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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事:夜宿溪源村 | 悦读


慧相和觉人的手工茶坊在溪源村,距动车武夷北站约三十公里。


到了一个岔路口,往左吴三地,往右溪源村。车右拐,进入一条更窄的山路。慧相说:有一回开车,到这里,他迷路了。


景色在一路颠簸中迷惑我。很长一段路,不见人,也不见民居,除了山水,就是大片的绿色。


到溪源村,觉人问:“今夜,你宿哪儿?这里?还是‘竹溪云窝’?”


竹溪云窝是慧相、觉人和一个叫“六姐”的才女去年在祖师岭建的客栈。说了好几次,下回我来武夷山,就住“云窝”。


但此刻,我犹豫了。时近黄昏,到了地方,总要看看他们怎么做茶,回去时天色必然漆黑,慧相会不会再迷路?做茶的收官阶段,他们忙得常常熬通宵,我还好意思再让一个已经很疲惫的北方某大学的教授摸黑开山路吗?此外,我也想更近距离地接触这些朋友,体会一下手工做茶的滋味。


“这里有客栈吗?”我问。


觉人笑道:“这山里哪有客栈?与茶农一起睡大统铺呗。男女两个宿舍。”


我有一分钟的迟疑,睡大统铺我一点问题都没有,唯一担心的是这几年一直陪我走茶山的妻子殷慧芬眼睛不好,大统铺没卫生间,半夜,她要方便怎么办?我看看她,她倒爽快:“你决定。” 觉人看出我的忧虑,说:“待会,我关照同宿的阿姨,叫她夜里照顾一下殷老师,半夜上卫生间什么的,让她陪着。”


“好,那就住这里。”


上一回住大统铺是四十多年前了,在东北,与黑龙江知青睡过半个月的大炕。我睡过多少五星级酒店,忘了,唯独睡大统铺的经历,忘不了。


这个手工茶坊砖木结构,不大。炉灶、萎凋槽、半手工的做青机、摇青间、烘焙间……设施应有尽有。


我与觉人对话时,一个瘦小的年轻人默默地站在我旁边。他叫暨文富,是茶坊的第三位主人,所有建筑和设施都是他一手搞定的。选择溪源,一是因为他亲戚在这里有空地,正好盖茶坊;二是这里的生态环境好,高山老枞还未引起世人足够的重视。


“楼老师啊,早就听他们说你了。”文富有点腼腆地握着我的手说。


“我也听他们说过你,喜欢书法、竹刻、石刻,挑过货郎担,能做一手好茶。”小伙子因为生计,求学中途辍学,这让我想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家里供我上学读书的艰难。差不多半个世纪了,山里的孩子读书仍那么不易。我克制着内心的情绪,对他说:“等你日子安定了,你喜欢竹刻,我把徐秉言介绍给你,你跟他学。”


文富“哇”了一声:“徐秉言啊?还有徐秉方,他们的爸爸徐素白,都是我的偶像哎。我以后真的可以跟徐秉言学竹刻吗?”


我说:“真的,徐秉言跟我像兄弟一样。”


他这才“嗯”了一声。他膜拜的竹刻大师,这时也许因为我,一下子让他觉得不再遥远。


正是日暮时分。觉人说:“到山里看看去?风景很好的,要不,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主动带路。


山村取名“溪源”,名副其实。溪源,黄柏溪源头。慧相居住的祖师岭果园村,是黄柏溪中下游。一条溪流,贯穿北方一位大学教授在武夷山的隐居生活。源头的溪水没有中下游丰盈,但由于水从山上奔下,却也湍急。水在溪涧乱石中左冲右突,虽艰难,却激起浪花,四溅着发出声响,似乎很欢乐。

大片的茶树长在溪涧两侧,人工种植的茶园刚用机器采摘过,茶树一棵棵像刚剃过头的汉子,头顶刷齐。溪边野生的老枞长得很高,树龄也更老,十几个采茶工抢时间似的采摘着鲜叶。


觉人告诉我,武夷岩茶采摘要求三叶一芯。机器采茶,省力,成本低,但采摘的叶片就不可能都是三叶一芯了,四叶五叶带梗的都有,好好的一片叶子,有的被机器一割为二了,做不了好茶。“手工做茶第一个环节就必须人工采摘。我们的采茶工是房东请的,每天按采摘的青叶重量计报酬。有的茶工为了图几个小钱,把四叶的五叶的混在里面,我发现了,批评了房东,你代收青叶,质量要把关啊!”


