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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说,我不要当好汉,我要女人。

英雄往事(四则)




林冲努力了三次


那几年,林冲好几次调戏扈三娘,非常不得体。幸亏过程短暂轻微,没有出多大的纰漏。不过谁知道呢,如果林教头调戏成功,扈三娘那小妞成了林教头的娘子,王英当然会很不爽,宋江自然也要整死林冲,但我觉得这也挺不错的,我会先和林教头打一顿,很久没有跟人好好打一场了,然后呢,我还得喝他们的喜酒。


第一次调戏扈三娘是几个人在大雨天喝酒,眼前的雨像是从地上往上喷,直奔苍天,让人心慌。我、林教头、扈三娘、武松、张青夫妇几个一起喝酒。我们几个怎么坐到一起的我搞不清楚了,反正我跟武松常常一起喝酒,他是个好酒友,每次都是唉声叹气,喝多了就要找个东西举过头顶,跟他喝酒真是太好玩了。其他还有谁我一般不管,只要没有我不喜欢的人就行。扈三娘能跟我们一起喝酒确实不常见。


林冲很快喝得有点大,红着脸对三娘说,三娘,都知道我叫豹子头。头,你看过,豹子你想不想看看。


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人防不胜防,像猎豹出击,可是他又说得这么猥琐,完全不像好汉约姑娘的架势。我都没敢看三娘什么表情,赶紧拉起林冲就往外面走。林冲太重了,像一坨铁疙瘩,我觉得我力气够大的了,但还是弄了一身虚汗。我没什么衣服,最害怕出汗。身后大伙一阵哄笑,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回头看看。三娘脸色通红地坐在那里,似乎对我很失望。我不该把林教头拖走,我应该把扈三娘拖走,她不会有多重。可现在都拖到一半了,只能继续往前拖。


武松在我后面大喊道,来,兄弟们喝酒。大伙附和着,喝喝喝。我总觉得这帮人会喝死的。不过可以反过来想,就当他们已经死了,死了之后又在一起喝酒喝了了好几年。这么一想,事情就好受多了。


我把林冲推靠在一棵大树上,他仰面朝天,两眼无神,我按着他的肩膀,对他喊道,大哥,你怎么这么对三娘说话呢。


林冲不作声,打了个酒嗝。我说,人家已婚,你不要胡思乱想,不然怎么算得上好汉。


林冲说,我不要当好汉,我要女人。


我愣了一下,我太熟悉林冲了,一贯以含蓄著称,现在怎么了。我只得说,要女人哪天我们下山找一个,未婚的,人家也愿意的,三娘她跟王英完过婚了,又是宋黑子的妹妹,你还是算了吧。


林冲没说话。我看看他,担心他一头倒在地上,他以前就这么干过,喝多了咣当一声倒了,头朝下,不愧是豹子头。沉默了许久后,林冲大吼一声:算啦!然后咣当一声倒了,头朝下,不愧是豹子头。


我舍不得离开酒席,但就让林冲倒在大雨里也不是行,我只得一路小跑,找来几个小卒把他扛回去休息。我特地叫了四个人,害怕扛不动林冲。确实扛不动,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个人才把林冲弄回去,真感觉林教头是一堆纯钢打造的,多好的汉子,当世利器,就这么不省人事了。一个小卒问我,大师,要给林教头洗澡吗?我说,洗,你们得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他们笑嘻嘻地扛着林教头走开了,看来他们有机会看到豹子了,一个个欢天喜地的,还互相挤眉弄眼。


林冲第二次调戏三娘,是因为纹身的事。一群撮鸟没事做,天天比纹身。每次不是燕青就是史进胜出。阮小五每次都凑热闹,他胸前刺着一个豹子,太小了,想再纹几个豹子,别人都劝他别纹成豹子头了,他想想也就作罢。解宝两只腿上刺着两个飞天夜叉,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大冬天的也得露出个白花花的大腿。杨雄倒是一身花绣,可惜手艺太差,看得眼睛累。龚旺浑身上刺着虎斑,脖项上吞着虎头,也算不错,但是他每次见到武松就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搞得武松都挺不好意思的。总有人跑到我面前,让我去跟史进和燕青比一比,我懒得理他们,一巴掌把他们轰走了事。纹身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说的,他们不懂。


除了这几个人,其他的人也开始纹身,但全是小打小闹,这边加一块那边补一点,没人敢来个大活。山上也没有手艺的好的师傅。李应倒是开了家纹身店,但那就是一个黑店,坑蒙拐骗,用的是以前庄里缝衣服的大头针。小卒们常去纹身,被欺负了也是敢怒不敢言,头领们基本都不去,一是不屑去那种鸟地方消费,觉得丢人,二是他们本来就不希望有纹身,将来还是要当官的,有纹身不太合适。


林冲有一天居然去纹身了。然后兴冲冲地喊上几个人喝酒,酒桌上他对三娘说,三娘,借一步说话。对这样的要求三娘很是吃惊,一时间她觉得林冲太坦荡了,高大无比。她跟着林冲来到后面的屋檐下,林冲脱下长衫,又解开短衫,露出胸膛和肚皮说,我刚刚纹身了!三娘一阵脸红,嗯嗯嘤嘤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意思大概是,林教头你干嘛在这里给我看你的纹身呢,你到底是太实在呢还是太混蛋。就当三娘不知所措的时候,林冲突然把衣服一裹,猫腰飞奔而去。这下三娘更尴尬了,因为她也把自己肚兜解开了,那里面也有纹身,打算给林冲也看看。不过,她身上纹的是宋江的头像,王英带她一起去纹的。后来林冲说,当时,猛然想起,自己纹的是嫂子的头像,我把自己脱光了给三娘看嫂子的头像非常不合适。


