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春風第一枝\蓬山

　　北國春天，雖比不得「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江南，但春回大地、凍土復蘇的氣象，也足令人精神一振。梅花也並不凌寒獨自開，而要與桃、李、杏、櫻一較顏色。各色花中，我最喜杏花。

　　宋祁因為一句「紅杏枝頭春意鬧」撈了個「紅杏尚書」的頭銜，文名流傳至今。但我並不喜歡這個意象，嫌太過鬧騰。蘇東坡那句「花褪殘紅青杏小」則已錯過花期。我所見的杏花都是白色的，間或微泛淺紅。

　　林和靖《梅花》詩曰：「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有人問蘇東坡：「此二句詠桃詠杏亦何不可？」蘇東坡的回答極為冷雋：「有何不可，只恐桃杏不敢當耳。」不過，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開始，桃花就已稱王春天，自有領地。與梅花、桃花相比，杏花只能算是花國的二等公民。

　　但梅花太過高冷，作態過度就顯得孤傲淒清；桃花又太妖冶，稍不留神便失之浮麗輕佻。大抵高士愛梅花，佳人傷桃花；喜歡杏花的，多是像我這等中庸之人。杏花時節，多是「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乍暖還涼，「亂點碎紅山杏發，平鋪新綠水蘋生」的微雨初晴，「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黎明欲曙，訴說的是一種欲說還休、淡泊平靜的衷腸，雖有哀婉，但鮮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甚至於那句「牧童遙指杏花村」，讀者都知道是詠清明的詩，但每到此句，又有誰是「欲斷魂」的心情呢？最能勾起我悲切的，算是「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但是這與詩句本身關係不大，而是琦君拿來作了小說的名字，賺去了幾行清淚。

　　而我喜歡的一句，是清代孫士毅的詩句「摘來仍向溪邊擲，不是春風第一枝」。孫是乾嘉名臣，但非名詩人，處世之道是「圓融者福厚，執拗者祿輕」。此詠杏花詩，堪稱將人情花性溶為一體，直教後人擱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