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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16个故事
作者供图
无知少女的觉醒之路
黛子夫
我是几天前突然作出考研这个打算的。我与向近轩的故事也在这里失去了被纪念的意义。
一
那夜凌晨3点，电台在讨论着'睿智与无知'的话题。里面柔和的女中音谈到爱情，她说了塞林格的那段话。我把自己捂在被窝里，眼泪鼻涕混成一片。手机在不停地震动，忽明忽暗的屏幕把天花板映成了惨白的银河。向近轩在尝试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未接的情况下，又开始尝试将短信一条一条的塞爆我的手机。我努力看了头几条，便关了机。他说他是无知，求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可是向近轩，你不知道，在这三年里我已经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你看不见，无意外地，也不珍惜。
我和向近轩是通过书信认识的。三年前，我在万人百日冲刺的紧张态势中奋战高考，大家你推我搡，你争我抢。语文老师是位端庄的太太，一天在课上她告诉我：'远黛你这篇习作写的不错，就是积极色彩少了点儿，你改改，把题目也换了，老师帮你投稿。'我正啃着一道物理题，抬起头木然的说好，脑子里却还在弹簧小滑块的动量守恒上。我是唯一一个被特批可以在语文课上学习其他科目的学生。有一个原因是我语文不错，还有一个原因是也只有语文不错。
理所当然地，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发表了。又同样理所当然地，在语文老师给我样刊的周末，我就被班主任叫去喝茶。他问我：'远黛，你的理想是什么？'我说当作家，班主任纠正：'我的意思是你想考哪所大学？'我说哪所大学将来能当作家就去哪所。后来班主任便皱着眉把我赶出了办公室。
那皱眉的神情让多年之后的我不可遏止地想到了你。记得你问过我同样的问题，然后你回答我说：'你还是当老师吧，我喜欢安稳的人。'带着一种不可理解地厌恶和失望。你与班主任一样如此相似的将我视为异物。你不了解，近轩，被自己心爱的人当作怪物是多么的痛楚。
我清楚的记得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就收到了你的信，盖着成都的邮戳，信封上安静的躺着你的名字，向近轩。我在回宿舍的路上读完了它，害怕而又悸动，春日如今天这般浸润在我肩上。信很短，你说你看了我发表的文章，觉得我和你很像，就如同我们的名字一样，高远黛，向近轩，也希望我以后能坚持做自己就好。
信的最后一行，你写着——高山落远黛，向晚叩近轩。
所以，你变了。可能因为我对故事的开场记得过于清楚，以至于这三年里你每一分毫的变化都引得我敏感万分、脆弱不已。曾有人写过，陷入爱情的女人头脑会变得很笨，可上帝用无限倍放大的记忆力来弥补她们，尤其是对自己心爱的男人。我把这段话递给你看，你歪嘴一笑，自以为是地再一次包容了我的矫情。但是近轩你不明白，这大概是每一对相爱的人吵架的缘由，也大概是我的绝望被无限倍放大的根结。我突然明白了这三年来一直被我所始终固执忽视的现实，你当初所认为我们的相同，只不过是一篇被语文老师修剪过的成果。
二
原来一切结局都理所当然，早有伏笔。
在高考冲刺的剩余日子里，我们约定，考完试就见面。于是，一个燥热的夏天，你从车站匆匆跑过来说：'你好哇，高远黛，见到你真高兴。'这直白的问候，让我想到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你好哇，李银河，见到你真高兴。
你曾趴在我们学校自习室的桌子上，扯过我的一只胳膊，压在你脸下，用一支圆珠笔歪歪斜斜的给我的腕子上画手表。小时候幼稚的游戏。你一边画一边碎碎念地对我说：'林夕说，你是我这一生等了半世未拆的礼物；夏目漱石说，今晚月色真美；玛格丽特说，我在床上，饭在锅里；归有光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远黛，这么多表白，你喜欢哪一种？'我正忙着准备学年论文，头也没抬的回答你：'我只喜欢王小波的那一种。'你慢慢地说：'你这么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我感受到了你的皱眉，我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可是，近轩，就因为两年前你的一声招呼，让我重新把《黄金时代》读了六七遍。你哪里知道，被你遗忘的记忆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三年前，我以理科生的身份选了中文系，去了毫不相干的天津。你为来天津，重考了一年。
新生报名，我去火车站接你。那天风很大，你立在车站的进风口，我的世界满是你的味道。你把我搂在怀里，说：'头发还是那么长，真好看。'那时的你约摸还没有皱眉的习惯。
我是个相对内向的人，这一点我与你相识三年我以为你很了解。可是事实证明，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当作一件任务来做，就像每天的起床穿衣一样，你离不开它，却从不走心。所以我们人生中的3年，必然地成为了一个故事，也只能称它为故事，毫无意义，不是根植在彼此心里，不是和生命长在一起的东西。所以当你开始频繁地皱眉，频繁地抱怨我过于文静，头发太长，中分不好看，腰臀比例不够完美的时候，我已知道你忘了本来的高远黛。
你领了兼职打工的工资，带我去吃学校附近的东北小炒。天很冷，你说话哈出的气体，形成了一道隔墙，似雾里，让我看不清你。
