏了天下为历史教训,指斥吕夷简乃当今张禹,坏祖宗家法,“以大为小,以易为难,以未成为已成,以急务为闲务。”吕夷简气急败坏,反诉仲淹“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

        五月九日,宠信夷简的仁宗下达了吏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范仲淹落职知饶州的处分决定。侍御史韩渎阿附吕相之意,请以仲淹朋党榜朝堂,戒百官越职言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时任秘书丞、集贤校理的余靖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上疏称三逐言事之臣,非太平之政,请追改前命,被贬落职监筠州(今江西高安县)酒税;太子中允、馆阁校勘尹洙奏称与仲淹义兼师友,自请同贬,被黜为监郢州(今湖北钟祥市)酒税;官德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馆阁校勘欧阳修直撰《与高司谏书》,论其不救仲淹为非,切责其为“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被贬夷陵(今湖北宜昌市)县令。这就是被称为景祐党争的一场风波,即改革派向墨守成规、把持政权的元老重臣的一次挑战。

       五月十一日,欧阳修送范仲淹赴贬所,饮于祥源之东园。
   
       五月十二日,亲朋好友饯行仲淹于郊外曰:“尔此行尤光!”范仲淹笑道:“我前后三光矣,此后诸公更送,直待上牢房也!”送友大笑而散。(宋)魏泰《东轩笔录》卷五:“范仲淹自知开封落待制,以吏部员外郎知饶州,出都时,惟王质饯宿城外,暨水道之官,历十余州,无一人出迎迓者。”(宋)司马光对王质的仗义之举记入了《涑水记闻》:“范文正公贬饶州,朝廷方治朋党,士大夫无敢往别。王待制质独挟病饯于国门,大臣责之曰:'君长者,何自陷朋党?’王曰:'范公天下贤者,顾质何敢望之!’闻者缩颈。”

        五月十八日,余靖离京东行,不及送。

        五月二十日,欧阳修与张损之送尹洙于兴教寺。

        五月二十二日,欧阳修受台院官吏催逼,决计水路赴夷陵。二十五日,欧阳修出汴京东水门,泊舟待发,险近覆舟。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众亲友为其送别。蔡襄有感于此,愤而作《四贤一不肖诗》。7(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二:“时蔡君谟(字襄)作'四贤一不肖’诗,布在都下,人争传写,鬻书者市之,颇获厚利。虏使至,密市以还。张中庸奉使过幽州,馆中有书君谟诗在壁上。四贤:希文、安道、师鲁、永叔;一不肖,谓若讷也。”

        时任光禄寺主簿的苏舜钦(字子美),父亲才死一年零几个月,就冒哀上书:“希文、安道、师鲁、永叔遭难,是国家的大患。”苏舜钦还奋笔为范仲淹、尹洙、欧阳修贬谪作不平民愤诗:“伊人秉直节,许国有深谋。大议摇岩石,危言犯采旒。苍黄出京府,憔悴谪南州。”

        欧阳修咏《猛虎》诗,讥讽吕夷简:“虎勇恃其外,爪牙利钩芒。人形虽羸弱,智巧乃中藏。恃外可摧折,藏中难测量。英心多决烈,自信不猜防。老狐足奸计,安居穴垣墙。……狐奸固堪笑,虎猛诚可伤。”

        欧阳修又以古文为武器,作《朋党论》,上呈朝廷,回敬反对派。欧阳公认为“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说明范仲淹等为国家大事,敢于直言,是君子之言,他们志同道合,才意见一致的,这并没有什么坏处。他认为反范仲淹的那一班人是小人,是为自己私利而结合在一起,见利则相争,利尽而相害。据此,他大胆提出“小人无朋”的观点,在理论上把守旧派驳得体无完肤。(宋)苏轼《东坡志林》卷三:“欧阳文忠公尝语:'小时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着齿,无事得谤。其言颇验’。耳白于面,则众所共见:唇不着齿,余亦不敢问公,不知其何如也。”

       时任建德知县的梅尧臣,义无反顾地举起正义之笔,以其特有的形象思维方式写下了酣畅淋漓的诗作。他的同情和支持显然在被誉为“四贤”的范仲淹等人一方,何况欧阳修、尹洙还是在西京时的莫逆之交。梅尧臣有《猛虎行》诗直指吕夷简:

“山木暮苍苍,风凄茆叶黄。有虎始离穴,熊罴安敢当。

掉尾为旗悬,磨牙为剑芒。猛气吞赤豹,雄威蹑封狼。

不贪犬与豕,不窥藩与墙。当途食人肉,所获乃堂堂。

食人既我分,安得为不祥。糜鹿岂非命,其类宁不伤。

满野设置纲,竞以充圆方。而欲我无杀,奈何饥馁肠。

当途食人肉,所获乃堂堂。食人既我分,安得为不祥。”

        梅尧臣另用《巧妇》,发挥政治讽喻诗的功能,表达对这场斗争的态度:

“巧妇口流血,幸勤非一朝。莠茶时补秩,风雨畏漂摇。

所托树技弱,而嗟巢室翘。周公诚自感,聊复赋鸱鴞。”

       与此同时,梅尧臣直言不讳地倾诉了他对四贤的赞美和敬仰,分别《寄饶州范待制》:“山水番君国,文章汉侍臣。古来中酒地,今来独醒人。坐啸安浮俗,谈诗接上宾。何由趋盛府,徒尔望清尘。”《闻欧阳永叔谪夷陵》:“共在西都日,居常慷慨言。今婴明主怒,直雪谏臣冤。谪向蛮荆去,行当雾雨繁。黄牛三峡近,切莫听愁猿。”《闻尹师鲁谪富水》:“朝见谏臣逐,暮章从谪官。附炎人所易,抱义尔惟难。宁作沉泥玉,无为媚渚兰。心知归有日,时向斗牛看。”

       梅尧臣甚至喻范仲淹为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他在《啄木》诗中把范仲淹喻为啄木鸟,啄去了大树上蠹虫,却惹怒了园林主人,不幸被金弹射落在余晖之中:“中园啄尽蠹,未肯出林飞。不识黄金弹,双翎堕落晖。”   

       他在《灵乌赋》中充分发挥诗人的浪漫想象力,喻仲淹为能预卜吉凶不顾自身安危告知世人预作防范的灵乌。作为回应,已赴知饶州的范仲淹写了一篇《灵乌赋》,其序云:“梅君圣俞作是赋,曾不我鄙,而寄以为好。因勉而和之,庶几感物之意,同归而殊途矣。”范仲淹还在《灵乌赋》中自述“异于未形,恐于未炽”的良苦用心,诉说“知我者谓吉之先,不知我者谓凶之类”的苦衷,最后表达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坚定信念。请看范仲淹《答梅圣俞灵乌赋》:“危言迁谪向江湖,放意云山道岂孤。忠信平生心自许,吉凶何恤赋灵乌。”

        景祐三年八月, 范仲淹到任饶州,谢绛寄诗表示同情。范仲淹和诗一首,表达了“心焉介如石,可裂不可夺”的豪情,向往“回头谏诤路,尚愿无壅遏”的治政局面,回应了谢绛的慰勉。

