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标志着社会发展将进步加速，而且会带来社会发展的全方位加速。ChatGPT作为人工智能发展的最新成果，已经具备替代大量智力劳动的能力，从而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震动，高等教育首当其冲。OpenAI发布ChatGPT后，在线课程供应商Study.com 的一项调查显示：89%的美国大学生承认使用ChatGPT完成家庭作业，约48%学生承认使用ChatGPT通过家庭测试，超过50%学生用ChatGPT写论文，22%学生承认曾向ChatGPT获取论文写作大纲。有的学生用ChatGPT代写论文，导师也难以辨识出来，这迫使多所学校全面禁用 ChatGPT:无论是在作业、考试或者论文一中，一经发现即认定为作弊！[1]。如果技术加速发展是一种必然趋势，那么禁用ChatGPT就是一种仓促应对之策。ChatGPT的出现意味着知识的获取、创造和运用的母体实现了一次大迁移。[2]在此之前，大学作为高等教育活动的母体一直以高深知识生产、传递与创造为傲，而ChatGPT的出现对大学地位产生了严重挑战，也直接威胁到大学人的职业安全，如此就不免引发人们对高等教育发展前景的担忧。
一、ChatGPT带动高等教育发展加速的原理
从理论上说，ChatGPT是全新一代的“知识表示和调用方式”大语言模型，而实现知识在计算机内的有效表示是人工智能解决的核心问题。[3]相对于一般数据库和搜索引擎，它不仅可以进行语言分析，还可以进行语言生成。仅就生成的作业和论文来看，有的连老师都辨认不出来究竟是人力所为还是机器所为，这标志着它已经具备了相当的“知识创造”功能。同时也表明，ChatGPT已拥有了相当程度的人的思维能力。这些都基于人工智能在核心问题即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上的重大突破。这表明，“人类世”①正向“人机世”②转变。
首先，人工智能技术在计算时间上已经完胜人类，从而带来人类发展的加速。“computer”一词原义专指执行计算任务的女性，在 20世纪30-40年代“女孩”与“计算机”两者可以互换。“计算机极大地提升了劳动生产率并改变了产业结构，从而对人才培养提出了新要求。麦肯锡公司2015年的一份报告发现，仅通过使用现有技术，人类45%工作都可以实现自动化，从而可降低美国超过2万亿美元的年薪支出。[5]这意味着可能带来许多人失业和再就业，如此就促进人们再次进入高校学习，并促进高校知识更新和课程调整，进而带来高等教育发展加速。
物质生产过程的加速是通过模拟化、数字化过程实现的，[6]数字化则是通过数字平台实现的。教育数字化带来了知识生产过程的简约化，教育数字化转型意味着大学不得不迎接数字革命的挑战。所谓数字革命即数字劳动革命，它是将物质劳动过程一切都纳入数字管理过程中，进而把数字劳动中所有步骤完全对接于数字平台，促使数字生产、数字分发、数字传输、数字消费等所有劳动环节都加速。[7]数字革命带动了新旧职业更替，对于新就业者来说他们必须接受新的培训。对于高等教育而言，数字革命将带来高等教育运行过程的全方位变革，在自觉不自觉中推进数字化，如此可合并大量重复的运行环节，在无形中实现了运行加速。
其次，自然语言的黑箱已经被人工智能突破，必将引发人类学习的革命。人类语言又称自然语言，是人类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天然屏障，因为要理解人类语言需要非常高的智慧技能，这也是计算机长期以来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自然语言处理被认为是制约人工智能取得突破和广泛应用的主要瓶颈之，从而被誉为“人工智能皇冠上的明珠”。[8]ChatGPT的出现则打破了这一僵局。
早期，人类只能对结构化知识进行储存、提取而且必须借助机器语言进行，所处理的知识信息非常有限。随着互联网的诞生，更多文本、图片、视频等非结构化知识存储在互联网中被广泛应用，人类可以通过关键词的方式调用搜索引擎获取知识。现在，知识以参数的形式存储在大模型中，基于人类反馈的强化学习(Reinforcement Learning with HumanFeedback，RLHF)等技术实现了以自然语言对话为接口的ChatGPT模型。大语言模型也即不断加强的算力和不断投喂的数据。“大数据”带给知识创新更深层次的意义，体现在大数据组织、分析、应用对集体或个体学习和意义建构的重要性。
在ChatGPT加持下，师生交互模式发生了变化。原来的年龄分班可代之以能力分班，原来的教学组织以分科课程、班级授课主导可代之以项目主导。[9]“当人们在进行大数据分析时，组织实施者将不只是简单地将学科背景加进去，而是伴着时间的推移，个体个性、习惯和信念都发生了转变，组织也在发展他的世界观和意识形态。[10]