你很好地拿捏着语气，似不经意的告诉我，你打工的地方有一个女生很帅气，可以口无遮拦的骂脏话，你被她蹲在地上抽烟的样子深深迷住了。蜻蜓点水般说完这些的你，从上而下看着我，深深地、静静地盯着，似有所期望，饱含期许。
三
向近轩，你是希望我变成那种样子么？
我看着你的眼眸，浑身发冷，是我这三年来冷得最彻底的一次。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卷着所有的璀璨伸向了地狱。眼前的汤依旧冒着热气。
'我做不到，别想让我成为任何人。'我的目光轻轻抚过你眉间的沟壑，落在你的眼睛里。
你敷衍地笑了笑，夹了口菜，偏过头，把目光移向别处。
64天前的晚上你来找我，我拉着你冲上教学楼顶楼。顶楼的墙体是玻璃的，可以看到外面。我靠在墙角，你环着我，把脸贴的很近，近到我不敢放肆地呼吸。你闭着眼，缓而轻地给我絮说着关于你的一切，我安静的数着你的睫毛。你说到了你父母，说你父亲是个内向不善言辞的人。你很讨厌他。我突然说，那我喜欢你父亲。你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并没有睁开，只是低头用你的鼻尖缓缓地在我的鼻尖上打着圈儿，许久，张嘴含住了我的唇。只是轻柔而短暂的一含，便松开了。
你说：'你就是个怪胎，一朵奇葩！你太不会来事儿了，这一点我很失望。你看看你身边的人，多学着点儿，好么？'
我突然爆发，毫无预兆地一把将你推开：'你管我！'
你就这样戳中了我，弄得生痛。
'你是我媳妇！我不管你谁管你！'你也急了。
红着眼，皱着眉。
那天晚上我跑掉了，抱歉我就是这样残缺与固执。尽管知道你说的完全对，也不愿听到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偏执的幻想自己的缺点被无限度包容和不介意，那才是爱情。我偏执地认为你对我充满了嫌弃与不满。和你在一起久了，偏执地认为，自己就是个怪物。
所以，我逐渐放弃了任何反驳和抵抗。你嫌我不活泼不阳光，我假装大笑；你嫌我不会社交、为人处世，我强迫自己去和带着面具的陌生人说话；你让我把长头发绞了，去留刘海，就因为你现在觉得短发女生更有味道，我都照做了。因为知道无论我多说什么，你都不会发现我不活泼，但安安静静也蛮好看，也不会觉得我不会唱歌，但弹琴、画画、写东西却不赖。一切都是徒劳，又何必再挣扎。
我顶着短发回到宿舍。舍友告诉我：'好看，但不是你了。'
你满意地笑：'终于越来越听我的话了，不错。'
我没有回答，静静站在你旁边，双手垂立。望着远处，夕阳里一只大鸟扑翅而过。
难道这是好的开始么？
这就是为什么你对于我提出分手无比惊诧的原因。近轩，你在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塑造我，并且得意洋洋、自得其乐。你爱你自己，你不爱我。
我知道时间久了一个人是会变的，但我却一直把你漏在定律的尺量之外。给我写信，爱摸我头发，为我挡风，笑着说'你好哇'的少年早已踏着时间西归去。对哇，哥贝克力神庙都逃不过时间，何况我们。
我觉得我有必要回一趟家，去看看成就现在的高远黛的爸妈。我很骄傲。
我踏上西去的火车，眼里荒芜的戈壁呼啸而过，杂草落日圆。耳旁一个南方口音的小姑娘把水灵灵的脸蛋贴着车窗，大声对她妈妈讲：'这儿怎么长得哪儿都一样啊！真丑！'我竟有些愧疚，为这儿的景色给别人带不去欢愉而感到抱歉和自责。突然就想到你，我恰好成了你不喜欢的样子。
不怪我，也不怪你。
情人节我翻着被玫瑰合照刷屏了的朋友圈，却没有收到你的一颗字。
你说你忘了情人节，开始不停地打电话给我道歉，你说你给我卡里打了钱，作为补偿。我笑着说没关系。
是真的没关系。
你总是习惯用物质来提醒彼此爱的存在感，你说这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可是近轩你不会明白，我远黛从头至尾所渴望的根本不在于此。我要你爱本身的我，就像我爱你一样，是融在生命里的，是被体征所刻在身体里的。
我为此和你吵过无数次。有一晚我哭了，四周寂静，你依旧无动于衷。校园的流浪狗跑来我身边，眼滴溜溜的圆如月。
四
回家后，爸爸在阳台雕木根，曾经扛我过肩头的手臂一抖一抖。妈妈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河岳英灵集》，眼镜架边划过温柔地光。爸爸喜根雕，妈妈喜诗。爸爸工竹笛，妈妈善琴。似乎从一开始就这样。
三年前我们自以为是命运的主宰，三年后却终躲不过命运。我们都是凡人，无知而又狂妄自大。你无知到不懂来好好珍惜爱护，我无知到不愿为了与你的三年而变成别人，牺牲自己。何以与命运抗衡？
爱情本来的样子，我们都看不透。
闺蜜昨天告诉我她每次和男友吵架，对方都会哭。我突然想到你，你对我的每一句抱怨都红着眼眶。是在哭么？是在哭吧。
这三年来我残缺的固执也一定在折磨着你，一点点耗尽你对我的所有期许。对哇，人不可能一成不变的吧。而我守着自己，对你来讲也是愚蠢的残忍。而这些，我却丝毫未曾想过。
可如今故事已经结束了，记载这段记忆的纸旧得发黄。我把它放在心的枝梢末端，伸手探不到的地方。
今早收到了你的短信，说你又梦到了我，心好累。
我没有点开它，也没有回。它始终用未读的蓝色躺在一堆短信中，标榜着自己的醒目。
我踏上了回校的火车，很不幸，没能与来时的南方小女孩儿再次相遇。不知她是否习惯了戈壁的样子，读懂了它溢在胸中的、渗进月光与风的情感。如果没有，也别为它植树，会有痴迷它的人来到这里，朝圣般地亲吻它裸露千年的苍脊。向近轩，其实我比你更无知。
我决定考研。按着语文老师改过的文章埋下了我们的结局，而被班主任否定过的理想却依然在生长。
高山远黛尽散去，向晚近轩无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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