        四、兴会诗地考  


       宝元二年(1039)五月、八月之间,谢绛、欧阳修、梅尧臣三位文坛骁将,两次欣然聚会邓州,为邓州人民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对研究邓州人文历史、名胜古迹、旅游胜地,提供了详实的史料。因此,笔者不惜笔墨,赘述稽考。

       景祐四年(1037)正月,欧阳修致书尹洙,商议合撰《五代史》。

       三月七日,尹洙父尹仲宣卒于知郢州任,尹洙本年任监唐州酒税,丁父忧。

       景祐四年十二月壬辰(25日):“范仲淹由饶州徙知润州(今江苏镇江市);余靖由监筠州税调监泰州酒税;欧阳修由夷陵县令授光化军乾德县令,上谕执政令移近地故也。”是年,欧阳修有《夷陵书事寄谢三舍人》、《寄梅圣俞》诗。

        宝元元年(1038)三月,欧阳修舟行,赴乾德任(今湖北老河口市)。梅尧臣解建德知县任。是年,对欧阳修来说是不平凡的一年,既遭排挤,又遇忧患。九月,梅尧臣居京师,有寄欧阳修、尹洙诗《九月都下对雪寄永叔、师鲁》。欧阳修致书梅尧臣,言慎政事。十月,范仲淹徙知越州(今浙江绍兴市)。西北党项人元昊起兵,号大夏,称皇帝。欧阳修妻胥夫人之子夭折;京师汴梁地震;乾德数百里地不雨,受灾者数千家。十月二十八日,尹源、尹洙葬父。欧阳修为撰《尚书虞部员外郎尹公墓志铭》。
         
        宝元二年(1039)二月,谢绛出守邓州,梅尧臣将知襄城县(今河南襄县),二人从京师偕行赴任。梅尧臣随谢绛先居邓州,中秋后赴襄城任。
              
       梅、谢走汝叶县,一同偕行,一路诗。经昆阳(今叶县北25里),作《昆阳城》诗:“试看昆阳下,白骨犹衔镞。莫愿隍水头,更添新鬼哭。”

        在叶县,陪谢绛游兴庆精舍题名壁。有《已卯岁紫微谢公赴南阳过叶县陪游兴庆精舍题》:“昔与南阳太守行,车骑休时访庭柏。今来重看壁间题,太守已为泉下客。独留清血是门人,怊帐便令生死隔。”

       此诗写于明年,即庚辰岁康定元年(1040),赴邓州会欧阳修葬谢绛后,返程重看壁间题作而。

       至南阳,船渡白河。有《过白水》诗:“下马独怀古,翛然临渡风。真人去来久,流水自无穷。雨阔沙痕涨,湾平野色通。曾兴汉家业,今与百川同。”

       四月七日,谢绛至邓州任上。欧阳修撰《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中记:“公以宝元二年四月丁卯(初七)来治邓。”

        四月二十五日,黄注(字梦升)卒。后五年葬。庆历三年,欧阳修作《黄梦升墓志铭》:“予徙乾德令,梦升复调南阳主簿,又遇之于邓。间常问其平生所为文章几何,梦升慨然叹曰:“吾已讳之矣。穷达有命,非世之人不知我,我羞道于世人也。”求之不肯出,遂饮之酒。复大醉,起舞歌呼,因笑曰:“子知我者!是时,谢希深出守邓州,尤喜称道天下士,予因手书梦升文一通,欲以示希深,未及而希深卒,予亦去邓。后之守邓者皆俗吏,不复知梦升。梦升素刚,不苟合,负其所有,常怏怏无所施,卒以不得志死于南阳。梦升讳注,以宝元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卒,享年四十有二。其平生所为文,曰《破碎集》、《公安集》、《南阳集》,凡三十卷。”宝元三年二月丙午(二十一日)改元康定,欧作《黄梦升墓志铭》当有文字缺讹。

        从欧阳修撰《黄梦升墓志铭》中得知:黄注(字梦升)是黄庭坚的七叔祖。谢绛之子景初之女嫁黄庭坚为妻。大中祥符九年(1016),欧阳修十岁,黄注十八岁,欧、黄结为好友。

       欧阳修邀梅尧臣访乾德,俗事未能成行。欧阳修致书梅尧臣:“某顿首启。前者见邸报,有襄城之命,乃知当与谢公偕行,然窃料旧尹当徙蜀,圣俞即留领县事,襄城居孔道音信自以可日至,是以慢然未能作书。及县,走接太守,还得手书,乃知前至南阳(今邓州市)。南阳去邑,其间一驿。某当请见,直以公新下车,方布条教,伸威信,门生故人未宜往累于其间,须其旬浃少定尔。又恐圣俞莫能久留,或略命驾见过,此大幸也。为别五六岁,贬徙三年,水陆走一万二里,乃于此处得见故人,所以不避百余里,劳君子而坐邀也。”

       梅尧臣《代书寄欧阳永叔四十韵》:“始谪夷陵日,当居建德年,一书冤逐客,四咏继称贤。即欲朋簪盍,翻为俗事牵。爱婴娇哑哑,嗜寝复便便。鸡黍烦为具,轮辕岂得前。寄声勤以谢,幸子恕而怜。”

        梅尧臣诗依时序为景祐三年至宝元二年的欧梅离合悲欢。诗末,梅尧臣抒发邓州尽兴游览的情景:“翠堞时登眺,芳洲屡溯沿。难醒拨醅醁,殊厌落头鲜。坐竹听啼鸟,临流聒嘒蝉。孤亭起归梦,南陌去扬鞭。出饯陪双旆,方蕲历广廛。始生山吏敬,颇释利途邅。会面辞何吐,离膺事已填。空余郡楼望,野色际平烟。”笔者注:“芳洲”,所指“百花州”。

       欧阳修撰《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公及求知邓州,其治益以宽静为本,州遂无事。先时,有妖僧者以伪言诱民男女数百人,往往昼夜为会,凡六七年不废。公则取其首恶二人置之法,余一不问。民始知公法可畏而安于不苛。南阳堰引湍水溉公田,水之来远而少能及民,而堰撤墩破。公议复召信臣故渠,以罢邓人岁役,而以水与民,大兴学舍”。

      (宋)田况撰《儒林公议》:“谢绛吴人,雅秀有词藻,景祐中间知制诰。然轻黠,利唇舌,人罕测其心,时谓之'士面观音。’”

       邓州城墙势阔,河水积深。南宋著名诗人陈与义作《邓州城楼》诗:“邓州城楼高百尺,楚岫秦云不相隔。傍城积水晚更明,照见纶巾倚楼客。李白上天不可呼,阴晴变化还须臾。独扶栏干咏奇句,满楼风月不枝梧。”

       为使州人登城览秀,谢绛率民众在城东南隅城头建览秀亭、城中建渐嘉楼。梅尧臣作《奉陪览秀亭抛堶》诗助兴:“聊为飞砾戏,愈切愈纷如。自是取势阔,非关用意疏。误惊花鸟起,乱破锦苔初。童指拾将秃,多惭贾勇余。”

       “览秀亭在邓州城东南隅城头,范仲淹知邓修葺,有'谢公创危亭(自注:紫微谢希深领郡日建此亭),屹在高城头’诗句。渐嘉楼在邓州城中,宋谢绛为守时建,为一郡之胜。黄庭坚诗有'渐嘉楼外花,嘉赏亭边柳’句。”

