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风丨文
在《百年越剧》里，筱丹桂的影象只是片时乍现，却让人不胜感喟 。记得陈娟 《昙花梦》的开头，就是筱丹桂的死，整个上海滩都在论说着这个香消泥尘的越剧红伶 。民国期间，自戕而殒的红伶并不鲜见，而真正轰动全国的并不多，除了阮玲玉，就是筱丹桂了。而且，她们都死当芳韶，为谣诼所没。
越剧是个年轻的剧种，却发展极迅。民国时期是越剧的初创，发展，和趋向成熟的阶段，这一时期，名家辈出，争艳斗奇。其时，坊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三花不如一娟，一娟不如一丹。”“三花”说的是早期的女子越剧名伶，施银花，赵瑞花，王杏花 ；“一娟”是说相较 “三花”稍后的姚水娟；“一丹”就是后来居上，红透津沪的筱丹桂了，其声势直逼评剧皇后白玉霜。筱丹桂也是第一个被誉为“皇后”的越剧名伶。
筱丹桂与她饰演的《山河恋》中的宓姬↑
筱丹桂出生于越剧发源地浙江嵊县的一个贫寒之家，小小年纪就进了戏班。她是天生唱戏的料，彩衣披上，胭脂涂上，就是活生生古代的佳人美妇，爱恨怒怨，悲痴喜嗔都能触及人肠。很快就出了科，挑起大梁，有了包银 。张春帆出现了，这个上海滩戏剧界的一个狠角色，把小有名气的筱丹桂带至沪上。张春帆看到筱丹桂的潜力，动用其身边的资源，对筱丹桂加以精心地包装和推广。筱丹桂也表现得相当卖力，拿出看家本领，在舞台上咿呀呢哝，唱念做打，无不夺人之目，动人之魂。几乎一夜之间，筱丹桂红透上海滩。
筱丹桂与张春帆的关系，是旗下艺人与经纪老板的关系。但是，张春帆很快就占有了筱丹桂。张春帆是有妇之夫，又是猎艳高手，筱丹桂在坠入张春帆的罗网之后，就成了张春帆的妾侍。筱丹桂的舞台姐妹们，有的和她一样薄命，逝如昙花，比如“闪电小生”马樟花。多数还是幸运地终在岁月的臂弯里老去，从繁华换而为萧疏。在她们的记忆里，筱丹桂是个老实，沉默的女孩子。《越剧百年》里，徐玉兰，傅全香，袁雪芬，提起筱丹桂就不胜唏嘘。在她们印象里，筱丹桂是和她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可是，突然筱丹桂就和她们拉开了距离。后来，她们才知道，筱丹桂已失去了自由。
御了妆的筱丹桂，不过中人之姿，但是，一上了妆，就像换了个人，俏丽艳美，风姿绰约。筱丹桂又文武全才，一站在台上，便足以颠倒众生。大红大紫的筱丹桂就成了攥在张春帆手里的摇钱树。为了吸引更多观众，张春帆让筱丹桂演了不少粉戏。《马寡妇开店》里寡妇春情欲燃的心理，筱丹桂演绎得非常精准生动，筱丹桂一上场，观众便即欢声雷动。据说每到剧场观众廖寂之时，张春帆就让筱丹桂串演《马寡妇开店》，剧场很快就人满为患。粉戏虽然赚钱，可是它也是伐誉之斧。
上海滩各种小报多如牛毛，女明星和女戏子是这些小报评说的焦点。为了增加发行，它们往往会歪曲事实，添油加醋。筱丹桂上演的粉戏，以及她与张春帆的关系，着实让这些小报不胜兴奋。这给筱丹桂带来很多的烦恼和压力。但她毫无干预和摆脱之力，只好默默忍受。表面上，筱丹桂是一代红伶，实则，她也不过是身不由主的弱女子。人们看到的是光华，是喧腾，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咽下了多少清凄的泪水。做为一个对越剧满怀热忱的表演者，筱丹桂不甘心在舞台上也缚手缚脚。她在好姐妹袁雪芬等人的影响下，也锐意革新，演了不少新戏，好戏。
《山河恋》
