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偷光真伪辨
丁启阵
随手翻阅一本新近收到的文史类杂志，里边有篇短文，说汉朝学者、《诗经》专家匡衡早年凿壁偷光的事是假的。文章没有提供任何文献佐证，只是根据如下三点推测：一是“按照当时的建筑风格，有钱人家和穷人是分开住的，房子不可能挨着”；二是“凿开了别人家的房子，很明显就会被人家发现”，匡衡不可能夜夜安心地读书；三是“既然天天晚上有光，应该是内室，外面还有厅堂和院落”，只凿开外墙壁，偷不到光。
摆出三条理由，头头是道，一举否决千古传说，文章作者显然是位善于推理的聪明人。但是，这聪明未免有些跑偏，换言之曰：过于主观，有自作聪明之弊。
逐条分析如下：
汉朝的建筑风格，也许是有钱人家不跟穷人挨着的，甚至可能跟今天一样，富人住富人区（比如说五陵区），住别墅，穷人住贫民窟，住窝棚。但是，匡衡的邻居，不一定是那个级别的富人，他可能只是比匡衡家稍富，勉强点得起蜡烛。再者，匡衡家虽然穷得点不起蜡烛，但是，也有这样的可能：他家原本富有，家道中落后才变穷的。就是说，房屋乃是祖上传下来的好房屋，就是手中无钱，买不起蜡烛而已。
“凿开了别人家的房子”，听起来动静够大，邻居当然会发现，会勃然大怒，会将洞口堵上。但是，故事里的所凿之壁，可以是泥土墙或砖墙，也可以是板壁，薄薄的一层木板；读书所用的光，不易发现的一个小洞、一条细缝足矣，根本不需要凿一个大洞。总之，邻居完全可能发现不了。再者，邻居是个仁厚之人，虽然发现了匡衡凿壁，却不以为意，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有，像匡衡这种痴迷于读书的人，是很容易安心读书的。邻居一般性的批评责怪，他完全可以充耳不闻。
一个富人，不大可能只在内室点灯，而其他地方都黑灯瞎火的。匡衡凿壁，也不必天天晚上有光，有光时读书，无光时睡觉，或者囊萤、映雪、借月读书，个人安排，别人管不着。内室一定隔着厅堂和院落，“汉朝建筑风格”难道跟今天相反，是前后（南北）毗邻，而不是两侧（东西）毗邻吗？实在无法想象。
跟这位聪明的作者不同，我认为，匡衡凿壁偷光的事情，完全可以是真实的。理由如下：
一是，即使记载匡衡凿壁偷光故事的《西京杂记》“其书浅俗”，“多有妄说”（颜师古言），但不浅俗、不妄说的《汉书》《匡衡传》却也明白记载着匡衡家贫好学的情况，贫穷到“佣作以供资用”的地步。可见，凿壁偷光跟匡衡的家庭条件吻合。
二是，《汉书》本传关于匡衡有“父世农夫”的记载，可见匡衡家住乡村，那里没有富人区穷人区之分，房子完全可能家挨户连。与一个世代为农的穷人比屋而居，邻居显然也富不到哪里去。厅堂、院落云云，可以是没有的。
三是，记载这个故事的《西京杂记》，所用词语，“邻舍有烛”“穿壁引其光”，既没有说邻居是富人（有蜡烛就算富人，这标准未免太低了，请别忘了那是物资空前丰富的汉朝），也没有用动静较大的“凿”字。情理上，完全讲得通。
四是，笔者本人虽然远没有匡衡好学，家也不至于穷到买不起“洋油”（煤油）、点不起电灯的地步，但是，儿时借光看书的事，的确有过。邻居家的灯光透过板壁的缝隙照到我家。邻居家的灯光有“厅堂的”，也有“内室”的，一板之隔，想挡都挡不住。农村人淳朴，即使是内室，灯光互透，咳嗽之声相闻，都是不介意的。
除了上述四条理由，我认为，凿壁偷光的故事，寓意无非是劝学、励志，没有半点诲盗诲淫、血腥、暴力之类的副作用——充其量，不太符合用眼卫生的科学道理。有益无害的故事，否定它作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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