       邓州西郊的西禅寺,是北宋时著名的佛教圣地。这里修竹茂密,环境清幽。京师官员途经邓州,聚会于寺,息宿饮酒,赋诗助兴。梅尧臣有《西禅院竹》诗:“古寺带修冈,青葱万竿玉。春稍长旧林,夏雨湿新绿。幽禽啸呼杂,晚照阴晴续。解带欲忘归,壶觞欢自足。”

       本年四月某日,梅尧臣还为妻侄谢景初《师厚生日因以诗赠》:“龙骥产龙驹,良金出良冶。良冶无顽矿,龙驹岂凡马。致远在御徒,作砺由工者。君子生庆门,诗书未尝舍。进道期日隆,无愧金马下。”

       天禧三年(1019),谢景初生,是年20岁。范纯仁撰《朝散大夫谢公墓志铭》:“公讳景初,字师厚。公少奇俊,七岁能属文。十三从师受礼,通其义,讲解无滞。陈留公语阳夏公曰:'此儿必大吾门。’时阳夏公通判河南,欧阳文忠公、梅圣俞见公所为文,相顾而惊,持以示留守钱文僖公(惟演)。文僖公叹曰:'真奇童也。’十六游京师,赫然有声,群公共称之。”

       五月末之邓州,草木焦卷,旱暑难耐。欧阳修应邀告假往清风镇,会晤谢绛、梅尧臣,逗留旬日返乾德。 

       镇在五代以前,主要是作为军事据点设置的。入宋以后,镇的军事性质基本消灭,许多旧镇大都变成商品经济活动的集散地,宋朝政府也在这些镇市设立税场征仪商税。由干乡村商品经济的发展,一些乡村集市也发展成镇市。据(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方域·京西南路市镇》卷15485、王存撰《元丰九域志》记载,北宋时新置的镇市有106个,就整个北宋辖区而言,有镇1886个。笔者查(宋)王存撰《元丰九域志》卷一:邓州“穰(县),四乡,张村、曲河、延陵、刁涧、阳管、穰东、穰廷、广晋八镇”。笔者注:根据欧阳修《与梅尧臣》书信9及诗、文中,四次提及“清风”这个地名,但未说明“清风”为镇的建置,待求方家进一步考证。

        聚会期间,欧阳修向谢绛、梅尧臣出示一年前所撰《诗本义》(亦称《毛诗本义》)、《春秋论》、《易童子问》、《易或问》、《明用》等经学研究著述。研讨经学主旨,共商首倡经学研究新风。这是欧阳修、谢绛、梅尧臣聚会邓州的一次经学研讨会。

      (宋)曾敏行撰《独醒杂志》记:“梅圣俞勤学,“寝食游观,未尝不吟咏。时于坐上忽引去,奋笔书一小纸,纳算袋,同人窃取视之,皆诗句也。或一联,或一句,他日作诗有可用者入之。”另据(宋)陆友撰《研北杂志》、(明)俞弁撰《逸老堂诗话》:“东坡云梅二丈身长,秀眉大耳,红额,饮酒过百盏,辄正坐高拱,此其醉时也。”言下注:“圣俞醉即叉手温浯,东坡谓非善饮者。”

       (南宋)陈善撰《扪虱新话》引欧阳修《归田录》记:“宝元二年(1039)夏,欧阳修与邓州太守谢希深、襄城宰梅圣俞,相约游于邓州南山之上。酒酣耳热之际,三人提议,讲述趣事以助酒兴。倘若无趣,罚酒。谢希深先道:'吾与宋公垂(宋绶)同在史院,宋公垂有怪癖,每走厕,必挟书以往,且在厕内高声诵读,声传数里;日子一久,只要听到宋公垂的读书声,大家共曰:'宋公在厕上用功呢!’梅圣俞思忖片刻道:'钱思公(惟演)尝语僚属言:'平生惟只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终日未尝片刻释卷。’欧阳修听了谢、梅叙述后,旋即道:'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尤其厕上,最能引发巧思。’谢、梅听罢,无不捧腹大笑。”

       现代文坛巨将邓拓在著名杂文集《燕山夜话》中,用欧阳修“作文三上”的典故,劝诫后人,讲究学习方法。今知,此典故出自欧阳修、谢绛、梅尧臣兴会邓州。

       谢绛诗已佚,梅尧臣《代书寄欧阳永叔四十韵》:“聊咨别后著,大出箧中篇。问经轻何学,言诗诋郑笺。飘流信穷厄,操讨愈精专。”按:“问经轻何学”,当指《春秋论》、《春秋或问》等著述。“言诗诋郑笺”,当指《诗本义》稿本、《诗解》等著述。

        干旱酷热,让邓州郡守谢绛心焦如焚。梅尧臣《和谢舍人洊震》:“盛夏万物当长养,骄阳不雨谁为忧。天无纤云野赬色,草木焦卷如经秋。南阳太守自引咎,不以天时为怨尤。斋精洁虑祠望内,僚属奔从无停輈。谩取诗言占离毕,徒依风俗验鸣鸠。忽闻郡北直百里,岑岑岐笠藏灵湫。持牲遣吏诣其下,俎豆未彻升阴虬。电光划划绕岩壁,雷声隐隐生山陬。拥云驰雨自东上,西风斗猛云还收。神龙蓄志未发泄,明日更与顽阳雠。黤霭阴黑若卷海,联绵霹雳能破仇。沃然原隰洗妖气,浩尔沟渎扬平流。九谷有登百姓喜,蜿蜒歆祀神何羞。”

      解梅尧臣《和谢舍人洊震》诗题,《辞源》“洊雷”辞条云:相继而至的雷声。《易·震》:“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南朝刘勰《文心雕龙·召策》:“敕戒恒诺,则笔吐星汉之华,治戎变伐,则声有洊雷之威。”

       谢绛与欧阳修、梅尧臣商议去骑立山祈雨。梅尧臣有《新霁望岐笠山谢紫微坐中赋》:“北望直百里,峨峨千仞青。断虹迎日尽,飞雨带龙腥。阴壑烟云畜,阳崖草木灵。登临终不厌,时许到兹亭。”

        梅尧臣诗题“岐笠山”有误。应为“骑立山”。北宋邓州辖穰县阳管镇。金朝阳管始置镇平县,元好问曾任县令。骑立山在穰县北境百里,镇平县西北五十里,山势昂耸,状若立骑,因名。其山有五峰并峙,又名'五朵山’。山上有龙湫三穴,祈雨辄应。

         从骑立山返回邓州途中,梅尧臣吟《南阳谢公祈雨》诗道:“云龙本职雨,不雨其失职。万草欲焚如,干畴几赭色。刺史为民忧,侵晨车兢饬。朅来款宫祠,岂不念黍稷。。诗友兴会更无前(二)霭随轮轩,滂沱偏畛域。孰谓云龙愚,能成仁惠德。濯濯群物新,葱葱众苗殖。莫比召父渠,初惭用人力。”

       小雨,没有解除邓州旱情。梅尧臣与谢绛《和小雨》有诗,记雨情:“蛟龙潠白雾,天外细蒙蒙。沾土曾无迹,昏林似有风。卷旗妨酒舍,湿翅下洲鸿。稍见斜阳透,西云一半红。”