我应该在嫂子的头像边上再纹一个小兔子图像,让三娘看小兔子。看到小兔子时肯定会看到你嫂子的头像,她会问我这是谁,我告诉她是嫂子,不能忘怀,所以纹在身上。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林冲这么问我,我也无话可说。我从来没碰过女人,不知道此中到底有什么美景和美味,但我也知道大嫂是好人,我很想念她。我让林冲解开衣裳让我看看嫂子,缓解思念之情。我一看那纹身,吓了一跳,就是几条黑乎乎的线,哪里像嫂嫂,更像兔子。那天晚上我就偷偷跑出来把李应的纹身店给烧了。大伙都喊,走水了走水了,我听着特别舒服,又喝了一坛酒。


经历了两次调戏事件,林教头和扈三娘距离拉得很近,偶尔一起并肩骑马,在开战之前和得胜之后说几句,三娘最近可好,三娘武艺真好,教头别来无恙之类的话。可他们仅限于此,正是因为经历了两次调戏事件,每次喝酒,林教头都不敢和扈三娘同桌,虽然他会在酒后去一个三娘无论如何也不会路过的地方等三娘路过。


本来,事情就要过去了,大伙走在谈论招安的事,都在谈论武松梦见潘金莲赤裸着上身来找他的事,谈论吴用军师得了脚气每天只能光着脚的事,都快把林教头的事甚至他这个人给忘记了。可王英有天突然在忠义厅前大哭。大伙问他怎么了,他说,哥哥们到齐了我才能说,然后继续嘤嘤嘤嘤地哭。


召集齐头领们不是难事,大伙都窝在一处,一群鸡鸭一样一赶就到齐了。王英只得说了。他说,三娘行房之时,喊林教头的名字。


宋江问,怎么喊的。王英就说,她一边喊啊,一边喊林教头。然后他模仿说:啊,林教头,啊,林教头,啊,林教头,啊,林教头。


吴用几位面面相觑,三娘也坐在那里,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水。卢俊义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咳嗽一声问王英,以前呢,以前她怎么喊。


一言不发。王英说。


武松大喊道,那你哭个鸟啊,她进步了啊,她出声了,你还哭什么哭,害得我们都坐在这里没鸟事做。


王英冲武松喊道,二爷你不通人情就不要说话了,如果你老婆在你耳边喊其他人名字,你怎么办。


武松腾地站起来说,那就杀了她。又厉声问王英:你为何不杀了三娘!


王英一想,绝无可能,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大伙一起笑了起来,一百来位一起笑,声音差点把忠义厅撑破了。宋江咳嗽几声,大家安静下来。他看着王英,再看看林冲,武松,也看看我,笑着说,王英,三娘那天可能是喝多了。你看,这事不大,你也不要计较。或许三娘醉意之中在担心林教头的安危,或许哪天她也担心我的安危,也喊我几声呢。你以后不要在醉酒之时行事就是了。


没有喝醉,王英喊了声,她没有喝醉。


宋江咳嗽一声说,喝醉了,她肯定喝醉了。王英兄弟,这件事也值得大伙一起商议吗?


王英大哭起来,哥哥啊,我不想被人欺负啊。


林冲腾地站起来说,王英兄弟,这件事全是你一家之言,谁也没有看见,我更是没有耳闻目睹,任凭你怎么说。我要亲眼看到,再行决定!


每个人都哄笑起来,几十人跌倒在椅子下面,几十人满脸是泪,一众人摇头晃脑走开了,几位水军头领带头走开了,也不问问宋大哥是不是散会了。一片混乱之中,王英不见了,大伙也不担心他,他不会自杀,不会离山出走,不会叛变,不会苦练神功,大概是酗酒去了,然后拿小卒撒气。渐渐地大厅里只剩下几个人,宋江,吴用,卢员外,武松,林教头和扈三娘。吴用见人少,就问三娘,你真的这么喊了?


三娘红着脸说,是王英让我喊的。


什么意思?王英让你喊林教头?几个人一起问。


三娘说,是的,他见我每次都一言不发,有天就对我说,你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让人觉得你是个死人,我像是在奸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啊……几个人一阵轻呼。


但我还是什么话都不说,王英就急了,温柔地对我说,要不你喊林教头吧,他以前是有家有口,也算是旷世英豪,你就喊林教头,喊别人不合适,你总不至于喊花和尚,喊武松更不合适,只要你喊,我就高兴,就说明你是可以喊出来的。


宋江等几个人张大了嘴听三娘说。最后三娘说,我于是就喊了,他开始哈哈大笑,但没一会,就翻身下去,大哭起来,还要到这里来告状。几位哥哥说说,他是不是有病?


大伙沉默不语。最后,林冲上前说,三娘,这件事本该不为人知,但王英却让每个兄弟都知道了,我要给你出口气。要不你现在再喊几声我听听,我也好去找王英算账啊。


三娘一阵扭捏,在林冲的胸口捶了一拳,跑开了。武松说,教头,你又调戏三娘!大伙一阵哄笑,散了,准备晚上酒席去了。


这就是林教头三次调戏扈三娘的事。几年后我问他,大哥,你为什么调戏三娘三次就没有下文了,她叫三娘你就调戏人家三次啊,那你遇到十娘什么的是不是得调戏人家十来次。你怎么不能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林冲勉强抬头看了看我,用尽力气长叹一声。没有声音,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我知道他想说的是,唉。


