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上一次和爸爸见面，是快四个月之前，清早他执意要和舅舅一起送我来机场，原本以为他会和我讲一路的话。也许是时间太早又上了年纪，车没走出去多少公里，他就在我旁边抱着手臂睡着了。车窗上的寒气让我看不清窗外，只有路灯模糊的光，一晃一晃的闪过。
开车的是舅舅其实他本不必来，我看着睡着的爸爸，衣装笔挺，双手抱在胸前，就算是睡着了，也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即便当兵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也以一个军人的姿态要求自己至今，爸爸的鬓角没有白，然而只有我和妈妈知道那是他定期去理发店染的。虽然我极力反对，但他的固执是他与生俱来是我不可违抗的，就像他五十多岁都从没穿过牛仔裤戴过棒球帽，我买的也不穿，他必须是他心中给自己设定下的最完美的形象。
车子在停车场停稳之后，我才把他叫醒，他只用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把全部的疲惫埋进了起身的动作里，推着行李箱大步的走去航站楼，我跟在后面小跑着，这个情景从我离开家念大学开始，每年都要重现许多次。爸爸接下来还要上班，就没有陪我多逗留，临走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来拉了一下我的耳朵。
“那我过安检去了啊，回去路上小心。”我挥挥手。
“走吧走吧。”
我头也没回的往安检口跑去，长长的队伍我只能拿出手机刷微博消遣，直到排到我的时候我才下意识回了一下头，发现爸爸还是站在那里，隔着人群，看着我这边的方向，我突然觉得站在那里的爸爸好瘦好瘦，好渺小，好遥远。
我不知道他还站在过哪些地方，这么看过我。是送我去幼儿园的时候又或者小学送我上学的时候，是每次送我去外婆家的时候，又或是现在。还是应该说，是每一次我离开他身边的时候。
路过机场的简餐厅发现有馄饨，很难吃但我一颗也没有剩。现在再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大多都模糊了，但馄饨却成为了最清晰的一个物件，连同那个年代的味道，很深刻的记在了脑海里。小的时候我没有人照看，两岁多的我就被送到幼儿园，那个时候家里条件并不是很好，妈妈三班倒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奢侈更不用说送我，爸爸就只能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把我放在前梁上，不管春夏秋冬载我去幼儿园。有一年冬天北方的风雪大，爸爸把我裹在他的长袄里，而我却调皮的探出头把脸冻的红扑扑，因为前面就快到街边的馄饨铺子了，每天早晨我都会和爸爸在这里吃馄饨，到底吃过多少碗馄饨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馄饨馅儿香皮薄，爸爸每次都会要一份大碗的馄饨，然后再问老板娘要一个小碗，分几个出来给我后他再往里面倒些红红的辣椒油，我也总要去他碗里沾几筷子舔一舔，再呼呼呼装作很辣的样子。
那个馄饨铺子也不知道在哪一年不见了，好像是因为城改修路被拆了，后来我还是有早餐吃馄饨的习惯，却再也没吃到过和那时味道一样的馄饨，现在吃的馄饨都要和饺子一样大了，装在彩色的塑料碗里，再也没有那时候边缘会有缺口的青瓷大碗，老旧的味道，和爸爸在一起的朴实的幸福。
后来爸爸的工作也忙了起来，外婆心疼爸妈劳累，大老远的过来把我抱回了家，那几年爸妈的印象几乎是没有的，爸爸变成了电视机上穿军装的男人，妈妈变成了电视机里漂亮的新闻主播。爸爸妈妈每年来看我几次，我甚至都躲在外婆的身后转抓着外婆的裤腿，有些害怕的看着穿着漂亮裙子来看我的妈妈，爸爸给我送玩具，我都不伸手接。这些事情长大后外婆告诉我的时候，我有些不信，跑去问爸妈，回应都是一脸的笑和不停的记不得了记不得了，我希望他们掩饰的不是愧疚，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们。
因为念小学搬了第一次家，光我穿过的裙子就装了一整个大箱子，那个时候爸妈赚钱辛苦，可给我买什么都买最好的。现在我放假回家还能找见几件小时候的衣服，好多都被妈妈送人了。这些对我来说不是一堆废弃的布料，而是小时候全部记忆的标本。
爸爸最常说一句话，你啊就是个女孩子，我才要操那么多心，你要是个男孩子，我早把你丢出去了。每次放假回家我总是调侃他是个女孩子不还是一样丢出来了啊，他就笑呵呵的转过身去背着手，说女大不由爹啊我去喝两杯。爸爸是老好人，从没对我发什么火，只有我中考失利那次他勃然大怒，因为在他心里我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而不是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女。知道成绩也慌了神的我却带着满身的倔强和爸爸当面对峙，我看着愤怒的他，并没有不理解，我知道他在自责，知道他的严格要求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结果。不过爸爸最终抬起来的手还是没有打下来，后面的几天都没有怎么回家，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酒桌上，直至把我送进高中。
高中他反而管我没那么严格了，整天和我笑嘻嘻的聊些什么，后来我艺考，高考，他默默的做着他能做的一切，无条件的给予我全力的支持。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请全家吃饭的时候觥筹交错之间我看向他，才发现匆匆十几年，爸爸真的老了。
现在的我极少回家，偶尔和爸爸通通电话，也都是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什么的，短信的内容也言简意赅，我知道他对着已经长大的女儿，有些感情实在难以表达。最近有没有难过的事啊，和男朋友怎么样呢，这些问题他多少次已经到了嘴边，却不好意思问出口。有时候妈妈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告诉我：你爸爸啊是怕你不好意思跟他说，不愿意跟他说，他就更不好意思问啦。
其实爸爸最难启齿的，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吧，想让我回家又怕耽误我的事情，他应该只是想我陪陪他，他不要我给他带什么买什么，后来我也明白了，陪伴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报答。
每一个和我一样离开爸妈身边的人，其实不管爸妈在电话里问什么，我们回答的应该都是我很好，真的都很好吧。
上次去异地的男朋友那边，他的爸爸期间有事情来到他待的城市里，还没等我俩犹豫出结果要不要见一下的时候爸爸就已经启程回去了，晚上和男朋友坐在饭桌上聊起来，心里总酸酸的，特别是男朋友妈妈那个电话打来之后，我们两个更是后悔没有见爸爸一面，妈妈说那天爸爸喊我俩要不要吃饭的时候，其实已经在楼下了，最后没有吃成，爸爸悄悄的交掉物管费之后就走了。好像所有的爸爸们，都不喜欢说什么，却默默的为不懂事的我们付出着，而且没怨言。
我不太喜欢用父亲这个词，总觉得这个词下的爸爸，背着太多沉重。我们牙牙学语时发出的baba，简单的发声却成为那个时候他们耳中最动听的音节。小学的时候无比喜欢用老师教的话歌颂父爱的伟大，长大了却只想用简单的话记录下关于爸爸的还能记得的点点滴滴。
每个爸爸都伟大，每个爸爸都可爱。
惟愿爸爸安好。
2015/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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