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祖
已刊《兰州晨报》2016年5月3日
2016年4月29日，陈忠实先生辞世。消息传来，心为之痛。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忆陈忠实先生》，给了《甘肃日报》。这两天，看着全国各地的追悼文章，更加怀念先生。认识陈忠实先生是在2003年，如今已经10多年了，期间来往，留下的纪念很多。这里就几封书信再谈谈我和先生的交往。
和陈忠实先生的10多年交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人品，老人家的平实、憨厚、诚恳和平易近人，让我这个后生晚辈，无法忘却。但作为一位评论家的身份，和先生来往，却到了2008年，那一年的《小说评论》4期发表了我的文章《田小娥论》，先生看了，很快给我打来电话，谈他读了这篇评论的感想，比较认同我的评论。他认为，我对田小娥的把握是准确的，他从来没有认同过万恶的家族制。那次通话达半个多小时。这让初出茅庐的我备受感动。
2007年，陈忠实在《小说评论》上连载《寻找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创作手记》。我认真看了几篇后，有点着急，就发了一个短信过去：“希望停止《白鹿原》创作手记的撰写，作家对自己的作品最好少说话，更不能如此大篇幅地陈述。《白鹿原》是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最少50年内依然是人们的话题。作者说多了，堵塞了小说的可阐释空间，影响了作品的生命。这无疑是一次自杀。”短信发出去了，心里忽然很是忐忑，觉得有点唐突。很快，陈忠实打来电话，说他认同我的观点，但他说，自己尽量不谈作品，只谈作品的背景。
后来，在发表创作手记的最后一章时，陈忠实先生写了这么一段文字：
这本小册子的内容在《小说评论》连载的两年时间里，我也听到了不少好话，无疑给我增添了继续写下去的兴致和劲头，恕不列举，以免自吹之嫌。倒是一位年轻批评家的话值得记取，他给我的手机发来短信，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立即停止《白鹿原》创作手记的写作，作家说了评论家就没法儿说了。这个简短的短信，直捣我最软弱的神经，证实了我的担心和忌讳，就是作家不必解释自己的作品，前述我曾在和魏心宏约定之后矛盾迟疑了整整两年不能动笔。我的忌讳，现在被这位“忍无可忍”的年轻评论家的直言证实了。我自然相信他无恶意，因为我和他原本完全一致，只是我后来在‘亏欠’心理的不自在情况下，改变主意写起这组写作手记来。现在，事已至此，小册子预定要写的内容也只剩下最后一少部分，只能继续写下去，算是了结了一件小小的工程。这位年轻评论家曾写过《白》书的评论文章，电话里通过话，却未能遇得谋面机缘，他的坦率令我敬重，当即回话给他，表示完全赞同他的意见，却难得把剩下的小小尾巴舍弃不写。
2012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宣纸本《白鹿原》，一函三卷，非常精美。先生专门打电话问我的详细地址，给我惠赐了这套丛书。扉页上写着：杨光祖方家雅正。并附寄一份书信，当时看着熟悉的笔迹，真是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动。
光祖先生：
您好。寄上线装本《白》，请收。
短讯中所示不解释作品是衷恳的，也合我意。《白》出版近20年来，面对诸多媒体，我的基本态度就是不自我阐释人物和内容，只涉及写作前后的一些事。写创作手记《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也基本遵循这一原则，个别人物和个别事件难以避免，如此而已。
谢谢您对拙作《白》的关爱。
祝安健，愉快。
陈忠实
2012.2.22
以后的岁月，我和先生见过几次面，都是在西安。最后一次是2014年。至于电话来往，大概有10多次，有的是我打过去的，但更多的是先生打过来。因为先生不会发短信，我每次发短信问候，他都会立即打电话过来。电话里所谈内容现在都忘记了，但主要还是谈他的作品，关于书法，也谈过几次。有一次，他问我，喜欢他的书法不？我立即说，喜欢呀。他说，那我给你写一幅，你告诉我内容。我当然很高兴了，很快就短信发过去了。当时，我正在大学讲《庄子》，就录了庄子“唯道集虚”那一节文字，想着先生会从中选几个字写出来，就可以了。过了几天，就收到先生的快递，打开一看，是两幅，内容大概一致，字数不一样，一个多，一个少。两幅大概都是六尺整张。看着这么大的两幅书法，我有点傻了。我知道先生的书法，市场价也是不错的，这个人情太大了。同时，先生还附寄一信：
光祖：您好。遵嘱写下您要的字，寄上供一笑。
我未下过功夫练书法基本功，只是用毛笔写的字而已，向来不敢称书法。您嘱我写庄子语录，不敢推辞，写了寄您，虽上不得大雅之堂，权作一种交谊的念物。
不赘，祝愉快。
陈忠实
2013.10.2
收到时发短信告知
又及
关于散文，也谈过好几次，我喜欢他的散文，但觉得他不太注意自己散文集的装帧，我提过意见。他呵呵笑着，说，他的散文自己也不满意，出版社出版，自己真的没有介入。关于封面设计，他真的没有管过。以后他可以注意。后来西安出版社的《白墙无字》，封面设计就好多了，给人感觉上了档次。不知他是否介入了？但他却给我寄了书，而且寄了两次，可能是先生记错了，也可能是他比较看重这册散文集。还惠赐一封短信。谈及了此前我在《中国艺术报》发表的关于他的散文集《接通地脉》的评论：
光祖朋友：
您好。寄上去年末出版的《白墙无字》，供闲时随意阅览。这是2010-2012的散文随笔集。
您对《接通地脉》的评说，我已托人下载，晚上即可拜读。我不会用电脑，仍是原始工作方式。
祝愉快。
陈忠实
2014.2.12
如今看着这些书信，这些散发着油墨的短信，心情极其复杂。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仓促地走了。真的让人无法接受。
2016年5月1日写于兰州黄河之滨
（兰州市安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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