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历史,首先是中国劳动人民的创造史和斗争史,而不是皇帝、官僚、地主、商人的博弈史。中国的地主阶级虽然貌似强大,但却一次又一次被劳动人民的造反所推翻。并且每一次被推翻后,并不是导致原有社会的重建,恰恰相反,每一次大的农民战争都部分改变了统治阶级的性质,使得社会结构发生了部分变化,从而推动社会不断进步。
秦代到清代 2000 多年的中国社会,尽管形式上都遵循一些相似的基本制度(如皇帝制、 官僚制、中央集权制等),但实际上社会在生产力发展和阶级斗争的推动下已经发生了多次深刻变化。 绝不是 2000 多年没什么变化。过去一些马克思主义者把 2000多年来的中国社会看作都和明清时代相似因而没什么变化,是由于当时许多中国历史的考古和文献资料还没有得到科学的发掘和总结,因此对中国社会秦到清的结构变化没有清楚认识的缘故。秦汉时期的中国社会,主要统治阶级是直接和国家政权结合在一起的军功与皇族贵族,国家本身对广大农民有着很强的直接人身控制和剥削,军功和皇族贵族主要通过食封等形式间接或直接地以国家强制力占有农民的劳动剩余。于此同时也存在着私人地主、工商业奴隶主。私人地主也广泛运用奴隶劳动或带有人身控制的依附性劳动。当时的主要阶级矛盾有广大农民、国家奴隶与军功贵族、皇族贵族及其控制的国家的矛盾,有广大农民、奴隶与私人地主、奴隶主的矛盾,有军功贵族、皇族贵族与私人地主、奴隶主的矛盾,而以第一种矛盾为最主要的矛盾。因此秦汉时期的农民战争都有大量奴隶的参加,农民战争的主要斗争目标是反对国家和豪强大族的人身控制和人身迫害、争取生存权。
秦末农民战争彻底消灭了秦人军功贵族和六国旧贵族 ,奠定了中国长期统一的社会基础 ;砸碎了秦国家对农民、奴隶统治和剥削的严密制度 ,使得汉代不得不废除或放松许多秦代苛法 、放弃秦代国家自身直接占有大量土地和奴隶的制度,使得国家对劳动人民的人身控制大大放松,广大参加起义的农民和奴隶争得了土地,迫使汉国家承认了土地的私人占有.
西汉末年的农民战争,消灭了西汉及“新”朝的主要军功与皇族贵族、粉碎了“新”朝开历史倒车、加强国家对农民的人身控制的种种措施,进一步削弱了贵族通过国家直接控制农民人身、剥削农民的制度,同时也大大削弱了私人大地主和大奴隶主,尤其是冲击了其奴隶制剥削的一面, 迫使东汉光武帝刘秀多次发布法令限制蓄奴、 解放奴隶。 正是秦以来的农民、奴隶的造反斗争、 尤其是两次波澜壮阔的农民战争、 沉重打击了与国家政权直接结合的军功、皇族贵族,大大削弱了国家直接控制农民人身和剥削农民的制度。使得从东汉开始,军功、皇族贵族日益衰落、他们通过国家直接控制和剥削农民的制度日益瓦解,而私人地主逐渐兴起,以世代学儒做官的士族大地主为主的豪强大族逐渐成为了主要的统治阶级。他们主要通过荫占户口、吸引投靠等占有大量部曲、 “佃客”等依附性农民、以建立人身依附关系来占有农民的剩余劳动。
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给予了传统军功、皇族贵族致命的一击,使得从此以后军功、皇族贵族通过国家直接控制农民人身和剥削农民的严密制度再也没有在全国建立起来,军功、皇族贵族再也没有成为主要的统治阶级和剥削者。黄巾大起义也沉重打击了豪强大族。但是黄巾起义并没有像前两次大农民战争一样取得推翻旧政权的胜利,而是在士族为主的豪强大族的镇压下失败了。这就使得豪强大族的势力之后进一步增长,完全取代了原来军功、皇族贵族的主要统治阶级和剥削阶级的地位,而这也就造成了中国长期分裂的社会基础。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豪强大族之间、豪强大族和少数民族贵族之间展开了长期混战,这期间的农民战争主要是反对豪强大族的人身控制和迫害,同时当时各族统治者都对异族施以深重的民族压迫,因此也包含着各族劳动者反对民族压迫的斗争。在长期混战中、在各族劳动群众的不断斗争中,一个个豪强大族灭亡了、士族为主的豪强大族的统治也衰落下去了,同时新兴的、通过个人奋斗而成功的、不以大量依附农民为主要剥削对象的庶族地主成长起来了。这使得中国的统一重新成为了可能。同时一些少数民族贵族建立的国家在豪强大族衰弱的时候,增强了自己的力量,占有了大量土地。他们通过均田制,把大量空闲的国有土地授给农民,从而奠定其统一全国的经济力量。但是他们已不能再把秦汉时期对农民的严密的人身控制和剥削的制度重建起来了,只能使农民实质上成为向少数民族贵族国家交租的佃农。