一九四七年，沪上越剧名伶们，不堪忍受剧场老板们的重重盘剥和束缚，以尹桂芳，袁雪芬，傅全香，竺水招，徐玉兰等十位越剧界代表，准备筹建培养越剧人材的学校，组建自己的剧场。这十位代表，即越剧史上赫赫有名的 “越剧十姐妹”，筱丹桂是当时最红的女伶，虽然受到张春帆的种种禁制，她还是走出了笼子，投入到姐妹们的怀抱，也列身于十姐妹中。傅全香回忆那时的筱丹桂，说，筱丹桂显然很高兴能和姐妹们在一起，只是她还是很沉默，有所避忌。红遍上海滩的越剧头牌，光环都是给别人看的，个人的无尽忧戚与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论如何，她还有所留恋，那就是她热爱的越剧。她和姐妹们一起推进越剧的改革，又一起在舞台上越舞曼吟，也便忘记那些无奈的缠绊。
义演《山河恋》的越剧十姐妹
为了筹建戏校和组建剧场，十姐妹联手义演。她们把法国大仲马的名著《侠隐记》同东周列国的背景结合在一处，创作出 《山河恋》这样故事性强，又唱腔优美的江山美人的大戏来 。筱丹桂饰演的是戏份吃重的反角儿宓姬。《山河恋》一开演便引起哄动，连番上演，仍是一票难求 。这给十姐妹带来莫大的信心。筱丹桂也更热心于改革了。为了排练新戏，筱丹桂和导演冷山接触得比较多。有一次，筱丹桂到大华影院观影，中途遇到冷山，因两人都不曾买到票，就交谈了很多，却给张春帆说成是两人不清白。筱丹桂解释无效，张春帆盛气凌人地在人前羞辱筱丹桂，甚至让冷山在筱丹桂和他跟前下跪。筱丹桂忍辱含屈地想到这些年在华丽外壳下度过的非人生活，想着想着，一条绝路就横在了她面前。
10月13日下午，身心俱疲的筱丹桂服下来沙尔，与世永诀。
弥留之际，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越剧皇后咬破手指，写下了 “做人难，难做人，死了 ”八个鲜红淋漓的大字。这是筱丹桂生命的写照，也是她对践踏其生命者的怨诉。那天晚上，好姐妹徐玉兰演出完，残妆还在脸上，还没从剧情里出来，就听见有人说“春凤死了” ！钱春凤是筱丹桂的本名。徐玉兰和筱丹桂多次合作，一个是风流俊爽的小生，一个是妩媚娇美的花旦，她们的情谊很是深厚。徐玉兰完全不能相信，筱丹桂就这么悄无声息又乍然无别地脱尘离世而去。筱丹桂同门师姐妹周宝奎对筱丹桂的死叙述相当详细。她说筱丹桂服药后被发现就被送往医院，但是，路上车又出了问题，延耽了不少时间，到了医院，医生的抢救也有问题。就这样，筱丹桂这朵艳红如霞也如血的桂中绝品，飘落了，掩没了，香消芳匿了 。
筱丹桂与徐玉兰
筱丹桂死后，整个上海滩都鼎沸了，也沉默了。所有的越剧班都停演了，那些筱丹桂的舞台姐妹们，都带着愤怒，含着泪水，来为她送行。张春帆也被“越剧十姐妹”剩余的九位给送上法庭，指其教唆筱丹桂。只是张春帆被拘不久就被放出。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张春帆才被新政府 “绳之以法”。这里不想讨论关于张春帆的罪名，很多资料对其评述是有出入的，在这里，且不多论。这里只想说的是，在那个时代里，女子生存的艰难，她们对命运的把握往往是无力的。民国并不是现代人想像的那般巧致美好，它的文化高含量并不能否定其制度的陈腐，社会的不居，民生的艰涩。筱丹桂，若生逢今世，便是越剧表演艺术家了，是要受到应有的尊崇的。而在那个时代，筱丹桂即使被誉为越剧皇后，她在张春帆们的眼中也不过是个用来摇钱和玩弄的没有地位的戏子。
红颜薄命，往往是因为寄住红颜的那个世道不够厚道。所以，无论如何，那隔世般的一抹桂花香隐隐拂过时，我又回复了对我寄住之世应有的好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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