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尔·哈林顿
译/钟玉珏
尸体在绞刑架上晃晃悠悠，人们在底下眼巴巴地看着。恶徒会趁着黑夜，砍掉尸体的手、大拇指，甚至男性的“那话儿”，因为大家相信这些各有魔力。有人会偷走挂在木柱上的断头，拿回家充作恐怖纪念品。
弗兰茨·施密特于1591年5月18日对汉斯·弗尔切尔（Hans Fröschel）执行死刑。这幅画出现在法庭一本死刑记录的空白处。图源：维基
16世纪是文艺复兴的时代，但它也被成为“刽子手的黄金时代”。弗朗茨·施密特（Franz Schmidt，编者注：不是那个奥地利的作曲家）是那时最富盛名的斩首大师，他一生斩首394人，拷问、鞭笞、毁容的犯人不计其数。在当时，刽子手和娼妓、屠夫一样，是下流行业。不过刽子手的收入还不错，他们自有他们的生财之道，“商品”就是他们每天经手的死人们。
尽管弗朗茨的工作主要是和活人打交道，包括囚犯、官员、病患等对象，不过他也花大量时间和死人为伍。部分死囚安葬于土地，和一般死者无异。但绝大多数人的下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被绞死的盗贼、尸体遭轮刑肢解的杀人犯，曝尸野外，任大自然的力量摧残，最后掉入绞刑台下的坑洞。其他死者的尸体则交给刽子手用于解剖或其他用途，绝不容有丝毫浪费。
弗朗茨鞭打四名罪犯，将他们流放到外地。
在欧洲进入近代之前，学院出身的医生及民俗疗者普遍认为，尸体拥有巨大的治愈能力，因此在弗朗茨的时代，将人体残骸拿来食用、穿戴、用作医疗用途，却是家常便饭。
相信人尸可医病的观念最早可追溯到古罗马学者老普林尼，一直流行至18 世纪。尽管这种做法明显涉及巫术，当时几乎所有专业医生都坚称，死尸可治病的立论基础建立在自然哲学和人类解剖学之上。追随医生帕拉塞尔苏斯的信徒（又名“化学大夫”）主张，人体的皮肤、血液、骨骼类似某些矿物质与植物，能将灵力传给病患，进而治愈疾病。受古典医学训练的盖伦派医生则讥讽这种近于巫术的解释，坚称尸体之所以能用来治病，在于平衡了病患体内的四种体液（血液、黏液、黑胆液、黄胆液）。
犯人被行刑后，四肢和头颅在刑场上被公开展示。
总之，不管属于哪一派、受过正规训练与否，几乎所有行医者一致认为，刚死不久的尸体有治病奇效。
而其中血液具有最强大的药效。血液是“最高贵的体液”，用途不胜枚举，包括疏通血栓、预防脾脏疼痛、止咳、减少痉挛抽搐、疏通经血，甚至缓解肠胃胀气。由于年龄和精力决定了血液的疗效，年轻罪犯伏法后瞬间冒出的鲜血格外珍贵，因其鲜血尚保存旺盛的生命力。癫痫症患者急于饮下死囚温热的鲜血，常在绞刑台旁边排队，等着刽子手砍下死囚脑袋。这场景在弗朗茨那个年代不足为奇。（编者注：巧合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理论也出现在中国，鲁迅《药》里的老栓不就在行刑台旁等着用洋钱换一个人血馒头吗？）
1854年，首次见到两名年轻女子被送上绞架。
面对强大的“医疗需求”，刽子手也就化身尸体贩子。17世纪中叶以前，弗朗茨和同行们几乎垄断了医疗用人体脏器的买卖市场。许多刽子手兼营副业，将人体器官与部位卖给药剂师或其他行医的顾客。
稀奇古怪的药方也就出现在了官方的药典上：“人骨粉”、“腌渍人肉”、人油、“人骨粉”盐粒、人骨酒（人骨熬煮后提炼的药水），还有一种看上去很像膏药贴的人皮带——怀孕的妇女、关节发炎的男女、抽筋的病患可穿戴人皮制成的长条带。
当时许多行医者赤裸裸地鼓吹人体各部位的神奇疗效。比如，一名刽子手教人这样调配粉末以治疗被下蛊的马：将药草、牛油、醋、烧焦的人肉和一根日落前在河边找到的去皮枝条搅拌在一起。（编者注：好像和鲁迅笔下神秘的中医差不多）
民间也流传着类似的迷思，诸如被绞死小偷的手与手指有助于增强赌运，拿来喂牛则可让牛远离巫术、防止被下蛊。
1611年，巴伐利亚邦帕绍市一名刽子手开始售卖附法力的小符纸，称为“帕绍符纸”，据说可帮携带者挡子弹。这门生意长期下来，让这位刽子手财源广进。
尸体也有常规用法——解剖研究。达·芬奇、米开朗琪罗等艺术家便提出要求，希望善用死囚尸体作解剖之用。教宗西斯都四世1482年颁令允许此做法。但以医学为目的的解剖学研究直到安德烈亚斯·维萨里1543年出版《人体的构造》之后，才快速兴起。这位28岁的医生在书中提供了不起的绘图，并附上详细解说。涵盖骨骼、神经、肌肉、内脏系统的精湛插图，震惊医学界。
《人体的构造》中的200幅插图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就连这位声名远播的专家，也拿刚被绞死的犯人尸体作为研究对象。
这在欧洲各地的医疗机构掀起狂风，他们发现，之前传授的大部分知识不仅不足，甚至大错特错。约一个世纪之后，德国各地共有11所大学陆续开设解剖学讲堂，医学用途的人体解剖成了普及的做法。这给刽子手们又带来一大波生意：弗朗茨在世期间，外界对死囚尸体的需求有增无减，因此整具尸体以及尸体各部位的买卖与交易，约在17世纪初达到了最高点。
不过，暴利之下自然也出现了黑心商人。刽子手马丁·莱希纳姆（绰号“尸体”，显然人如其名），理应把杀婴女囚的尸体交还她的父母，以基督教仪式埋葬；可他竟在这之前卖掉她的器官，包括心脏（后来被磨成药粉）。
佛克尔·科伊特，纽伦堡市雇医生，曾因盗墓而短暂地被市政府当局流放外地。
正常的做法是，先征得刽子手首肯，再搬走被处决的囚犯尸体。但有的医学系学生就没有这个耐性，不只是研究经费所限，还是就想体验一下偷盗尸体的快乐，常在半夜擅闯墓地与刑场偷走尸体。整个神圣罗马帝国，恶名远播的窃尸贼首推韦尔纳·罗尔芬克教授，他偏好从绞刑台窃走囚尸。耶拿大学医学系学生还为此创了新词，将“窃尸”和“罗尔芬克”画上等号，以此向他表达“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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