然后,林冲死了。我很奇怪,我一点都不难过,大概我觉得他早就死了吧,死了之后我又陪他这么些年,这么一想,事情就好受多了。




居然敢说我不是男人


洒家喜欢热闹,喝酒要十个八个人一起才好,三五个人也行。但是有时候我想想,这么多年来一起喝酒的人都记不得了,有趣的不多,武松算一个,史进算一个,杨志不算,这个撮鸟天天说自己是杨家后人,不幸落草,他那意思是入朝才算有幸,简直就是大傻逼。有天我又看到了一段话,是一个叫曹寇的人写的: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人是与生俱来独立的,他唯有信任孤独才能接近真实。与此有关,一切试图摆脱平庸的念头又是如此平庸。


这段话看得我特别感慨,特别孤独。是啊,那么多一起喝酒的人都来了又去,踪影皆无,我太孤独了。大伙瓜分星座的时候,我说我叫天孤星得了,其他人一听都挺高兴的,一起大笑。我又发现,一群大笑的人当中不笑的那个人确实孤单。


渐渐地我习惯一个人喝酒了。那天晚上,下着大雨,眼前的雨像是从地上往上喷,直奔苍天,让人心慌。我弄了一麻袋花生,十坛好酒,左手抓一把花生塞到嘴里,右手拎着坛子来一大口,实在痛快。没一会一个小卒跑来说,武松疯了,对着空气砍杀了半个时辰了,谁也不敢过去。


我赶紧跑过去,武松确实疯了,眼前明明没有人,但是他喊打喊杀,闪转腾挪,招招毙命。我看了一会,手痒,想上去跟他打一场。但他这次使的武功非同寻常,很多招式很慢,一招使出,方圆几丈地面都干了,天上也干了。我扭头问小卒,没有其他人去劝劝武头领吗?


小卒说,施恩头领过去的。


他人呢?


小卒忧郁地看着漆黑的天空说,被打飞了。


另一个小卒说,这么久了,还没下来。


说话间,施恩大喊着从天上往下落,手刨脚蹬,凄惨之极。我只得一挥袖子,把他接住。他全身赤裸,身上到处都是划痕和烫伤,像穿过大气层而来。小卒们连忙把施恩弄走。


大师,去把武都头降住吧,他会把他自己累死的。


我再看看武松,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武功,出手慢,可雷霆之势一目了然,我不敢跟打他。


一道闪电哗啦落在空地上,我看见武松表情悲伤,流着眼泪,从两只眼睛的外侧哗啦哗啦流出来。难得见到武松这样大哭。黯然销魂掌,我猛然想起这个名字,就是黯然销魂掌。武松居然也会这种武林绝学,冷酷如武松也会伤心欲绝,我实在忍不住,一阵大笑。


武松听到了笑声,看了看我,但身手不停。


我对小卒说,我制服不了他,他神功已成,再也没有对手了。


几个小卒面面相觑,一个叫做彭飞的小卒说,那把林教头喊来,你们联手行不行。我想了想说,十个鲁智深加十个林冲应该可以。他们吓了一跳,闭嘴不说话,张大嘴吧看着武松,像看着泰山日出、钱塘涨潮一样。


我让小卒快点把酒菜搬过来,我得看着武松把这套黯然销魂掌打完。小卒照办,我坐在屋檐下看着武松,直到天亮他才歇手,然后瘫坐在地上,人也清醒了,不黯然也不消魂了。他看到我,膝行几步过来,一把抱住我,我觉得他全身冰凉,赶紧给他灌酒。武松喝了半坛酒,突然大哭起来。


我问他,怎么啦兄弟。


武松举着双手说,我一夜之间,把阳谷县的人都给杀了。


不会吧,你说说,都有谁?


武松一一说出人名,西门庆潘金莲自然在其中,还有赵仲铭姚文卿胡正卿王婆等等。我知道王婆被凌迟处死了,武松却说,还有郓哥何九叔。我只得由着他说,说完了他大概会好一点。哪知道他越说越来劲,不仅说了几百个人名,还一一说出他是如何把那人杀死了的。比如郓哥吧,武松说,我一把抓住他的小脖子,使劲往左一拧,再往右一拧,然后连脖子带人一起扔出去,他一声不吭,死了,脖子断了,挂在背后。


武松就这么说啊说啊,一天过去了。我让小卒把昨夜的花生和酒都搬了过来,武松也边说边吃喝,我们把所有的酒都喝了,花生最后省着吃,一颗颗吃,等全吃完了,他才说完。这时天又黑了,武松连打带说,折腾了十来个时辰。


我对他说,兄弟,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呢。


因为他们一起杀了我大哥啊,武松呲牙裂嘴地望着我,似乎连我也得杀了。


杀你大哥的仇人你不是早就给杀了吗,怎么会在昨晚动手。


武松说,昨晚我本来在参禅打坐,但是想念哥哥,心烦意乱,嫂嫂潘金莲带着一干人冲了进来,说我不是男人!我一听气坏了,居然敢说我不是男人,跳起来就跟他们打,嫌屋里小,就在跳到外面打。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心一横,把他们全给杀了。


说着说着武松看看四周,大概是想看看尸首在哪。我赶紧说,兄弟啊,你这是心事太重了,你看看,哪有尸首,都是你在妄想。这些人怎么会聚到一起去跟你过不去呢,他们本来是一盘散沙而已,你非要说他们一齐来害你,完全是无中生有啊。武松看了看我,不信,站起来一看,确实院子里空空如也,原来的一些花花草草坛坛罐罐也被他折腾得无影无踪了。只见他哎呀一声,栽倒在地。


等武松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醒来后武松觉得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武松也很奇怪,连连怪叫,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小卒们也没什么办法,后来武松看到我的禅杖,夺过去,一举,就稳当了。


我说这样不行,我的禅杖可不能给你玩,得另外找样东西让你举。一个小卒找来一个铁胆,不知道从哪打家劫舍给弄来的,递给武松,武松拿在手里,怒吼道,太轻了,你看不起我打虎武松!说着他一挥手,我们看到了一道黑影直奔天际,没入乌云。


