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出生日期，有时会对他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比如，山东一位名叫常升的高考生，他的生日碰巧就在光棍节那天。他填报志愿的密码是“姓名+生日”，非常好记，但不幸的是，这个尾号是四个1的密码碰巧被同窗好友郭某看到了。郭某为了消除竞争威胁，偷偷进入官网替常升改掉了志愿，并导致他落选。看到这个故事，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如果常升出生在一个比较复杂的日子，他说不定就能逃过人生中的一个大麻烦了。
即使是在一个小时代里，被篡改志愿这样的事也只能算是“小悲剧”。事情闹大之后，有关方面非常重视，考试院和有关高校积极沟通协调，很快恢复了常升的志愿并予以录取。这么看起来，出生在光棍节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篡改志愿的郭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本来已经被录取，却因为事情败露被抓了起来，还很可能被判刑。改掉别人的志愿，本来可能只是脑子里闪过的一个邪恶念头，但当他真正予以实施时，他的人生也就坍塌了。在看守所里，他会怎样反思自己的过错呢？是怪别人的生日太好记，还是怪自己的三观太不稳定？
在我这样的旁观者看来，整个事件中最令人欣慰之处，不是常升被追加录取，而是常升面对媒体时说过的一番话。他说，“我不想惩罚他，也没有想要追究他的责任。事已至此，希望能对他从轻处罚，毕竟他还是个学生”。在自己还前途未卜的时候，一个被损害和伤害的人，能够平心静气地宽恕对方，这是一种相当达观的心态，也是这个“小悲剧”里最有意义的救赎。郭某因为触犯了刑律，是否被追究并不由常升说了算。但是，判不判在你，原谅不原谅在我，这样的以德报怨，实在能给这个戾气弥漫的时代带来很多抚慰。
前不久看过的另一则新闻，所带来的感受就与此有所不同。四川达州在暴雨过后出现内涝，一位12岁的小女孩牵着一位60岁的老妇人一起过马路，不幸双双被水流冲倒。吃瓜群众挺身而出，将老妇人救了起来，但谁也没发现小女孩被冲到了一辆小汽车的下面。最终，这个含苞未放的美丽生命凋谢在城市的浊水里。
悲剧发生之后，小女孩的家人找到了那个受助之后离开现场的老妇人，要追究她的责任，甚至逼得她当众下跪。这位老妇人究竟有没有责任呢？或许是有的。但是，如果回到现场，如果回到湍急的污泥浊水之中，一个刚刚被救起来的老人，是否还有能力辨认并寻找那个小女孩，恐怕是个疑问。虽然我非常理解女孩家人的丧亲之痛，非常理解他们找个说法的迫切心情，但我仍然很难认同他们追责的方式。他们对受助者所施加的侮辱，几乎消解了小女孩所表现出的崇高，至少是部分遮蔽了那个美丽生命的最后光亮。悲剧再往前走一步，就变成了闹剧。他们在悲伤中所要寻求的，难道就是这样的救赎么？
我曾经说过，羞愧是这个时代非常稀缺的事物。但比羞愧更加稀缺的，是另一种同样古老的价值，即宽恕。只要心中还有道德律，人们多少都会因为犯错而感到羞愧。但表达宽恕就困难得多，因为宽恕不仅意味着推己及人的情感反馈，还需要克服内心的创伤，用行为表现出对犯错者的怜悯与尊重。宽恕不可能来自人性的软弱，而必须有更深厚的价值来源。可是，我们是否还拥有这种来自历史与大地的人性甘泉呢？
宽恕的缺席，给我们的社会带来很多问题，也给社会治理带来很多难题。锱铢必较制造了公共生活的紧张，以牙还牙则衍生出对私力救济的迷恋。这种因价值空洞所导致的破败之感，是再好的法治也难以弥补的。
（文/蔡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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