       六月初,谢绛、欧阳修、梅尧臣三诗友在邓州吟诗唱和。梅尧臣有《泛舟城隅呈永叔》:“藤竹绕城阴,烟梢拂濠水。山禽时一鸣,楚客孤舟里。孤舟穿绿荷,猎猎雨新过。谁思暮江上,只尺采莲歌。”欧阳修有《和圣俞百花洲二首》。分手时,谢、欧、梅有互赠诗,谢绛诗已佚。

       梅尧臣仍居邓。欧阳修返乾德后,寄书谢绛追述清风聚会兴况:“某顿首百拜知府舍人三丈。三两日毒暑尤甚,不审尊侯何似?某昨走铃下,久溷宾馆,旱暑交作,晏阴方兴,当君子定心静事休息之时,暑夕屡烦长者。其如乘余闲,奉尊俎,泛览水竹,登临高明,欢然之适无异京洛之旧。其小别者,圣俞差老而修为穷人,主人腰虽金鱼而鬓亦白矣。其清兴,则皆未减也。临别之际,感恋何胜,西禅竹林,又辱饯送。自夜出南城,凡再宿,始至敝邑。私门老幼,往往病暑,正如所虑,此所以眷眷门下而不候久留者也。自邓至汝阴,道出田间,由巨欣桥而西,秋稼甚盛,时雨已足,问之,乃览秀所望而脚正在陋邦。然邓州界莫及也,岂骑立之神憎家鸡而爱野雉乎?自还县,便苦俗事,书记未能详悉。谨拜此叙谢,伏惟幸察。不宣。从表侄欧阳修顿首再拜。”笔者注:书中有毒暑尤甚之语,当作于六月间。“乘余闲,奉尊俎,泛览水竹,登临高明,欢然之适无异京洛之旧。”

       书信中的“临别之际,感恋何胜,西禅竹林,又辱饯送。”“自邓至汝阴,道出田间,由巨欣桥而西,秋稼甚盛,时雨已足,问之,乃览秀所望而脚正在陋邦。然邓州界莫及也,岂骑立之神憎家鸡而爱野雉乎?”乃邓州聚会之绝笔!“西禅竹林”、览秀(亭),乃邓州名胜也。书信提及“骑立山”祈雨之事,邓州降雨未透墒情,欧阳修感慨与梅尧臣《南阳谢公祈雨》、《和谢舍人洊震》、《和小雨》诗相吻合!

        六月二十三日,宋廷削元昊官爵,夺国姓,悬赏擒杀之,并移文告契丹。

       二十五日,欧阳修权武成军节度判官厅公事。7余靖、尹洙同日亦获量移。欧阳修岳父权知开封胥偃因病告假,郑戬代理府事。

       此月,欧阳修再邀梅氏新秋访乾德,未果。欧阳修《答梅圣俞寺丞见寄》:“忆昔识君初,我少君方壮。风期一相许,意气曾谁让。交游盛京洛,尊俎陪丞相。騄骥日相追,鸾凰志高扬。词章尽崔蔡,论议皆歆向。文会忝予盟,诗坛推子将。谈精锋愈出,饮剧欢无量。贾勇为无前,余光谁敢望!兹来五六岁人事堪凄怆。南北顿睽乖,相离独飘荡。失杯由画足,伤手因代匠。移书虽激切,拙语非欺诳。安知乃心愚,而使所言妄。权豪不自避,斧质诚为当。仓皇得一邑,奔走逾千嶂。楚峡听猿鸣,荆江畏蛟浪。蛮方异时俗,景物殊气象。绿发变风霜,丹颜侵疾痒。常忧鹏鸟窥,幸免江鱼葬。今兹荷宽宥,迁徙来汉上。憔悴戴囚冠,驱驰嗟俗状。王事多倥偬,学业差遗忘。未能解绶去,所恋寸禄养。举足畏逢仇,低头惟避谤。欣闻故人近,岂惮驱车访?一别各衰翁,相见问无恙。交情宛如旧,欢意独能强。幸陪主人贤,更值芳洲涨。菱荷乱浮泛,水竹涵虚旷。清风满谈席,明月临歌舫。已见洛阳人,重开画楼唱。怡然壹郁写,暂尔累囚放。自从还邑来,会此骄阳亢。神灵多请祷,租讼烦笞搒。犹须新秋凉,汉水临清漾。野稼荡浮云,晴山开叠障。聊以助吟咏,亦可资酣畅。北辕如未驾,幸子能来贶。”

       “幸陪主人贤,更值芳洲涨。菱荷乱浮泛,水竹涵虚旷。清风满谈席,明月临歌舫。已见洛阳人,重开画楼唱。怡然壹郁写,暂尔累囚放。”笔者注:欧阳修“聊以助吟咏,亦可资酣畅”,再次诗怀邓州聚会之兴。诗句中“芳洲”、“菱荷”、“水竹”、“士歌舫”,泛指邓州百花洲景色!

       七月,欧阳修奉母寓居南阳(今邓州市),待旧官任满,往赴滑州(今河南滑县)致书梅尧臣:“某启。承九月一日就道,虽为迟留,然清风、白牛,久雨泥淖,尤须大晴,然后不阻。某自解官,触事不快,至今几五十日未能脱去,岂其屯蹇未极邪?所幸亲老渐安,更三五日,可以卜行。南阳之居,依贤主人,实佳事,但恨圣俞不在尔。昨夏中,虽喜会于清风,然犹未尽区区之怀。今兹寓居,方欲悉屏他事,为圣俞极数日之欢,而先后参差,若相避然。又见圣俞书中,言有事欲相见,以不克为恨者,益令人怏怏尔。到官必有日,南阳人便,无惜寄音相及。秋寒,自爱。”

       清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唐书四·地理志一》卷44:“自唐武德至开元,有州无郡,天宝元年改州为郡,乾元元年复改郡为州。综唐二百十九年间,称郡者仅十有六载耳。《志》凡称某州某郡者,谓本是某州,是间曾改为某郡耳,非州郡之名同时并立也。宋承唐制,以州领县,而仍留郡,以备王公封号之用,故地理志每州亦有郡名。”

       宋朝依《唐律疏议》规范地方官赴任法条:“该官员如身在京城内其行程与假期是:其1000里内者,30日;2000里内者,50日;3000里内者,60日;4000里内者,70日;过4000者,80日。”也就是30日至80日的限期。特殊的情况是京官已经上路在外,假期则减半。”《唐律疏议》对地方官违期赴任的罪名与刑度:“诸之官限满不赴者:'一月笞十日加一等罪止一年即代到不还减二等。即:1 ~10日、笞10;11~20日、笞20;21~30日、笞30;31~40日、笞40;41~50日,笞50;51~60日、杖60;61~70日、杖70;……101日以上,徒1年。’”宋依《唐律疏议》规定,可考证欧阳修任乾德县旧官任期未满,故居邓州。

       欧阳修居邓州,有百花洲和诗,描写百花洲荷花二首:

      (一)“野岸溪几曲,松蹊穿翠阴。不知芳渚远,但爱绿荷深。”

      (二)“荷深水风阔,雨过清香发。暮角起城头,归桡带明月。”