一个小卒找来一坛没开封的酒,武松一举,大叫太轻太轻,扔了,酒水撒了一地。


小卒又找来一个石凳,大约五六十斤,武松一举,大叫太轻太轻,扔了,凳子戳进地里面,露出可怜的一小截。


小卒又找来一块磨刀石,大约百十斤重,武松一举,大叫太轻太轻,扔了,石头砸在刚才的石凳上,一声闷响,像墓碑矗在那里。


最后一大群小卒弄来了一个石狮子,比真人宽厚,没真人高,估计七八百斤,武松一举,放了一个屁,然后说,不错,就是它了。


从此,武松走到哪里都举着这个石狮子,远远看着,一个灰溜溜的狮子摇摇晃晃过来了,我们都知道那是武松,果然,狮子屁股下面就是武松的脑袋,然后他迈着大步过来。即使坐着,他也举着这个狮子,好像狮子是从他肩上长出来的。只有一次,武松刚坐下,木凳折了,武松摔了一个大跟头,狮子脱手了。除了这一次,武松无论到哪里都举着这个狮子,如厕也不例外,只见武松单臂扶着狮子,一只手忙活半天。睡觉也不例外,武松单臂扶着狮子,另一只手做出合十的架势,打坐一宿。


很多兄弟嘲笑武松,说这个哥们有意思,没有东西举着人就会飘走,他还是别叫什么打虎武松行者武松,不如叫贱者武松算了。说着话的是阮小七,大家都知道这人没心没肺,也不计较,奇怪的是武松自己,不仅不计较,还哈哈一笑,似乎说的是其他人。


或者叫狮面人武松。不知道谁说了句,不过大家反对,因为石狮子显然不如武松来得结实,不远的将来,武松肯定会换一个什么东西举在身上,比如貔貅,那还得跟着改名号。


有人说,叫力大无穷武松,太没文化。有人说叫狮虎兽武松,这个有点绕人,得跟人解释说,武松打过虎,现在有每天举着狮子。否定!有人说叫双头武松,也不行;还有人,叫石头僧吧,这也不行,武松不是僧人。


公孙胜冷笑着对大伙说,你们这群人,武松兄弟无时无刻都扛着石狮子,这不就是修行吗,这不就是行者武松吗,还改来改去的,全他妈的给我滚!


大伙呼啦全散了,武松没走,他眼巴巴看着公孙胜说,大哥,帮帮我,每天举着它我实在是累死了,不举着,我感觉两条胳膊都要飞走了,要去杀人啊。


公孙胜说,杀谁?


杀每个人!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杀?


武松咬牙切齿,脸上几道肌肉来来回回拉扯,似乎也要飞走。他张口,想说,又叹口气,咽回去。


公孙胜说,都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啊,你要知道,佛道殊途,你还是去找鲁智深去,他可以带你走出人生的困境,到达或者无限接近极乐的世界……武松吓跑了。


但武松还是来找我,公孙胜不说他也得找我,因为我们一道负责梁山步兵。我也没有办法,想来想去,唯有喝酒。考虑到武松会黯然销魂掌,酒量可能也高了很多倍,我就召集一大群人陪武松喝酒。


武松皱皱眉说,怎么喝个酒要这么多人。


我说,那边喝边淘汰吧,不能喝的滚蛋。


武松挺高兴,说这个办法好。


于是,一人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二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一人再来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三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一人再来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四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一人再来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五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最后一大群人就剩下五个人,武松和我,还有那个叫彭飞的小卒,还有扈三娘和林冲。三娘真是能喝,跟喝水一样。林教头则是作弊才留下的,我早跟他说好,让他别走,万一武松动手杀人,我们一个抱住他一只胳膊还是可以的,再不济,我们可以把他胳膊咬下来。彭飞则是凭实力胜出,我们都挺奇怪的。


因为一直举着一个七八百斤的石狮子,武松有点体力不支,开始胡言乱语。他指着彭飞说,兄弟,我好像不怎么认识你啊。


彭飞说,小弟一直后来才山上,只是个小头目。宋大哥要青史留名,我是梁山的史官,人送绰号“阅书无数”。


我看看左右,很奇怪这件事。林冲说,无他,宋大哥脑子有屎。


什么鸟名号,喝酒!武松怪叫一声,大伙一起举坛,喝一大口。


彭飞大概也是喝多了,借着酒劲突然说,武都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举着石狮子,因为你不能控制两只胳膊。


武松说,嗯哼?意思是你接着说啊。


彭飞说,你天生神力,现在又有点失心疯,迫害症,所以你得弄个石狮子压着自己,害怕自己逢人就杀。


武松胀红了脸,这次没有嗯哼了。彭飞说,其实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大嫂在死之前贴着你的耳朵说,你不是男人,在你的刀刺进她胸口到她咽气之间的那一小会,连声说了三五遍,你对这句话一直耿耿于怀。


我有些诧异,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难怪他们说我不男不女,超越男女呢。本来,我想说,没有女人不代表不是男人,追逐权力把自己性子阉割了才不是男人。但林冲在旁边,更多的兄弟在山上,这话我没说出口。


武松已经怒了,瞪着彭飞,彭飞哧溜一下,醉倒了,躺在扈三娘身后。三娘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武松,一阵大笑,然后说,是的,武松兄弟,你确实不是男人哈哈哈。


武松勃然大怒,腾的一声站起来,对着三娘骂道,你还不是女人呢。说着,他抡起石狮子砸向三娘。三娘一阵错愕,不躲不闪,好在还有林冲在,他冲过去扑在三娘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哇的一声,吐出了很多酒,酒后面是血。