隋唐时期,是以农民的人身依附为主要剥削形式的豪强大族最终消亡,而以租佃制为主要剥削形式的庶族地主逐渐发展成为主要统治和剥削阶级的时代。隋继承了均田制,使得直接、间接剥削国家佃农的皇帝及贵族拥有较大的势力,同时豪强大族仍然有着一定势力,庶族地主势力在不断发展壮大,使得皇帝必须通过科举制来吸收庶族地主加入政权。隋炀帝时期,皇帝、贵族对农民的控制和掠夺恶性膨胀,使得农民革命风暴异常迅猛地爆发起来。隋末农民战争,做为三百多年后再一次全国范围的农民大革命,不但把隋朝的皇帝、贵族推翻,而且对残余的豪强大族势力进行了一次最后的大清算,至此士族为主的豪强大族基本退出历史舞台,以至于当唐代统治者想要重建士族时发现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唐代是隋朝贵族造反然后又击败了各路农民起义军后建立的。因此唐前期保留了均田制,剥削国家佃农的皇帝、贵族仍然有着较大的势力, 庶族地主仍然只是政权中的辅助力量。 但是租佃制为主要剥削形式的庶族地主的发展已是不可阻挡的了。 随着均田制的瓦解,私人占有、租佃剥削日益成为主要的土地制度,但同时原来的贵族、 大官僚转化而来的世家大地主、 仍保留较多人身依附的剥削形式、 占有大片土地, 与庶族地主仍有着深刻矛盾, 与农民群众的矛盾更是尖锐。 黄巢大起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爆发了, 黄巢大起义第一次鲜明地提出了 “均平” 的要求, 标志着中国农民战争的主要斗争纲领从反对人身控制和人身迫害、 争取生存权向争取平等、 要求平均分配土地的重大转折。 而是由于中国社会从贵族国家和豪强大族通过人身控制、 人身依附榨取农民劳动剩余为主要剥削形式转变为私人地主通过租佃制榨取地租为主要剥削形式。 这种转变, 是历史的一种进步。 使得农民群众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残酷的人身控制、 挣脱了人身依附。 而这是农民阶级从秦到唐近 1000 年卓绝的阶级斗争的结果,是他们打倒了贵族、豪强大族等旧统治阶级的结果, 而绝不是什么剥削阶级之间博弈的结果。黄巢大起义致命打击了世家大地主, 使得 “天街踏尽公卿骨” ,最后一个在国有土地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贵族集团被消灭了,为庶族地主阶级成为主要统治阶级创造了条件。
宋代,是第一个庶族地主成为主要统治阶级的社会,宋代国家“不立田制” ,私人拥有土地、租佃制剥削成为普遍情况,因此宋代的农民斗争就更鲜明地提出了“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斗争矛头直指庶族地主及其国家。宋代工商业出现了大发展,新的市民阶层、工商业者、兼营工商的地主阶级开始成长起来。由于宋代社会的正常发展被女真、蒙古贵族的入侵所打断, 使得宋代没有来得及爆发全国规模的农民战争, 由此中国社会进入了一段曲折期。女真、蒙古贵族的入侵带来了落后的奴隶制、农奴制,带来了深重的民族压迫,使得中国社会发生了一定的倒退。
元末农民战争,推翻了蒙古贵族的统治、废除了蒙古贵族带来的落后的生产关系,也沉重打击了地主阶级,尤其是与蒙古贵族沆瀣一气的大地主。在元末农民战争的风暴中建立起来的明代,初期严厉打击了大地主和官僚阶层,使得自耕农和中小地主阶级广泛出现。
