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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政道与三民主义主权在民

孙中山先生领导推翻满清之革命,创建共和,为中华民国国父。其三民主义之政治理念与五权制度构想成为民国47年宪法之基石,因此,孙中山先生亦为中国民主 之父。民主之理念核心为主权在民,实现这一理念的基本制度则在公民投票选举治国之人。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中民权即主权在民,此理念无疑源于西方,孙中山先 生却说:中国之道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相继不绝,民国正是继承此道统。儒家大同理想: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正,选贤与能。天下为公正是主权在民之古典表 达,选贤与能从理念而言何异于现代之选举制度。主权在民对中国的意义并非引进西方制度,而是外在榜样激发下中国本有精神之实现。

百年来反传统求西化者斥中国两千年为专制史,而儒为帮凶,不足舆论。对传统温和者则以为儒家有民本思想,而无民主理念,言下之意,中国终究要落后西方一 层。然而,若以保障社会成员福祉广义论之,民本与民主并无本质的区别,中国无非未发明投票这一狭义的具体制度。以为民主优于民本者,实际是混淆了社会理想 和狭义制度,不明同一理想,可能有不同之制度来实现,亦不明具体制度之作用必置于实际历史中观察,不可抽象论长短。如今,民主几成道德名词,评判政制优劣 皆以是否投票为标准,故啓蒙西化派对古希腊推崇备至,以为今日西方民主两千多年前即已种下根苗,全然无视当时极少数有投票权公民外之广大奴隶。现代西方票 选制度实源于君权神授下国王(诸侯)与贵族之权力平衡,而后市民阶层崛起,始有主权在民之说,然现代民主之初,投票权以财产为基础,仍然是少数人之统治, 不分贫富种族性别而行普选乃非常晚近之事。

民权之国,社会基础在自由与平等。中国传统乃四民社会,士农工商。以农立国,皇帝行躬耕礼以示重农,由此在价值观中农民非受压迫之阶级,唐宋以降贵族阶层 消失,耕读传家成为社会榜样,而后商人地位上升,渐有士商合一之势。一言蔽之,社会阶层流动,四民渐成职业分途,而非如欧洲不平等之等级结构。欧洲近代革 命追求之职业自由,迁徙自由,宗教自由乃至私有财产权益哪一样不是已经存在。中国传统语汇中甚至没有自由这个词,并非无此追求,实在是皆不言而喻。

政治制度层面论,民权体则在政治参与之平等开放。中国千年来依儒家选贤与能之理念而行科举,其对几乎所有男性开放,既不以身份亦不以财产为资格,而与个人 文化水平相联系,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绝非神话,其平等与开放远高于普选前之投票民主制。科举诚为精英制,然此精英起于平民,非凝固阶级,故可称为开 放之精英制。于阶层流动之社会,通过科举之程序正义分配政治资源,此程序反过来又加强阶层之流动,中国在农业社会即已实现政治平等与开放,西方国家工业化 后方渐能比肩。

制度之运行必依赖历史与社会之具体条件,以为投票制天然优于科举者,可谓全无历史感。以中国之广土众民,前现代之技术条件下,如何实行竞选投票?除非小国 寡民,可诸事众决,所以即使西方现代民主仍然是代议制,且竞选政务员议员之外,司法人员公务员依然由考试产生,其异于科举者几希。现代民主社会之核心,不 在投票,而是稳定之法律框架下,政府权利受限,社会自治。此正是中国社会千年来日益形成之基本结构,皇权不下县,县以下则家族乡约自成秩序,市镇兴,则有 会馆公所之属相伴而生。

西方自由主义之理念基础在自然(天赋)权利,个人追求权利,必有冲突,故定契约以相互克制。而儒家五伦之理念基础在义务而非个人权利,克己复礼,非克他人 以求己权。现代啓蒙家批儒家不着边处在于:用权利观念来分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仿佛君对臣,父对子就有压迫性的权利。五常之真实意义在于地位不同责任不 同,地位愈高,责任愈重,愈担负公共利益。即使现代人最诟病之三纲亦是误解,三纲虽提倡绝对的义务履行,却也只是遵从自己位置上责任为限,而非绝对顺从君 或父之个人意愿。

儒家理念之下,皇帝虽尊为天子,然汤武鼎革,天命可更,其位置远非西方君权神授观下之不可替代。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由此国不可以利为利,必以义 为利担负责任。家族乡约自治一方面限制国家权力对社会的干预,另一方面却基于家国认同而履行义务,由此亦弥补前现代技术条件下国家统治力之不足。社会秩序 更多依赖自觉认同之责任伦理,而非国家之法律强制。儒家以义务为基础之价值体系显示出极大社会整合能力,前工业化技术条件下,于如此辽阔之地域合上亿人为 一族,绝非西式以个人权利为中心之价值体系所能完成。今有慕西方而斥中国一统者,不明中国之一统乃基于文化认同之和平演进,而非武力征服。天下一家为人类 共通之理想,欧洲人至今追求而不能完全实现。若无儒家,中国或也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

中国具体历史诚非儒家理想之完美体现,其间充满张力,而这种张力也正是社会演进之动力。社会演进亦受制于历史机遇与地缘,蒙元满清即巨大曲折。民国先贤秉 承士以天下为己任之儒家精神,行汤武革命。其伟大在革命,亦在保守,一方面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重建国家层面之秩序,另一方面则顺应千年来社会层面演进之自 由与自治。民国47宪法中之民主形式虽然西来,其保障者实乃中国社会之自发秩序,其体现者正是天下为公之儒家理想。

近年儒宪说兴,其皈依传统之心值得嘉许,然其欲复建者实乃千年来之旧制度,一不明经过六十多年,旧制度中担负责任之士绅阶层已不存在;二不明全民识字,信 息交通技术发达之今天,大众民主已不可抗拒。政治制度基于社会结构,其具体演变亦有路径依赖,非可纯理想设计。故儒家崇三代,不过许之小康;皇权官僚不可 覆,则儒家更化,建宗族乡约而行礼教。徒制度不能自行,重在其人,此正儒家意义所在。普选制度下行大众民主已是社会演进之必然,我们应当做顺应时势之儒, 顺应时势非曲学阿世,而是于时势之中发扬儒家之真精神,于现代宪政制度之下行儒家之政道,此正三民儒精神所在。生民权之世,浩浩荡荡,顺之则兴,逆之则 亡,微三民儒,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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