我赶紧拽着武松出来,几个小卒听到声响纷纷涌进来,屋里屋外一阵大乱。我叹口气,还是把刚才的话对武松说了:你我都是出家人了,不男不女,也无所谓男女,那帮孙子才不是男人。武松诧异地看着我问,你是说宋……我赶紧伸手捂住武松的嘴巴,武松一紧张,伸出舌头戳我手心,还转了几圈,一阵恶心,我吐了一地。


后来,武松好了,不必再举着什么东西了,他大喜过望,打了一套拳,但黯然销魂掌再也不会打了,他倒也无所谓。武松也跟三娘隆重道歉了。最倒霉的是林冲,他从此留下了旧伤,用力过猛或者心头悲伤时会隐隐作痛。




武松的字自成一体


一天宋江无所事事地站在“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下愣了半天,不断翻白眼。随着旗杆的阴影一点点挪动,大伙都知道宋江站在这里发呆,似乎在酝酿着一大股奔腾不止的眼泪或者忠义之心。


鲁智深对武松等人说,“什么鸟人,有话就说,不要摆造型嘛。”说完他喝酒去了,一干人随他走向后街酒铺,但都有点压抑。他们在想,万一宋大哥裸奔了我们该怎么办呢,酒肯定是喝不好了。


吴用迈着纤细的腿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问:“大哥,大哥,您为什么一直矗立在这里?”


“贤弟,贤弟,这几个字不好啊!”


吴用双腿一紧,皱着眉说,“大哥,大哥,这几个字怎么不好了,替天行道,这可是高度凝练的几个字啊,难道还有更好的?”


“贤弟,贤弟,我是说这几个字写的不好,毫无特点,不能代表我梁山武力卓越又饱含梦想的气势啊。”


吴用脸颊两片肉一抽搐,随即大笑道,“大哥,大哥,原来你是觉得这四个字书法不行,那简单啊,我大宋书法名家众多,苏黄米蔡,都是千载之下的名家。而山上萧让会写诸家字体,人称圣手书生。”


“让他写一幅瘦金体的替天行道吧。”宋江说完,转身,但因为站得太久,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吴用及时送上双臂和怀抱,宋江依偎在吴用怀里干笑几声说,“贤弟,贤弟,我这是想到我梁山就要挂上今上手迹,激动得有点晕啊。你晕吗?”


吴用听了,奋力推开宋江,用手捂着额头说:“哎呀呀,我也晕,是真的。”


一面崭新的杏黄旗被重新升了上去,但这件事没有人在意,因为所有的好汉都不看那面旗子,更不看上面的字,他们的眼光选择性地绕过了旗子直奔天上,看看云,哇,像牛像羊又像酒。


只有武松心细如麻,每天到处看看,找找不同。愕然发现杏黄旗的字体变了之后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是他不知道这就是当今官家的字体,他的不舒服也就是生活中细微的变化带来的不舒服而已。


多看了几眼之后,武松觉得这四个字应该是个姑娘写的,比如扈三娘啊,花荣妹妹谁的,对此他极其不服气,认为自己也可以写,凭什么让娘们写几个大字天天挂在自己脑门上。


于是武松开始练书法,但是他会写的字很少,一共两句,“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替天行道”,两句一共十二个字。武松每天写啊写啊,连酒也不喝了,拿着一把巨大无比的毛笔往一口满是墨水的水缸里一戳,拎出来在纸上写啊写啊,写完捏起宣纸一角往后一扔,继续写第二张。一天大概能写三五百张纸,到了晌午时武松就被散发出浓浓臭味的宣纸给包围了,只露个脑袋和一条胳膊,还在那里奋笔疾书。他还一边写一边喊,给自己打气:“杀耶人耶者耶打耶虎耶武耶松耶也耶……哈,哈哈哈……”


“啊替嚯天嚯行嚯道耶!”


武松还在那里“啊替嚯天嚯行嚯道,哦,哈哈哈……”鲁智深迈大步走过来,一进门愣住了,眼前的一大片纸对他而言好似千军万马,一时间他腿肚子开始哆嗦。确定只是沾满了墨水的宣纸后,鲁智深大喊,“武松兄弟,武二!你人呢?”


武松答应一声,继续写。鲁智深朝声音方向走去,让自己十分小心,不要碰到那些纸。于是从听到身武松声音到安然无恙地站在武松面前,鲁智深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等他到了武松近前,武松说,“大哥,我们吃饭去吧。”


说完武松全然不顾周围的纸,一掀一拨一踩,鲁智深张大了嘴看着武松把这些纸张墨迹踩得乱七八糟,连忙撅着屁股捡起来一张说:“可惜可惜,都被你踩了!”


“大哥,我写得很差,没什么可惜的啊。”


鲁智深一边对着宣纸吹气起一边说:“你写得很差那为什么还要写呢?”


“我想写好啊。”


鲁智深兴趣更浓了,问武松:“你想把字写好?你不是除了喝酒吃肉就是挥着双刀哼哼哈嘿吗?怎么有这种追求了?要当官了吗武都头?要官复原职吗?”


武松被鲁智深问得有点恼火,又不便发作,白了鲁智深一眼说,“大和尚你别罗嗦了,喝酒去!”


一天宋江在忠义厅里议事,在场的人不多,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在水泊沙滩边晒日光浴,不愿意来。武松突然冲到大厅里对大伙喊:“各位,我觉得大旗上的那几个字写得太娘娘腔了,看我写的这一副!”


说完不等大伙有所反应,武松摊开一副字,一尺高四尺长,白中带黄的宣纸,黑乎乎的四个大字,“替天行道”。


吴用哎呀一声,这会他才知道自己珍藏的几十尺宣纸是被武松给弄走了。他气急败坏地对武松喊道,“都头,都头!”