觉人说着,激动起来。看来,他还挺投入,挺认真。

不知什么时候涌来一帮小伙子,围着文富。听说都是做茶高手,摇青、炒青、揉青,样样拿得起。


看这帮小伙子摇青,是一种艺术享受,身子有韵律地扭动着,柔软度不输给舞蹈演员。手里端着的竹匾,随着摇摆,匾上的青叶一张张活了起来,旋了起来,眼花缭乱中,像腾起一股淡淡的绿色烟雾。我被蛊惑了,也想摇几下,却出尽洋相。动作生硬且不说,匾上的青叶也不卖我的账,任我累得半死,也不旋舞,后来像是不愿意受我虐待,干脆连叶带梗蹦出竹匾,散了一地。



慧相也来摇青了,经过一个茶季的练习,比我强多了。但与文富他们比,仍有差距。一个胖胖的黑衣小伙子,走过来指导我和慧相:“摇青,主要是通过不停地摇,让茶叶发热,产生热量,激发出它内在的花香果香。此外,叶片之间的不断摩擦,让叶边发红。喝岩茶时所谓的‘绿叶红边’就是这么来的。”他见我频频点头,突然转过身对他的同伴们骄傲地说:“今晚我很牛啊,这些大文人,作家、教授,都听我指导!”


与低调的文富比,黑衣胖小伙虽有点张扬,话却并不错。不少读书人喜欢一口上好的武夷岩茶,殊不知那美美的一口茶着实来之不易呢!


觉人走过来,悄悄对我说:“你和殷老师赶了一天路,先去歇会,好好休息。”


殷慧芬吞了一粒安眠片,很听话地去女宿舍了。


女宿舍是茶坊旁边搭出来的一间平房,可睡六七个人。为了减少对殷慧芬的惊动,采茶女工把最里面靠窗的铺位让给了她。考虑到卫生间与女宿舍有一段距离,我还陪她“演练”了一遍,该走哪条路,怎么走?她嗯嗯着,说记住了,反过来叮嘱我夜里上下楼梯要小心,因为男宿舍在茶坊的二楼,有十几个铺位,楼梯既陡又窄。


觉人陪我上男宿舍。他指指靠门口的第二个铺位说:“这是文富的位子,估计今晚他又没时间睡,你就和衣睡吧。待会,升火的时候,我再叫你。”


楼下灯火通明,萎凋槽里吹热风的鼓风机不断轰鸣,天又有点闷热,我横竖睡不着觉,胡思乱想着现在写一些“茶如人生”之类的文人不见得像我这样亲历亲为吧?


过了一小时,觉人又上来了:“起来吧,我们要生炉子了。”我还没反应过来,门口第一个铺位的老人站起来,披了件外衣,悄悄下楼去了。他是文富的父亲老暨,六十四岁,他和小伙子们一直在茶坊熬夜。


文富的父亲让我看一大筐已发酵的老树红茶,他说半夜点火生炉灶也是为这筐红茶,发酵的时间到了,就要去水、烘干。


武夷老树红茶的制作有一道“过红锅”的工艺,我是初次见识。这在别的红茶制作中是没有的,难怪宜兴做红茶的茶农朋友看了我微信直播后,要我发一段视频给他。我拍摄了全过程,做“过红锅”的正好是慧相,他的一招一式已很娴熟。这个刚刚进入做茶生涯的大学教授,现在居然通过我的视频向唐贡山下的老资格茶农演示武夷红茶的制作过程,令我感想多多。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世界的事,常常这么颠来倒去。

我正为慧相当助手,殷慧芬不声不响地出现了。我一惊:“你怎么不睡?”“你们这么热闹,我睡不着。”她说,“吃药也没用。”


我说:“那你加大剂量,再吃一片。”


她看着忙碌的茶工“过红锅”、“双炒双揉”,没有去宿舍,在一旁还用手机为大家照相、录像。显然,她也被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所感染。


凌晨2点,忙得差不多了,负责焙烘的茶工从二楼男宿舍走下楼梯来。我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方明白整个武夷山茶季,茶工可在每道工序间隙,轮流打盹,而茶从青叶采摘到毛茶制成,始终醒着。


终于到了我可以睡觉的时候,我也吞了一粒艾司唑仑,还从挎包里摸出一副坐飞机时戴的眼罩,和衣躺下。再不见耀眼灯光,萎凋槽暖风机的轰鸣声也渐行渐远……


醒来的时候,天已亮。我走下楼去,茶香弥漫的作坊里,只有慧相、觉人、文富和负责烘焙的茶工还在忙碌,包括黑衣胖小伙在内的一帮做茶师傅不知在什么时候已作鸟飞状。我想象着,他们离开时,那五六辆摩托车的轰鸣声在这宁静的山村,一定也是惊天动地的。


我走过女宿舍,那大统铺上只有殷慧芬还在酣睡,旁边的采茶女工们已赶早上茶山去。我没唤醒她,一个人沿着山溪散步,空气极好,路边杜鹃花依旧艳红,溪水依然左冲右突地奔流,水声不绝。


离别溪源时,文富给我看手机上他那刚出生才三个月的儿子的录像:“茶季一忙,我就没见过他。我真想他。”他说着,眼角有晶莹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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