最后，人工智能在与人的语言交流中更新换代。莱布尼茨最早提出人工语言概念，他发现自然语言具有歧义性和模糊性等缺陷，为此想创建一种严谨精准的人工语言——数学化的人工语言。这是人工智能思想的最早萌芽。在人工智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即ChatGPT出现之前，它陷入了一个困境:要么接受一个应用范围非常有限的人工语言系统，要么延续自然语言传统而放弃人工智能化。[11]ChatGPT对自然语言的调用方式是算法，而它与人的对话并不会受民族语言和地域的限制，从而实现了人工语言的跨越，虽然它与“我”或“我们”对话呈现的是不同的自然语言，但背后的算法原理是数字知识。而且它的功能始终处于升级换代中，不断推动语言学习向深度和广度发展。同样，自然语言的数字化不断缩小空间的距离，空间缩短又可以大量节省时间，从而在时间上的表现同样也是加速。
ChatGPT标志着机器人对人类认识机制的理解加深以及对物理世界智能感知加强，从而加速了知识的发现和创造。而且，ChatGPT之所以有这么多活跃用户，是因为它可以学习和理解人类语言，能够与人类进行对话，交互形式更为自然和精准，极大地改变了普通大众对于聊天机器人的认知，完成了从“人工智障”到“有趣”的印象转变。
二ChatGPT成为高等教育变革的新引擎
ChatGPT作为一项非常重要的科学发明，并没有诞生在大学内，这不得不引起大学反思。而它所拥有的强大功能足以改变教育运行秩序。ChatGPT之所以影响教育，就在于媒介技术实现了突破。[12]在历史上，每一次媒介革命都会带来教育革命。如没有印刷术广泛使用，就很难实现大众化教育；没有广播电视，就很难开启远程教育；没有互联网，就很难出现慕课或网课。ChatGPT的出现，不仅改变了教育的形式，而且改变了教育活动的实质，从此将使固定的教学内容失去了意义，而且真的有可能实现学习者自主学习，教师不得不作为学习的辅导者出现，因为教师作为知识传播的角色与ChatGPT相比显得相形见绌。
1.ChatGPT成为名副其实的知识中心。纵观ChatGPT的发展历程，不难发现，它是通过积累海量训练数据和进行大语言模型训练的结合才成功的。[13]ChatGPT与人对话的生成式工作，初现了人的意识和思维。这标志着人工智能技术从专用型到通用型飞跃，[14]实现了从自然语言到人工语言转变的突破，虽然ChatGPT只是通用人工智能的低级阶段，创造性比较弱，还无法排除如人类学习中出现的如思维迟缓性、非理性和认知偏见等。[15]但从ChatGPT的性能看，它对于人类自然语言的处理能力是人类难以匹敌的。自然语言是人文学科的家园，由于被数字知识置换，自然语言的民族性和地域性在很大程度上被消辑了，从而人文学科知识出现了融合，学科与专业的人为划分将失去意义，高等教育的专业色彩也将逐渐褪去。显然，理工学科知识更适宜转变为人工语言，而且它的发展和交流也需要以自然语言为基础，那么，它受到的影响并不比人文学科小。
2.ChatGPT成为学习成效提高的有力助手。AI从模拟人的学习开始，现在已然可以代替人的学习从而产生了革命性的变化，ChatGPT的出现标志着它已具备创造性学习能力，这种学习能力使过去人类绝大多数记忆式学习变得无效，迫使教育必须以培养人的高级学习能力为目的，不能再进行低端的重复性学习。过去以独立学习相标榜的孤立学习模式，可以增加一个机器伙伴进行陪读，而且可以作为义务助教那样随时听候调遣，尤其是还可以与学习者共同成长，这无形中增加了学习乐趣，使学习开始向游戏方向转变，改变了传统学习的孤独感、无聊感，从而使学习充满趣味，并且开始挑战个体认识的极限，也使个体成为自我认识的主人。这一切都是在人机对话中实现的，得益于机器背后的强大数据库支持以及其强大的算力，它的算法是专家设计的，学习者无需关注，只要它能够成为得心应手的学习助手就已经实现了学习方式的革命。
3.ChatGPT成为加速学术生产的利器。对于学术研究而言，ChatGPT为研究者提供了一条便捷的路径。从事研究的人都知道，在正式研究开始前的选题过程中需要反复论证选题，那么就需要找到非常充分的资料来论证选题的重要性和创新性，如此就需要从事许多非常繁琐的研究助手工作，如文献检索分析、数据整理、数据挖掘，ChatGPT的出现可能让科学家把这些初级研究工作直接从人工手中转移到机器，而且速度极快，效率极高，可以几十倍地提高科研生产效率。虽然这可能导致科研人员降低对培训科研助手投入，影响到科研助手成长，但对于提高学术生产效率而言则是无法比拟的。
4.ChatGPT将加快教育生态政变。ChatGPT汇集了多学科知识，俨然是一个科学、人文和社科的综合体。对于高等教育教学而言，ChatGPT具有极重要的实用价值，因为它相当于一个无形的图书馆伴随在人们身边。由于它具有自我进化的功能，即只要给它投喂强化，它的能力就可以实现自动增长，那么各个学科的教师就可以利用这个功能不断地改进教学设计、教学模式，实现与学生进行无边界的对话，广泛开展学术交流，这既可以促进教师自身能力增长，也可以促进学生学术能力发展，这对于教育生态改善是无比重要的:对于教师而言，ChatGPT可以使教师节省大量的重复性劳动，从而可以实现自身时间分配的优化；对于学生而言，可以免去接受大量的无用知识灌输而直奔自已感兴趣的主题，从而加快了自我发展和自我实现的步伐，对于个体成长无疑也是一件幸事。当然，这对于提高教育质量而言极具启发意义。如果教师和学生的时间都实现了节省，也在无形中为高等教育发展加速。