吴用的声音太纤细,而且水灵,被其他的声音淹没了。其他的声音主要就是笑声,一群头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连武松自己也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这么一来,大家不得不重视,于是走到字的近前,上下左右打量。仅仅打量是不够的,大家还评论了起来。


“霸气!霸气外露!”李逵大喊。


“字如其人!这四个字,犹如四把纯钢打造的戒刀,杀气逼人!”刘唐也随着大喊,羡慕不已。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都头这四把钢刀可谓大杀四方,四把钢刀在手,都头足以驰骋沙场,飞龙在天。”公孙胜饶有兴致地评论,李逵白了他一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字有气势,有魄力,完全可以和苏黄米蔡四家并列,武体,武体!”林冲满脸带笑说。


“如果武都头这字叫做武体,那么宋大哥的字是不是应该叫做宋体才对呢?”吕方突然冒出了一句,还看了看郭盛。郭盛连声说,“是啊是啊,宋大哥的字那一定是宋体,吴军师的字呢那就是吴体,吴体武体,都是自成一体!”


“花大哥的字就是花体!”一个人远远喊了一声,大伙哈哈哈笑了起来。


“柴大哥的字呢就是柴体!”又有人喊了声,大伙哈哈哈笑个不停,“花体柴体”,回味无穷。


宋江突然站起来,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还好阮氏三兄弟不爱写字,不然那就是阮体啊哈哈,阮体。”


大伙全都狂笑不已。可谁也不知道这他妈的到底怎么了,但是宋江在笑,大伙就不能停,这相当于宋江不笑大伙就不能笑一样。最后宋江突然一个急刹车,对大厅外面的喽啰喊道:“来人,按照武都头的这幅字给好好绣一幅杏黄旗,再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挂出去。”


大伙还在笑,很多人没听清楚,武松听清楚了,腾的一下蹦起来说,“这件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们帮我打下手就可以。”


宋江嘿嘿一笑,默认了。


几天后,天气阴沉沉的,一坨坨远道而来的乌云在梁山上空不愿意走了,大概觉得这里挺好玩的。武松一看,反正没下雨,就上去把旗子给换了,那几个字正是自己手书的“替天行道”几个大字。


和上次一样,还是没有人发觉旗子被换过了,大家压根不看大旗。但吴用心痛自己的宣纸,一眼发现了武松的字被挂在大旗上,猎猎作响。他迈开纤细的双腿朝宋江住处跑去,一进门就喊,“宋大哥,宋大哥,武松真的把他的字给挂了上去。”


“很好。”


吴用愣住了,咽了一口纤细的唾沫,接着说,“这怎么能很好呢,连他都能写几个字挂在大旗上面,其他头领也要挂自己的字怎么办?”


“也挂啊。”


吴用这次没有愣,而是直视宋江的瞳孔。两个人对视好一会,宋江突然笑盈盈地说,“军师啊,将来大伙都得去招安,都得去当个兵马统领都监之类的,不会写一手好字那混不开啊,也有损我梁山威名。你看,要不你就组织大家都来写写书法吧,说不定兄弟们中间有谁天赋高,练一练就能写得一手好字,这在圣上面前也是一件美事,今上如此酷爱书法,造诣非凡,万世典范。梁山必须人人皆书家啊。你要知道,如果能让圣心大悦,几个书法高手就抵得上无数场征伐厮杀啊。”


吴用双腿一紧,严肃地听宋江阐述。宋江接着说:“所以军师,你得想办法把大伙都组织起来,勤学书法,兼学工笔,务必让每个头领都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字画。”


吴用双腿继续夹紧,脸颊上的肉也噗噗噗抖了几下,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主意,如果是自己想到的,就算被宋江否定了,那也是在强化智多星美名啊。


宋江说,“最好办一个书馆来忙这件事吧。”


吴用以飞快的速度办成了“水泊梁山书道馆暨梁山书画纂刻协会”。在人员安排上是这样:终生名誉主席及学术总顾问:宋江、卢俊义;主席:吴用、公孙胜。


常务副主席:萧让、金大坚。


副主席包括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鲁智深、武松、董平、张清、杨志、徐宁、索超、戴宗,共16人。鲁智深知道这个结果之后,居然一言不发,默默地举起粗大的手指在同样粗大的大腿外侧写啊写啊,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除了16位副主席之外,还有16名常务理事,分别是刘唐、李逵、史进、穆弘、雷横、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杨雄、石秀、解珍、解宝、燕青。


所有108名头领那自然都是理事,成员也只局限这108名,吴用给“水泊梁山书道馆暨梁山书画纂刻协会”找了一个固定的场所,这个场所不大,只能容纳一百多人,名字就叫“宋斋”。至于一般兵士,吴用决定不管了,他实在找不到可以让梁山所有兵士都来练习书法的场地——水里水面地方确实大,总不能在水里写字吧。


有一天,大家打完仗回山,纷纷吵着要去喝酒,吴用大声吆喝道:“各位兄弟,大家分头去洗澡更衣,穿上宽松的内衣和白袍,然后我们去宋斋练书法啊。”


李逵说:“去你妈逼的,老子要去喝酒。”


武松哈哈哈大笑说,“逵,你这就是书画练得不够啊,你看你出口成脏,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能独当一面呢。”


李逵说,“你妈逼,我就是这样,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你打死我啊,反正我不怕。”


武松瞪了李逵一眼,确实,除了直接打死他,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但燕青突然冒了出来,抓着李逵一背一摔,不等李逵起来又是一背一摔,再来一背一摔,李逵哭着喊道,“小乙饶命,我去练书法,我去我去,我他妈的书之写之画之绘之。”