明代是庶族 地主全面掌权, 同时新兴市民阶层、工商业主和工商地主崛起的时代。明代实行最全面的科举制度,几乎所有官僚都从科举制度中出身,使得政权对整个地主阶级开放,加强了庶族地主对政权的控制,而皇权和贵族的权力日益低落,以至于万历皇帝需要通过长期罢工来对文官集团表示抗议。这也使得新兴的市民阶层、工商地主也能参与政权。 这导致了明代基本没有抑商政策, 整个明代都几乎不收商税。 万历皇帝想要增加矿税、商税, 就发生了市民暴动,最后不了了之。 明代最重要的社会变化, 就是从事工商的市民阶层、以剥削雇佣劳动者为主的工商业主和与前两者有联系的,兼营工商或进行商业化农业生产的工商地主的广泛出现。以上的社会集团是从摆脱了人身依附的农民阶级、手工业者和庶族地主阶级中发展出来的,是当时社会的新兴力量。明代中晚期,市民阶层、工商业者、工商地主日益崛起,在社会上有着很大的能量,整个社会文化也日益离经叛道,出现了最初的启蒙思想。可以说,明代中国,近代化社会已经喷薄欲出。与此同时,仍有许多与工商业和市民阶层没有什么联系的地主, 他们成为了旧秩序的卫道士, 尤其是一些官僚大地主, 最为反动。明末农民战争就在这个背景下爆发了。明末农民战争达到了中国农民战争的一个新的高峰,在许多地方已经到了推翻庶族地主阶级统治、废除租佃制剥削的边缘。明末农民战争第一次鲜明地提出了“均田免粮”的口号,把农民阶级的历史要求第一次以切实可行的形式清楚地表达了出来。明末农民战争广泛打击了长江以北及西南的地主阶级,尤其是其中最反动的官僚大地主, 并在许多地方推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均田。 明末农民战争还提出了保护工商业的 “平买平卖”政策。总之,若是没有满洲贵族的入侵,明末农民战争必然使得地主阶级尤其是非工商地主、官僚大地主遭到沉重打击,使农民争得相当程度的解放,同时也将使市民阶层、工商业者及工商地主的力量客观上获得加强,从而将把中国社会大大推进一步。入侵的满洲贵族和最反动的官僚大地主阶级结合在一起,残酷地镇压了农民战争。同时满洲贵族又对当时工商业、城市经济最 为 发达 的 江 南 地 区 进 行 了 屠 戮 破坏,并在其后对幸存的江南工商地主进行了多次打压、清洗,使得明代生机勃勃的新兴市民阶层、工商业者、
工商地主遭到沉重打击。满洲贵族又带来了落后的奴隶制、农奴制,使得清初的一百多年中国社会发生了严重的倒退。
但随着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到了清中叶,市民阶层、工商业者和工商地主又一次发展起来了,中国又呈现出与晚明相近的社会结构。这就是鸦片战争前的中国社会情况。若是没有外国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入侵,中国是完全有可能通过新的农民战争打倒满州贵族和官僚大地主,削弱非工商地主,而使工商业者、工商地主逐渐成为主要统治阶级,从而最终使中国独立地进入 “近代化社会”即资本主义社会的。中国独立发展出来的资
本主义当然会与西方资本主义不尽相同而有着自己的特色, 但以雇佣劳动制为主、 工商业 (包含商业化的农业)为主的社会经济基础必然是会相同的
。
综上所述, 中国社会从皇族贵族、 军功贵族依靠国家控制农民人身榨取劳动剩余, 到豪强大族通过人身依附关系剥削农民, 再到庶族地主以租佃制剥削农民,再到市民阶层、工商业者、工商地主的崛起,社会结构经历了几次重大的转型。 每一次转型,都是一次历史的进步, 都使劳动群众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定的解放, 从而推动社会经济进一步的发展。 而这种进步, 主要是通过劳动群众的阶级斗争, 通过波澜壮阔的农民战争, 通过农民战争消灭旧的统治阶级才实现的。 虽然由于没有现代无产阶级的领导, 农民的斗争不能为自己争得最终的解放, 但每一次农民战争都把主要斗争矛 头对准了当时劳动群众的主要压迫者即主要的统治阶级和剥削阶级, 使他们被削弱、 被消灭,从而才创造了新兴的剥削阶级崛起并夺取统治权的条件, 同时也使得旧的社会结构被改造, 劳动群众或多或少地从旧的剥削关系中被解放出来。
中国从秦到清的 2000 年历史充分证明了 “人民, 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 “阶级斗争是历史的直接动力” ,而绝不是剥削阶级之间的实力对比决定了历史。2000 年的历史也根本不是没什么变化,而是充满了旧剥削阶级被劳动人民打倒,新剥削阶级兴起的变化,充满了旧社会结构被农民战争所改造、新社会结构形成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