       欧阳修《和圣俞百花洲二首》,是和梅尧臣《泛舟城隅呈永叔》诗而作。

       邓州百花洲是北宋京西南路的名胜景区。据邓州范学研究学者王立玉、常振会查考《嘉靖邓州志》、《顺治邓州志》、《康熙邓州志》、《乾隆邓州志》,收集宋、金、元、明、清35位诗人咏百花洲诗、词120余首,其中,宋代有16位大臣和骚人墨客咏诗词49首,占1/3强。另据《岳阳楼记诞生地--花洲书院·花洲翰墨·诗》:“宋祁《答燕龙图对雪百花见寄》,是目前记载咏邓州百花洲最早的笫一首律诗。燕龙图,指燕肃。燕肃,字穆之。官至礼部侍郎,曾任龙图阁直学士,故称燕龙图。”景祐二年(1035) 燕肃在邓州知州任上,咏百花洲诗,寄僚友时任翰林学士承旨宋祁。宋祁有《答燕龙图对雪宴百花见寄》:“百花洲外六花寒,使幕凌晨把酒看。舞袂回风人斗丽,醉山颓玉客留欢。斜霏北渚离鸿下,密洒东风宝骑攒。犹念平台旧朋侣,远将清句代幽兰。”
南宋诗人孙介有《丁未孟秋夜月明如中秋因思范公守南阳赏月及坡公赤壁之游皆七月望也作短歌记之》:
先生赤壁舟中赋,老子百花洲上歌。古人不负此明月,今我当如此月何。

连宵风雨暑欲尽,碧玉万里谁新磨。冰盘无声出海底,荡漾六合生金波。

早秋便得许奇绝,探借八月清光多。天公赐我美无价,樽酒不设羞嫦娥。

人生看月几时足,百年寒暑如飞梭。两公却与月长在,声名万古流江河。

梦生羽翼不可逐,想象风景空吟哦。洞箫长笛亦何有,拂衣起舞聊婆娑。

      金代著名文学家元好问有《定风波 ·邓帅漆水公寿筵,辽东大使君在焉,大有道术,时年九十三矣》:

       “白水青田万顷秋。风烟平楚散羊牛。莫放相公黄阁去,留取。笑谈尊俎也风流。
       华表仙人人不识。今夕,鹿车也到百花洲。好把襄江都酿酒,为寿。寿星光彩动南州。”

       一处名胜,百诗传颂。由此可见,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邓州百花洲就是京西南路、名扬天下的名迹胜境。

       欧阳修在《和圣俞百花洲二首》同卷,另有三首诗作写于同时:

     (鱼):“秋水澄清见发毛,锦鳞行处水纹摇。岸边人影惊还去,时向绿荷深处跳。”

     (月):“天高月影浸长江,江阔风微水面凉。天水相连为一色,更无纤霭隔清光。”

     (枨子):“嘉树团团俯可攀,压枝秋实渐斓斑。朱阑碧瓦清霜晓,粲粲繁星绿叶间。”

       这是宋代文学家欧阳修给邓州百花洲名胜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

       欧阳修回乾德后余兴未减,他致信梅尧臣,重题百花洲诗作:“某顿首。前遣公干驰信迎候,盖初约,然亦颇疑酷暑如此,非乘兴之时。人还得书,果尔。及急足至,又沐荣问。承暑中起居无恙,甚慰甚慰。前累求新作,今者书尾有自厌之说,岂可疾淫哇而欲废置律吕?百花洲唱和必多,欲一读以祛俗累之心,何可得也?孙书注说,日夕渴见,已经奏御,敢借示否?蒙索乱道,恰来尽,呵呵。讲席所说何书?因信乞示及。书寝之乐,当输闲者,圣俞不得独擅也。谢氏诗昨忘附去,今又却寻不见,候见,纳去矣。旱热可畏,千万保重。”

       欧阳修在书信中说:“百花洲唱和必多,欲一读以祛俗累之心,何可得也?”“谢氏诗昨忘附去。”谢绛著有文集50卷,今已佚。《全宋诗》卷117,录其诗12首。《全宋文》卷411,收其文15篇。未见百花洲唱和诗,甚憾!

       为纪念谢绛这位改变唐末五代以来浮艳诗风的首创人,笔者收录了四首绝唱诗词,以供欣赏:
《小隐园诗》:“仆本尘外士,功名若毫末。因寻小园隐,忽见群芳发。昔梦宛可记,灵契方兹达。会须挂朝缨,归弄岩前月。”

       薛若砺《宋词通论》:据《富春遗事》载,希深居富阳小隐山,别筑室曰“读书堂”,构双松亭于前。倚山临江,杂植花果,沼荷稻圩,环流布种,颇称幽人之居。其词亦“藻然轻黠”,与众特异。 

      《夜行船·别情》:“昨夜佳期初共。鬓云低、翠翘金凤。尊前和笑不成歌,意偷转、眼波微送。草草不容成楚梦。渐寒深、翠帘霜重。相看送到断肠时,月西斜、画楼钟动。” 

       这首惜别词,上阕回忆昨夜欢会,着重描绘人物情态;下阕写今日送别,着重以景衬情。轻艳柔和,风流蕴藉,表现了谢词的风格。

       谢绛还有两首代表诗作:

       《菩萨蛮·咏目》“娟娟侵鬓妆痕浅,双眸相媚鸾如翦。一瞬百般宜。无论笑与啼。酒阑思翠被,特故瞢腾地。生怕促归轮,微波先注入。”

      《诉衷情·宫怨》:“银缸夜永影长孤,香草续残炉。倚屏脉脉无语,粉泪不成珠。双粲枕,百娇壶,忆当初。君恩莫似,秋叶无情,欲向人疏。”

        欧阳修曾回忆说:“往在洛时尝见谢希深诵'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又见晏丞相(殊),常爱'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希深曰:'清苦之意在言外,而见于言中’。晏公曰:'世传冠莱公(准)诗云: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以为富贵,此特穷相者尔,能道富贵之盛,则莫如前言’。亦与希深所评者类尔。二公皆有情味而善为篇咏者,其论如此。”笔者感注:“谢词清淡、优雅、情景交融,'意在言外,见于言中’。”

       欧阳修撰《归田录》记:“希深初以奉礼郎庭应进士举以启事谒见大年(杨亿),有云:'曳铃其空,上念无君子者;解组不顾,公其如苍生何!’大年自书此四句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按:杨亿是北宋西昆诗派的领军诗人,宋太祖、宋真宗倍加赏识。杨亿书扇联,全用经籍语,大加称赏希深,可见谢绛文彩飞扬。

       入秋,梅尧臣有《和谢舍人新秋》:“西风一夕狂,古屋吹可恐。微变蜻蛚吟,斗摧蚊蚋勇。朝惊露坠梧,远爱云飞陇。还忆旧溪游,水清渔箔壅。”

       中秋,邓州城壕水涨,天高气爽。谢绛与梅尧臣饮酒谈经后,从州城东隅经百花洲(江浦)绕城河,泛舟赏秋。梅尧臣另有《中秋新霁壕水初满自城东隅泛舟回谢公命赋时余将赴襄城》诗:“斋舫谈经后,官池载酒行。斜阳鸟外落,新月树端生。演漾思江浦,夷犹绕郡城。东辕有遗恨,日日物华清。”另有《陪谢紫微晚泛》诗:“积雨涨秋壕,轻舟此共遨。菰蒲敛鋩锷,莲芡熟櫜韬。岸静鱼跳月,林喧鸟避篙。归时兴不浅,风物正萧骚。”

