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患癌教师讨公道，为何只能靠愤怒？

愤怒，是一种本能，据说三个月大的婴儿都会有愤怒的表现。或许正因为它是一种本能吧，它经常也是不假思索的，难以控制的。如果有一件事瞬间引发了大多数人的愤怒，就说明这事可能触碰了无需太多思考就能明白的底线。比如，背叛婚姻、践踏生命尊严，会瞬间点燃人们的愤怒情绪。所以有人说，尽管集体愤怒看起来有点可怕，局面不够优雅，却能证明某种朴素正义感的存在。换句话说，如果集体还能够愤怒，说明某些底线没有被人遗忘。

在共同的底线价值面前，相对矫情的优雅，集体性愤怒可能更像是一件好事。最近一段时间，除了王宝强的离婚事件以外，引起了集体性愤怒的大概要算兰州交通大学博文学院教师刘伶俐被解雇一事。刘伶俐，是一位积极上进的普通姑娘，原来在挂靠于兰州交通大学名下民办性质的二级学院教书。因为突如其来的癌症，不得不中断教学请假治疗。可在她治疗期间，学校枉顾劳动合同法，以旷工为由将其开除。尽管当地法院判定学校开除决定无效，责令恢复劳动合同关系，但学校始终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直至刘伶俐去世。

这个事情在网络发酵，越闹越大，最终是网友一边倒的愤怒为刘伶俐讨回了迟来的公道。人们指责该学院冷血无情。迫于压力，学校宣布恢复与刘伶俐的合同关系，补足工资和社保，又在官网挂出道歉信，该院院长陈玲也登门道歉，并提供总共50万元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赔偿。不过种种事后的补救，似乎并没有阻止井喷的愤怒，网友从骂该学院冷血转而质疑其作秀、卸责、虚伪，更有媒体起底该学院院长陈玲，指其学历造假、欺世盗名。对这所学院的领导来说，他们估计没有预料到：法律奈何不了他们，舆论却能把他们的安逸的小船掀翻。

事实证明，网友的愤怒并不是非理性的。该学院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开除”手段解除患病职工劳动合同，与刘伶俐同样遭遇的老师至今还在维权呢。开除，是个负面词汇，是一种最严厉的处分形式，适用于严重违法乱纪的职工。这个学院本可以走正常的法律途径解除患重疾职工的合同，之所以多次利用开除手段，主要原因可能是这种方法简单高效，能以最快的速度摆脱他们眼里的“包袱”。而且，从刘伶俐的遭遇可以看出，被开除的职工寻求劳动仲裁很艰难，利用法律维权的成本很高，就算最终胜诉，也未必能得到赔偿。开除生病的职工，相当于把生病当成错误和污点。这是一种断人后路的残酷行径，试想，假如刘伶俐没有去世，而且治好了病，等有一天想重新找工作，这个“开除”的污点也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烦恼。

刘伶俐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个家庭的希望，平凡、上进，力求安稳平静的生活。但她再怎么努力，还是敌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其实，只要不生病，一切都好，是疾病把一切希望烧成了灰烬，也是疾病把所有枉法无德推上了台面。一个自称大学的机构冷血开除患病员工，让人寒心，但这事最刺痛人心的地方，或许是它用近乎残忍的方式展示了一个普通家庭真实的脆弱。这种脆弱，不专属于刘伶俐和她的家庭，而是属于所有像刘伶俐这样的普通人。通过刘伶俐的遭遇，很多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拥挤和竞争激烈的城市里，他们拿着低廉的薪水，没有大病医保，没有储蓄积累，随时都可能被一场大病吞噬。有人说，别说这样一个民办学院，就算是华为这样的大企业，也没法为职工致命的疾病兜底。但我想说的是，一切依法办事就好，不指望企业当慈善机构，但也不能在伤口上撒盐、给踉踉跄跄的生命踹上一脚。这不是不道德，这是害人夺命。

迟来的道歉和赔偿，是因为偶然的舆论力量促成的，而不是因为守护我们的法治力量。没有人敢保证，我们这个社会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孤立无援的刘伶俐，下一个刘伶俐会不会是自己。所以，就算这个学院努力道歉，也没法消除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力感。人们的愤怒停不下来，不仅是因为生命尊严被践踏，更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时刻面临刘伶俐那样的风险，而且，同样无力承担。愤怒，源自朴素的正义感，更源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几滴聚光灯下的眼泪，几十万息事宁人的赔偿款，是没法解除这种无力感的。这是心病，吃补药，无效。唯独稳定有效的法律，公平竞争的游戏规则，才是人们心神安宁的良药。

（文/曾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