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倾 城
新世纪初,我的业余时间大多泡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地域性网络论坛里。那时候,作为总版主,我最烦恼的是一个叫【网人青春秀】的版块,和那些长期占据排行榜TOP10动辄成千上万的大头帖,我认为那些中学生们的口水毫无营养,不惜多次手起刀落批量删帖。
十年后,在不同场合偶遇一些昔日的“社员同志”,向我追忆当年泡坛子的快乐时,我才知道,曾经被我弃若敝履的“垃圾场”,却是TA们青春年少记忆里最初的网络启蒙,TA们在那里欢笑流泪彼此温暖,在那里遇见后来的兄弟、闺蜜。如今,TA们是风华正茂的八零后,和锐气逼人的九零后,世界已经是TA们的。
我们在同一个论坛里,做着不同的梦。那时候,我最看重的栏目,是自己一手创建的时评,这个招惹了无数风波是非、让我一路踉跄而行的版块,既是我和许多朋友当年的心头肉,又是一些权势中人的眼中钉。那时候,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蛮横指令,而我每发一篇尖锐的时评,私信里几乎都会有人给捏把汗:这个你也写?那个你居然也写?… …
BBS匿名年代,正值整个网络世界的青春期。从刀耕火种时代走出来的成年人,对网络那些事儿大多心存疏离,他们小心翼翼地潜水,不留痕迹地围观,只有在线下,才敢跟人神秘兮兮地分享一些新鲜的信息。多年以后,当我邂逅一些已走上重要岗位的体制中人,他们有的甚至还能数叨出曾经的某篇帖子,感慨那个大禁初开的蒙蔽年代。
其实,这何尝不是我的青春岁月,游离于枯燥刻板的机关生活之外,在另一个场域里左冲右突,恣肆张扬。那时候,我曾将办好一个民间草根论坛视为或将相伴一生的启蒙志业,跟一班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拍砖灌水,一起做片子、玩组合、办晚会、推公益,只要灵光闪现,就立马打了鸡血般一哄而上,于僻壤之地营建了并不逊色于一线城市的网络气象,也交结了许多来历各异才情纵横的人,经历了太多曲折往返聚散离合的事。
但毕竟,那时候的网络在一方主政者眼中,更近乎不明觉厉的洪水猛兽,特别是在相对闭塞的三、四线小城。冲突不期而遇,为了守卫有限的言说空间,凭着血气之勇,与有司起龃龉,跟常委拍桌子,被打入另册灰头土脸也自觉无惧无悔。直到已过而立,青春在大梦中醒来,终于在鼻青脸肿后兴味阑珊,转回头做一名四面皆墙的衙门修行者。那个盛极一时的网络社区,也跟它绝大多数草根同辈命运一样,在几起几落之后,颓然消散在人潮人海,就像一个乍暖还寒的梦。
再后来,终究没耐住寂寞,又开始鼓捣起微博、微信,再次踏进舆论江湖,只是身段已变得柔软,继而又变得沉默。外面的世界更大,天高地阔,风雨更猛,人心叵测。社交网络时代,特色世界中,人们的身份越来越透明,表情也越来越隐晦,大量含义暧昧的新词不断诞生,被识破,再创设,再消失,如一个轮回,蔚为大观,于斯为盛。但我已不再愤怒,甚至越来越淡定。
新世相的张伟在《怕十年》里说,十年前,我在干什么?想了想,虽然狼狈,但是意气风发,对现在看起来难于登天的事情势在必得。如今十年过去了,很多那时候想不到的事情已经发生,没有期待的好事已经做成,但有些自认为顺利成章的事却不再期待了。
翻滚的青春期终会远去,再不羁的少年也会变得中规中矩,以合乎普通人要求的姿势向生活俯首称臣。但,那又怎么样呢?无论过往如何狼狈不堪,你都趁着年轻把想干的事都干了,把能犯过的错都犯了。人生苦短,再浓烈的情绪都会被时间冲淡,一切都将归于平寂,但我们呼啸而过的这半生,怎么都比躲在龟壳里的谨小慎微,来得快意酣畅,去得爽脆明白... ...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