       中秋节后,梅尧臣赴襄城知县任途中,有《汝坟贫女》诗,序曰:“时再点弓手老幼俱集大雨甚寒道死者百余人自壤河至昆阳老牛陂僵尸相继”。诗曰:“汝坟贫家女,行笑音凄怆。自言有老父母,孤独无丁壮。郡吏来何暴,县官不敢抗。督遣勿稽留,龙钟去携仗。勤勤嘱四邻,幸愿相依傍。适闻闾里归,问讯疑犹强。果然寒雨中。僵死壤河上。弱质无依托,横尸无以葬。生女不如男,虽存何所当。拊膺呼苍天,生死将奈向。”

        诗作背景:是年,西夏出兵攻宋。朝廷按照当时制度,正规军之外,还动员了民兵,按人口比例抽丁,团给训练,以为防守。许多官吏却借此胡作非为,不在规定范围之内的老幼也被强迫应征。此诗是梅尧臣实录当时的暴政。《汝坟贫女》通过一位少女的控诉,进一步描绘了一个由于非法抽丁,使得人民家破人亡的典型事例,在布局方面,此诗开头两句将这位贫女介绍给了读者以后,便由她直接向读者讲述自己的痛苦遭遇,直到终篇。将诗人的主观意愿通过客观记载表现出来。

      梅尧臣另有《古冢》诗,咏南阳古原上的荒冢之凄凉:“南阳古原上,荒冢若鱼鳞。剑佩不为土,衣冠应化尘。枯骸托魑魅,细草没麒麟。何必问名氏,汉家多近亲。”

       梅尧臣回襄城,寄诗谢绛有《中秋与希深别后月下寄》诗:“薄雾生寒水,寥寥舣画船。人伤千里别,桂吐十分圆。把酒非前夕,追欢忆去年。南楼足佳兴,好在谢林川。

       谢绛从邓州给梅尧臣寄来新酒并附诗,梅尧臣有《依韵和谢副阁寄新酒》诗:“闻道芳洲景气新,却输鸥鹭日相亲,小槽酒熟玻璃色,谁忆高台共赋人。”

       十月,欧阳修暂赴襄城会梅尧臣。

       十一月十六日,天章阁待制宋祁上疏论“三冗”、“三费”。

        二十二日,谢绛卒于邓州任上,年46岁。欧阳修入哭其堂;后去襄城商议丧葬谢绛后事。欧阳修撰《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朝散大夫、行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轻车都尉、阳夏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谢公讳绛,字希深。其先出于黄帝之后,任姓之别为十族,谢其一也。其国在南阳宛,三代之际,以微不见,至《诗·嵩高》,始言周宣王使召公营谢邑以赐申伯。盖谢先以失国,其子孙散亡,以国为姓,历秦、汉、魏,益不显,至晋、宋间,谢氏出陈郡者始为盛族。公之皇考曰太子宾客讳涛,其爵陈留伯,至公开国,又为阳夏男,皆在陈郡,故用其封,复因为陈郡人。然其官邑、卒葬,随世而迁。其谱,自八世而下可见,曰八代祖汾,为河南缑氏人;至五代祖希图,始迁而南,或葬嘉兴,或葬丽水;自皇考已上三代,皆葬杭州之富阳。”“公以宝元二年四月丁卯(初七)来治邓,其年十一月己酉(22日),以疾卒于官。公享年四十有五。……公之卒,其客欧阳修吊而哭于位。”
从欧阳修撰谢公墓志铭可知,谢绛在邓州任上201天。据《陈郡阳夏谢氏谱》:谢姓以炎帝为太始祖,申伯为始祖。《诗经·嵩高》云:“申伯番番,既入于谢。”申伯是炎帝六十三代孙,周宣王五年(公元前823年),申伯因功徙封母舅于谢国(今河南唐河县湖阳镇北)。另有一说封于申国谢邑,公元前668年,楚国灭掉谢国、申国(今河南南阳市宛城区北有申城遗址)。其子孙以新都之邑名为姓,称谢氏。望出陈留、会稽,史称谢氏正宗。(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河南六·南阳府唐河县·谢城》卷51:“谢城在唐河县,申伯徙封于此。”据欧阳修撰《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其谱,可见。”谢绛始祖南阳、郡望陈留(河南太康县)。

        五、祭葬谢绛考

        宝元二年(1039)十二月,欧阳修再至襄城,与梅尧臣共筹丧葬谢绛事宜。欧阳修在《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公初娶夏侯氏,先卒。后娶高氏,文安县君。三男六女:男某,皆将作监主簿;女一早亡,五尚幼。”“始公来邓,食其廪者四十余人,或疑其多,及其丧,为之制服,其治衣栉才二婢,至三从孤弟妹,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廪无余粟,家无余资,入哭其堂,箷无新衣。然平生喜宾客谈宴,怡怡如也。自少而仕,凡三十年间,自守不回,而外亦不为甚异,此其始终大节也。”谢绛知邓清正廉洁,累赘其族人四十余人,“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廪无余粟,家无余资。”

       隆冬,梅尧臣送欧阳修出襄城很是伤感。《朔风寄永叔》:“朔风嗥枯枝,远雁不能起。日色寒无光,原野澹千里。所思在南国,遐路阔音旨。潜鳞亦安托,冰结长河水。峨峨既未泮,猎猎终不已。悠然伤我心,历乱非可拟。”

       欧阳修寒吟哭诉离别之情令人心酸!《酬圣俞朔风见寄》:“因君朔风句,令我苦寒吟。离别时未几,峥嵘岁再阴。惊飙击旷野,余响入空林。客路行役远,马蹄冰雪深。瞻言洛中旧,期我高阳岑。故馆哭知己,新年伤客心。相逢岂能饮,惟有涕沾襟!”

       梅尧臣有《永叔自南阳至余郊迓焉首访谢公奄然相与流涕》:“郭门临汝水,镜色入高衢。鞍马过其上,尘襟荡已无。及郊逢故友,出涕各沾襦。神物丧头角,空存尾与躯。沟木失匠斲,谁施蓝与朱。并辔不能语,斯文其已夫。归来授予馆,自为炊雕胡。且勿厌兹会,日月易以徂。”
欧阳修返居邓州,在悲痛中作《谢公挽词三首》:

      (一)“始见行春旆,俄闻引葬箫。笑言犹在耳,魂魄遂难招。天象奎星暗,辞林玉树凋。朔风吹霰雪,铭旐共飘飘。”

      (二)“前日宾斋宴,今晨奠柩觞。死生公自达,存殁世徒伤。旧国难归葬,余资不给丧。平生公辅志,所得在文章。”

      (三)“乐事与良辰,平生爱洛滨。泉台一闭夜,蒿里不知春。翰墨犹新泽,图书已素尘。堪怜寝门哭,犹有旧时宾。”

       梅尧臣亦有《南阳谢紫微挽词三首》:

       (一)“忽惊南郊信,半夜雪中来。遂哭寝门外,始嗟梁木摧。文章千古盛,风韵故人哀。忆昨临湍水,宁知隔夜台。”