宋江等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胡闹。卢俊义突然说:“这个协会,其实缺一个关键的人,那就是秘书长。我看小乙就非常合适。”


大伙一阵沉默。


结果几天后出来了,戴宗兼任“水泊梁山书道观暨梁山书画纂刻协会”秘书长,宋清是常务副秘书长,燕青和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四人为副秘书长。


燕青没有什么不开心,每天还是笑眯眯的。他是一个事情多到忙不完的人,那会他正在琢磨一种乐曲,叫做“吉他”,是一种有六条弦的弹拨乐器。燕青已经捣鼓出来一个,抱在怀里,还专门为“吉他”写了一首歌,歌名叫做《新长征路上的大哥们》,歌词大意是: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哦哦哦哦哦哦哦,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镇三山已经死了


镇三山黄信一直为自己的外号而苦恼。这个外号是当年自己喝多了之后激愤之下给自己给自己取的。为什么激愤呢,简单得很,每个男人都会冒出来的状态而已,尤其是年轻时代。只是黄信完全没有想到清风山、二龙山和桃花山会有那么多的好汉落草。


更没想到的是,清风山、二龙山和桃花山的好汉们悉数到了梁山,大家成了兄弟。于是,黄信一直沉默寡言,生怕惹别人生气。


如果你跟黄信说,“黄信兄弟,喝一碗!”黄信会笑笑,喝了。


如果你跟黄信说,“黄信兄弟,我觉得秦明是个大傻逼啊,老婆被人杀了没几天就给忘了,跟花荣妹妹好得跟结发夫妻样的,是不是。”黄信会笑笑,举起碗一饮而尽。他就是这么沉默。


渐渐地,黄信不仅沉默,而且连笑都不敢笑了。他生怕自己充满军旅色彩的大笑脸让这群人不适。


对此吴用曾经摆出一副足智多谋的架势对黄信说过,“要不,黄信兄弟,你就换一个名号吧。比如叫‘镇三山挟五月赶浪无丝鬼见愁大头剑客’如何,反正你正好用一把丧门剑,叫你剑客也挺合适?”


黄信苦笑片刻,一言不发。


吴用急了,指着黄信说,“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啊!”


黄信捏捏自己的两腮的肉,恢复恢复肌肉的活力,然后说,“军师啊,我觉得你就是个傻逼。我无论换什么新的名号,都要大肆宣扬告诉别人吧,只要我一宣传,那就只会让别人想起我以前的名号镇三山。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拜三山!这个如何?”吴用足智多谋地问。


“拜你妈啊,我的策略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闭口不提自己以前的绰号,甚至话都不说了。再接下来,我连人都可有可无了,这样不就是不会刺激到鲁智深武松这帮兄弟了吗?”


“哦。那你应该叫入云龙才对。”吴用若有所思地说。


“我日,军事你还真是缺窍啊。我什么都不能叫,不管叫什么都是在提醒人家我以前叫镇三山。我最好名存实亡,被人视若无睹,懂不懂啊你!”


黄信被吴用气跑了,非常悲愤。他不理解以吴用的智商怎么就成了智多星了,毫无天理。早知道当年自己叫“镇四山”算了,把梁山也给镇了。


虽然黄信谨小慎微,玩着命压缩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有人看他不顺眼。一个人看别人不顺眼往往是因为那个人跟自己有几分相像,是同类。所以,看黄信最不顺眼的是杨志。鲁智深武松等人看黄信,那就是众生之一,天地精华而已。王英等人看黄信还是带着很大崇敬的。只有杨志,总是在想:我是殿前制使,他是兵马都监;我是名门之后,他也算是个大姓;我到了梁山他也到了梁山,还比我早,这他妈的凭什么呢?关键的是,他居然还叫镇三山,还敢一直都叫镇三山,哇哇哇。


于是,杨志在某天吃了败仗之后崩溃了,看谁都不顺眼,都想冲上去训几句:“你算什么鸟,我是名门之后,令公传人,你们算他妈的什么玩意,小心我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把你们全给砍翻,拿着你们人头去给官家当见面礼……哦,我想多了,我不是制使了,妈的,见鬼了……”杨志就这么一边想一边克制,一边克制一边使劲想,感觉有24个杨志在体内来回奔走。


黄信低头走过,杨志就火了,冲着黄信大喊:“姓黄的,站住,镇三山是吧?镇三山!去后街,给我打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好了给老子送来,我在杨公祠喝酒!”


黄信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一会,他到了梁山大寨左边的“世界之窗”,找到“中华风情”,再摸到“杨公祠”里面,递上荷叶包的十斤精肉臊子。杨志气呼呼地说,“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黄信的脸抽搐了一下,但由于近年来他说话极少,平均一个月不超过五句,脸上肌肉早已经僵硬,抽搐也不为人知。没多久他回来了,十斤肥臊子奉上。


“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臊子你祖宗,干死你个混蛋……”黄信终于吼了出来,拿起桌上的两包肉一左一右拍向杨志,杨志没有防备,左脸受了瘦肉右脸受了肥肉,当即就吐了。杨志吐的时候黄信也正在后悔莫及,因为臊子打人不痛,而他本意是一击致命的。他后悔莫及并告诫自己,不动手则已,一动就要有效,比如把杨志拍死。现在这样是无效的,错了,错了!


杨志随即蹦起来把正在反思的黄信打到在地,一直大骂,“镇三山是吧,镇你妈的三,镇你妈的山……”黄信没有还手之力,深深地沉浸在自责之中,低到尘埃里去了。


秦明闻讯赶来,顾不得杨志有哪些兄弟撑腰了,直接和杨志干了起来。杨志也不甘示弱,大喊道,“秦明畜生,打就打,我们别让哥哥们操心,我们只能在‘世界之窗’里面打,死活不论,如何!”