可见，ChatGPT的到来将成为高等教育加速的引擎。传统的一元中心的线性思维模式将被去中心化思维所取代，因为知识自由流动的物理障碍和经济障碍正趋于消逝。[16]
三、ChatGPT眺望高等教育未来发展
ChatGPT依靠大数据、高明算法和强大算力而成功，而大数据基础就是人类的自然语言。有人类活动就有语言交流，语言就成为人类精神家园。大学传统上以探究高深知识为目的，服膺认识论哲学，③如果从语言哲学角度看，认识论最终解答的就是语言的意义及其何以可能的问题，从而认识的界限也就是语言的界限。[17]ChatGPT解答了自然语言处理问题，开辟了高等教育活动的新场域，使教育的大部分功能可以在人机对话中实现。如此，高等教育功能将发生质变。
(一)重估知识价值。什么知识最有价值？这是课程论的最基本问题，也是大学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大学向来以高深知识为傲，在加速的社会变革中，大学该生产什么知识以及该如何生产？ ChatGPT的发展经历表明，数字化知识最为重要，否则就难以获得自然语言处理上的突破。数字知识超越了学科边界与专业壁垒，以跨学科和交叉学科的形式存在，使各种知识处于动态组合过程中。一方面，世界各地的知识信息向数字平台汇集实现即时共享，并实现海量的知识再生产；另一方面，由于“数字鸿沟”和个体能力的差异，数字化知识也造成了新的阶层分化，“知识的突出作用将扩大知识拥有者和知识匮乏老之间的差异。”[18]
(二)重构教学组织方式。数字化知识是一种新的知识形态，其教学方式和手段不同于以往，从而开辟了一个教育新空间，在这一空间内，人的灵性能够得到激发，甚至是“传统上被低估的才能和兴趣”也有可能被发掘、被肯定。[19]虽然传统教育教学模式根深蒂固，可能使AI教育短时间内受到阻碍，但却无法阻挡大势。不管是“生—机对话”还是“师—机对话”都需要拥有深厚知识，否则就很难与ChatGPT有效对话，自然就难以变成教学得力助手。对教师而言，亟需改变教学设计，重构教育内容，创新教学方法，改变传统的灌输式教学，否则将被 ChatGPT取代。在未来的“生—机—师对话”或“师—机—生对话’中，教师负责引导学生提升创新性思维和批判性思维能力，有意识地培养学生的人文精神，为机器与技术筑牢边界，从而延续大学的精神生命。
(三)重审高等教育伦理责任。ChatGPT作为-项颠覆性技术，已然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反响，伴随而来的是诸多复杂的伦理问题。首先，ChatGPT虽然实现了对自然语言的“技术化”处理，使人类文明得以有效保存和发扬，但同时也造成了人与人交流机会的减弱和人对机器的依赖。无论学生还是教师都可能对ChatGPT依赖成性，如学生利用它自动生成作业或完成论文，从而得不到正当的学术训练；教师在放弃一些重复性智力工作后就会使思维失去反复磨砺的过程，不利于训练思维敏锐度和直观能力。其次，由于chatGPT数据来源极广，其中杂糅了不同文化和价值观，从而对民族价值观教育和国情特色教育造成挑战。再次，ChatGPT存在被错误信息误导和强化的风险，而且存在被放大和扩散的危险，容易诱导学养不深的大学生做出错误抉择。最后，如果师生在交往中过分倚重于机器而非人自身，也会造成教育主体的漂移，出现教育的非人化，这可能就是教育的悲剧。
但无论如何，技术变革已然开始就无法阻挡，ChatGPT对高等教育的加速效应正在形成，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注释
①“人类世”是由诺贝尔奖得主荷兰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Panl rtzen)于2000年提出。他认为人类活动对地球的影响足以开创一个新的地质时代。2008年英国地质学家扎拉斯维奇(Jan Zalasiewicz)认为已正式进入了人类世。
②何谓“人机世”？如果 CPT不仅具有了人的意识和思维能力而且在加速迭代进化中获得越来越强的能力不仅能为人所为而且能为人所不能为那么CPT的[J].出现可称为后人类或“后人类纪”文明。参见汪行福ChatCPT的终极之问赐福还是咒？[J].争鸣与探索 2023(3)
③认识论高等教育哲学认为，高等教育以追求知识为根本目的通过发现知识、传播知识和发展知识来培养人实现高等教育组织的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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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才 张启富/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 (厦门 361005)
教育发展研究2023.11.2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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