       (二)“平昔闻严助,承明厌直庐。请章来未久,捐馆遽何如。无复淮南谕,曾成太史书。苍苍不可问,挥涕望輀车。”

       (三)“自古岂无死,贤哉独可悲。家贫留旅榇,门庆有诸儿。里社当存祀,邦人定立碑。还同羊叔子,罢市见遣思。”

       欧、梅挽词情真意切,读之涕零。欧阳修在《与梅尧臣》书信中,把葬谢绛事宜详述之:“某顿首启。谷正来,得所示书。及见与谢家书,甚详。云买洪氏庄与卜葬、市屋业,皆其所急者也。又云减俸为助,此特圣俞患于力弱,不能厚报知己而然尔。恐于谢氏无益,而于圣俞有损尔。圣俞若此月减三五千,如失万钱,谢氏族大费多,得之未觉甚助。谢家亦自有书,必言,幸思之也。洪氏庄极佳尔,不须圣俞竭囊橐,此固亲朋好事,然幸其可以自办尔,望圣俞力为干之,某行必为带钱去。葬地已就此营卜。及市屋业差有绪,然此不可仓卒尔。他细故,尽谕谷正,可询之。邓氏醵赙已止,皆如雅意。某年尽必到襄城。祭文挽辞极佳。冬冷,保重。”

       闰十二月某日,欧阳修居襄城,结识琴僧知,听琴曲,感慨壮志难酬。

       康定元年庚辰(1040),正月,西夏军侵延州,陷金明寨,宋军惨败于三川口,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被执 。

       二月七日,以知制诰韩琦为陕西安抚使。

       二十一日,改“宝元”年号为“康定”,许中外臣民上封章言事。

       三月十九日,尹洙权签署泾原秦凤经略安抚司判官事。  

       二十四日,范仲淹官复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

       是月,滑州派员来接迎欧阳修,启程武成军节度判官任。临行前,欧阳修祭奠谢绛。撰《祭谢希深文》:“维年月日,具官修将以明日祗役于滑,谨用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副阁舍人谢公之灵。呜呼谢公!性明于诚,履蹈其方。其于死生,固已自达,而天下之士所以叹息而不已者,惜时之良。况于吾徒,师友之分,情亲义笃,其何可忘?景祐之初,修走于峡,而公在江东,寓书真州,哀其亲老,而勉以自强。其后二年,再迁汉上,风波雾毒,凡万二千里,而会公南阳。初来谒公,迎我而笑,与我别久,怜其貌若故而气扬。清风之馆,览秀之凉。坐竹林之修荫,泛水芰之清香。及告还邑,得官灵昌。走书来报,喜咏于章。罢县无归,来客公邦。欢言未几,遽问于床。不见五日,而入哭其堂。呜呼谢公!年不得中寿,而位止于郎。惟其殁也,哭者为之哀,不识者为之相吊,或赙其家,或助其丧。嗟夫!为善之效,得此而已,庸何伤!富贵偶也,寿夭数也,奚较其少多而短长!若公之有,言著于文,行著于事,材著于用,既久而愈彰。此吾徒可以无大恨,而君子谓公为不亡。滑人来迎,修马当北,而不即去者,以公而彷徨。始修将行,期公饯我,今其去也,来奠公觞。兹言悲矣,公其闻乎?抑不闻也?徒有泪而浪浪。尚飨!”
欧阳修在祭文中,再次忆记邓州清风兴会之乐:“会公南阳。初来谒公,迎我而笑,与我别久,怜其貌若故而气扬。清风之馆,览秀之凉。坐竹林之修荫,泛水芰之清香。”

       四月二十九日,范仲淹改任陕西都转运使。

       五月九日,张士逊致仕,以吕夷简继其相位。

       二十六日,韩琦、范仲淹并为陕西经略安抚使,同管勾都部署司事。范仲淹举荐欧阳修为经略府掌书记。

       六月二十八日,欧阳修召还京师,复任馆阁校勘仍修《崇文总目》。

       七月答范仲淹书,解释辞命之缘由。

       八月二十八日,范仲淹自请以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延州。   

      此月,谢绛葬于邓州。王安石撰《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行状》:“公讳绛,字希深。其先陈郡阳夏人。以试秘书省校书郎起家,中进士甲科,守太常寺奉礼郎,七迁至尚书兵部员外郎以卒。尝知汝阴县,校理秘书,直集贤院,通判常州、河南府,为开封府三司度支判官,与修真宗史,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最后以请知邓州,遂葬于邓,年四十六,其卒以宝元二年。公以文章贵朝廷,藏于家凡八十卷。谢公卒之日,欧阳公入哭其堂。”欧阳修撰《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公年十五起家,试秘书省校书郎,复举进士中甲科。公为人肃然自修,平居温温,不妄喜怒。及其临事敢言,何其壮也!虽或听或否,或论高而不能行,或后果如其言,皆传经据古,切中时病。三代已来,文章盛者称西汉,公于制诰,尤得其体,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

      谢绛葬于邓州何地?欧阳修在《与梅尧臣》书信中云:“买洪氏庄与卜葬。”“葬地已就此营卜。”“洪氏庄极佳尔。”然而,未说明地点。

      范纯仁撰《朝散大夫谢公墓志铭》:“诸孤将以某年月日葬公于邓州穰县五龙山阳夏公之墓次,使以状来请铭。”铭曰:“葬于穰郊、阳夏是从。”据考证,范纯仁撰谢景初墓志铭葬“五龙山”,“龙”字有误,应为“垅”字。(明)李贤《大明一统志》、(清)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五垅山,在邓州西山(今高集乡西南、彭桥镇东北。),有五堆连接,故名。上有诸谢兆域,谢绛尝家焉。(宋)梅尧臣有《晚步遍览五垅川》诗”。由此佐证,自康定元年(1039)八月,谢绛落叶归根卒葬始祖地南阳(邓州穰县),其后人皆葬邓州西南隅“五垅山洪氏庄”无疑。

       另据魏峰撰《籍贯观念地域认同与唐宋转型》考:“富阳谢氏,六世祖自河南缑氏迁居吴越地区,五代时家族或以嘉兴、丽水为葬地。至谢景初祖父谢涛以上三代,才以杭州的富阳为葬地。谢涛本贯为富,谢景初之父谢绛本以富阳为葬地,其妻夏侯氏早卒,便葬于富阳。但谢绛后任知邓州,于任上去世,安葬于邓州,谢景初诸兄弟以及先前葬于富阳的夏侯氏皆葬于邓州。谢景初一支因此改入邓州籍,改易户籍的依据,就是其父葬于邓州。谢景初三儿子谢悰,在当时亦有文名,邹浩曾与他做诗唱和,有“南阳刺史今伯乐”之句,可见谢悰(字公定)当时在邓州参加科举考试中进士,应是以其祖葬于此地改易户籍。”

      庆历元年(1041),十一月二十日改元。六月,梅尧臣抵京师,受命签书忠武军节度判官,监湖州盐税。

       是年冬。梅尧臣有五首和依谢师直(谢绛次子)诗,其中有三首诗题五垅山。《依韵和师直晚步遍览五垅川》:“穷览川原胜,经行未厌频。樵深但闻斧,谷暖自留春。临水何妨坐,看云忽滞人。谁家烟坞里,竹树远相邻。”