秦明应诺一声,两个人从杨家祠堂打到世界广场,再打到亚洲区、美洲区、非洲区、大洋洲区、欧洲区和雕塑园,最后一直打到国际街。两个都是好手,势均力敌。问题在于,杨志是一个人到这里喝闷酒的,除了三五个小卒没有其他兄弟一起来,而秦明有个黄信在旁边。打得难分难解时,黄信偷偷绕到杨志身后,在他耳边舔了舔。杨志一阵心慌,秦明的大拳头呼啸而来,一声惨叫,杨志满脸是血躺在地上,秦明再一脚,踏在杨志脸上。


杨志这个时候突然清醒了许多,身体里的24个杨志渐渐变成了12个,又变成6个,再变成3个,最后变成一个半。那半个杨志特不服气,但那一个杨志已经喊起来,“秦明哥哥饶命,看在你排名什么的都比我靠前份上,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秦明也是极精明的,他招呼众位小卒围过来说,“各位,做个见证,如果杨志兄弟能答应我三件事,我就松脚,而且不把这事说出去,大家也都不许说。如果他杨志不答应,那么我不仅还要再踹几脚,踢他个半死,各位也可以大肆宣扬,说青面兽杨志被我秦明踩在脚下求饶。如何?”


大伙一起喊:“好耶……”


杨志也连声答应。


秦明说:“这第一件事,是再也不许找黄信麻烦!”


杨志答应。身体里的那半个杨志还是不服气,想着以后让武松来收拾黄信。武松有时候就是个大白痴,给他五斤酒他就可以去帮你干世界上任何事。


秦明接着说,“这第二件事是,你去跟刚才黄信一样,给我弄十斤精肉,切成臊子,不带半点肥肉;切十斤肥肉臊子,不带半点精肉;切十斤筋骨臊子,不带半点肉星。不许别人动手,只能你自己来!”


一听这话,杨志不顾嘴里嘴外满是尘土沙子,大叫起来,“这是三件事啊,不是一件事,秦明你他妈的好好想想。”


秦明一愣,杨志继续喊:“秦明你就是没脑子,老婆被宋江花荣杀了,你还跟他们当兄弟,现在你又脑子出问题了,非要把三件事说成一件事,你好好想想,这到底是一件事还是三件事啊!”


秦明深深地愣住了,杨志蹦起来。两个人继续打,打得“世界之窗”一片狼藉。黄信突然跳出来,对两个人大喊:“两位哥哥住手,两位哥哥住手,镇三山黄信已经死了!”


“我镇三山已经死了!”


秦明和杨志不由得都放缓了手脚,为了防止偷袭,他们搂抱在一起,胸贴胸,胡子戳进胡子,两人一齐扭头看着黄信,好生奇怪。


“我镇三山黄信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为梁山马军小彪将兼远探出哨头领黄信,现在只有地煞星黄信,只有各位的兄弟黄信,只有两位哥哥的部下黄信!”


秦明和杨志张大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黄信接着说:“所以我求两位哥哥,两位大哥,你们别打了。为了已经死去的我你们打这么久,不值得的,太不值得了。你们的盖世武功还是用在沙场上吧,我黄信已经死了,现在的黄信唯两位哥哥马首是瞻啊,你们别打了,你们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娘……”


秦明首先崩溃了,撒开杨志扑向黄信,抱住黄信的脑袋哭了起来。杨志呢,挺得意的,发了一通邪火,不仅没有什么后果,还收了一个小弟,真美啊。


从此以后,三个人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黄信继续尽心尽力,从不说话,只顾办事。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得令”!时间久了,大伙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外号叫“镇三山”还是“荡三江”了。有人打趣说:“要不黄信就叫‘铁舌头’吧。”黄信就当没听到,其他人也就不多提了。


杨志居然渐渐变成了和黄信最好的兄弟,两个人常常一起喝酒,一起呵呵大笑。杨志有次喝高兴了,搂着黄信的肩膀抒情地说:“黄兄弟,你说啊,我们还真他妈的像!”


黄信没说话,用操练已久的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了看杨志,那意思是,“说嘛。”


“我是殿前制使,你是兵马都监;我是名门之后,你也算是个大姓;我到了梁山你也到了梁山,虽然你比我早了点,但我到二龙山的也不算晚,到了二龙山也算是梁山预备队了,哈哈哈。兄弟你说我们像不像!我觉得啊,我们就是他妈的不分彼此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不是啊兄弟?”


黄信还是没说话,而是端起一碗酒,直直地伸到了杨志的脑袋后面,胳膊一弯,这碗酒又到了自己嘴边。做完这些,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杨志,杨志“哦哦哦”几声,如法炮制,激动得大手直抖,酒洒了一身。然后,两个人使劲往后一仰,把嘴边的酒全给倒进了自己的大嘴里。


爽啊,两个人喝完之后都感慨,继续喝。就这么两个人都喝多了。喝多了的杨志问黄信:“我说黄信兄弟,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今天就问问你,如何?”


黄信哈哈一笑。杨志问:“那天在世界之窗,我跟秦明哥哥打了个平手,势均力敌。我们可是说好了生死莫论的,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能轻易要了我的命,你当然更可以。如果你杀了我,以秦明哥哥跟宋大哥的关系,再加上花荣跟宋大哥的关系,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最多算你情绪失控,把你打个半死也就拉倒了。你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杀手呢?”


黄信笑而不语。杨志继续唠叨说:“哈哈,我就知道黄信兄弟你是个好人啊。你这么一好,就让兄弟我多活了这么多天啊!”


黄信卷着舌头但是冷冷地说:“你觉得你这还算活着吗?你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画/王树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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