       庆历元年(1041)早春。梅尧臣又与谢绛次子谢师直去五垅山。梅尧臣有《和师直早春雪后五垅道中作》诗:“来寻谷口春,正值阴云结。日暮冰霰繁,宿亭孤饭设。侵晨登垅去,始见群峰列。草冻未抽心,松枯犹抱节。川傍认飞鹭,林上坠残雪。何意待芳菲,迟留未堪折。”

      庆历元年(1041)三月。因雪所阻,梅尧臣有诗二首。《仲春同师直至垅山雪中宿穰亭》:“与子乘羸马,夜投山家宿。风雪满绨裘,灯火深竹屋。烹鸡赖主人,吠犬憎倦仆。明发到岩前,春荑冻云木。”《依韵和师直仲春雪中马上》:“自倚春风暖,轻袍犯雪来。过塘迷绿水,拂树杂芳梅。山蔽峰难辨,樵通径易开。野行方有味,缓辔不须催”。

        《送谢师直南阳上坟》:“跃马清明前,行将拜孤垅。松吹送悲声,缘缨泪如涌。三岁宰南方,奠斝阻亲捧。山下独徘徊,雨来云蓊蓊。”

      嘉祐元年(1056),也就是十五年后,梅尧臣仍不尽缅怀谢绛。读他的《紫微亭》诗可管窥:“江云如旗脚,墨点飞雁行。平圃采芳菊,上水酌桂浆。为言此何时,杜子逢重阳。醉思庄生达,哂彼齐景伤。至今孤亭间,独有九日章。昔我来齐山,山僧迎道傍。骑马到寺门,乱石屹若墙。值雨不遍历,但取山泉尝。牧之旧游处,苔滑屐莫将。却返弄水涯,隔溪望青苍。绝顶见茅屋,洪波日汤汤。云霞与雁鹜,还动秋客肠。去逾十五年,游宦韩陈梁。哀哀遘祸殃,乃再居南方。欲往尚未可,追吟寄支郎。”

       庆历五年(1045)十一月十四日,57岁的范仲淹上《陈乞邓州状》,转给事中、依前资政殿学士、知邓州军州事移居邓州。

      庆历六年二月,范仲淹到邓州任上不久,致祭殁邓州同年谢绛《祭谢舍人文》:“维庆历六年二月某日,具位某,谨致祭于故紫微舍人希深公之灵。惟公雅识懿文,发于诚性,著国之吏,掌邦之命,台阁徊翔,缙绅辉映,德业表充,声猷日盛,贤哉云亡,颜渊不幸。某同年之中,切磋游泳;今于此藩,复仰前政,不见故人,惄焉如病,尚飨!”

       祭文说谢绛“雅识懿文,发于诚性”;“德业素充,声犹日盛”。誉为“同年之中,切磋游泳”的良师益友;对于“复仰前政”、继守此州而“不见故人”,寄托了无限的哀思和怀念之情。

       庆历六年(1046)三月,居住在邓州的谢绛长子谢景初,考中一甲二十三名进士(时第一甲二十八人),以大理评事出宰余姚(今浙江余姚市)。范仲淹有《送谢景初廷评宰余姚》送行诗。梅尧臣有《喜谢师厚及第》诗:“宿雨洗新绿,朝日初闻莺。风从天门来,吹下玉简名。列星二十八,经纬何纵横。南方朱鸟目,火焰令人惊。其余撒沙众,龟鳖瓜瓠明。吾欣安石后,世世有令声。”谢景初不负所望,在余姚筑塘岸,以御潮涨之患,留下“东南最名邑”的政声。此年,七月,范仲淹继娶的曹氏,生排行四子范纯粹。

        庆历六年(1047)秋月,范仲淹修葺谢绛守邓时留下的景观“览秀亭”。中秋落成。重阳日,登临览胜,置酒高会,咏《览秀亭诗》,纪念同榜、世交、僚友谢绛:“南阳有绝胜,城下百花洲。谢公创危亭①,屹在高城头。尽览洲中秀,历历销人忧。作诗刻金石,意垂千载休。我来亭早坏,何以待英游。试观荆棘繁,欲步瓦砾稠。嗟嗟命良工,美材肆尔求。曰基复日构,落成会中秋。开樽揖明月,席上皆应刘。敏速迭唱和,醺酣争献酬。老子素不浅,预兹年少俦。九日重登临,凉空氛气收。风来雁声度,云去山色留。西郊有菊潭,满以金船浮。雅为君子寿,外物真悠悠。过则与春期,春时良更优。焰焰众卉明,衮衮新泉流。箫鼓动地喧,罗绮倾城游。五马不行乐②,州人为之羞。亭焉讵可发,顾此多贤候。”

       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范仲淹在百花洲畔的春风堂内,展纸走笔,一气呵成千古绝唱《岳阳楼记》。

       星斗转移,时空如棱。四十九年后,也就是北宋绍圣二年(1095),范仲淹的四儿子范纯粹,来到父亲的郡守任邓州知州。范仲淹自请缘居邓州与邓州的血缘关系,可以说既是历史回归也是缘份的巧遇,同时,又浓重地为邓州历史文化精彩的描绘了一笔。

        【文尾感记】:南齐诗人王融撰《曲水诗序》云:“设神理以景治,数文化以柔远。”著名国学大师文怀沙先生对“文治教化”有精辟的论语:“历史是根,文化是魂。国民之魂,文以代之,国家之神,文以铸之。”研究谢降、欧阳修、梅尧臣兴会清风及范仲淹父子缘居邓州的历史,也是研究邓州根、脉、魂、神、文的重要组成部分。拙笔实录考记,偶成《古风·和诸君品赏花洲书院》,与同仁共勉:

穰城览秀亭,最忆范文正。希深结至友,琅琊醉欧翁。

圣俞高登临,兴会聚清风。百花洲堪夸,骑山神龙惊。

渐嘉楼风雨,西禅竹院青。五垅今犹在,诸谢无坟茔。

嘉赏亭边柳,回龙榭外松。藏书万卷阁,笔耕东花厅。

雪垠名人馆,品泉范公井。大成先圣殿,春风阁高耸。

堂前丹桂香,泮池水濯缨。青龙吐玉珠,锦鳞听语声。

五峰挂飞濂,百鸟争啼鸣。不欺常教诲,楼记沐春风。

奎星点魁斗,书院文运盛。张机乃医圣,宿星五将领。

聊须明月来,乘兴入佳景。楹联碑廊壁,俯仰岁月咏。

  回梦思三贤,隐遁空入静。照壁刻绝唱,讴歌忧乐情。 

 
       作者小传:

       许满贵,字贱之、又字扑之,号无为居士、斋室“无为”。1955年生,河南邓州市人。河南省注册高级咨询师、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原任邓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政协常委、邓州市科技党局长兼组书记、河南省范仲淹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著传记纪实文学《北宋宗臣范仲淹》·杭州西冷印社·2004年8月出版,杂文集《无为斋燕语》、散文集《金泥玉屑》、《文物燕语》。发表《范仲淹研究》论文12篇、《中国文物报》、《东方收藏》、《收藏参考》、《收藏快报》等刋发文物研究论文近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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