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二届小品展的众多作品中,来自云南的盛元靖老师魏碑小字作品如同一剂醒墨,以魏碑的沉雄筋骨融合《平复帖》的萧散气韵,在尺幅之间构建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笔墨宇宙。当我们俯身细察那些 “秃毫劲扫” 的痕迹,不仅能窥见书家对碑帖传统的深度解构,更能触摸到传统笔法在当代艺术语境下的创造性重构。这种将魏碑笔法结构与陆机章法形式熔于一炉的实践,绝非简单的形式拼贴,而是基于对碑帖精神内核的深刻理解所进行的艺术再创造。
魏碑笔法的现代转译:从刀刻到笔墨的生命赋形。魏碑作为南北朝时期碑刻书法的统称,其笔法向来以 “方劲峻整” 著称,刀刻的痕迹赋予了点画以雄强刚健的特质。盛元靖老师对魏碑的学习,并未停留在对刀刻效果的机械模仿上,而是深入探寻碑刻背后毛笔书写的原初状态。在他的作品中,魏碑的方笔不再是冰冷的刀痕,而是通过秃毫的侧锋切入,在宣纸上留下 “干裂秋风” 般的笔墨肌理。这种笔法处理既保留了魏碑 “骨法洞达” 的力度,又注入了毛笔书写特有的 “血肉” 质感,使得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生命的律动。
观察其横画的起笔,往往以侧锋斜切入纸,随即转为中锋行笔,形成 “重若崩云” 的起势与 “轻如蝉翼” 的收锋对比,这种 “重按轻提” 的笔法节奏,恰是对魏碑中 “方笔圆势” 美学特征的现代诠释。而在竖画的处理上,他摒弃了碑刻中过于僵直的刀刻感,通过手腕的微妙震颤,使线条呈现出 “屋漏痕” 般的自然波折,既有 “铁柱悬针” 的力度,又不失 “绵里裹铁” 的韧性。这种笔法的转译,体现了书家对魏碑精神的深刻把握 —— 不是简单地复制碑刻的外在形态,而是将碑刻中蕴含的生命张力通过笔墨重新激活。
解构与重构:“解散楷书” 背后的章法革新。盛元靖作品最具突破性的创造,在于他对传统楷书程式的自觉解构。在传统书法观念中,楷书往往被视为 “法” 的极致体现,其结体的规整与章法的有序构成了一套严密的形式体系。然而在盛元靖的笔下,这种 “法” 的桎梏被彻底打破,呈现出一种 “解散楷书” 的自觉意识。这种 “解散” 并非对传统的否定,而是通过对楷书结构的重新拆解与组合,赋予书法以更自由的表现空间。
从结体上看,他的作品中每个字的形态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有的字取横势,宽博开张如北魏摩崖;有的字取纵势,修长挺拔似龙门造像。字与字之间大小悬殊、正欹相生,打破了传统楷书 “状如算子” 的整齐划一。这种结体的 “散”,实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 “整”—— 通过每个字内部结构的动态平衡,以及字与字之间的相互呼应,形成一种 “违而不犯,和而不同” 的整体韵律。
在章法布局上,他创造性地借鉴了陆机《平复帖》的 “章草意韵”。《平复帖》作为现存最早的名人墨迹,其章法特点在于 “行无列,字无行”,看似随意的排列中蕴含着自然的节奏变化。盛元靖将这种 “无意于佳乃佳” 的章法理念融入魏碑书写中,使得行与行之间间隔疏密有致,字与字之间大小呼应。在他的作品中,时而可见 “密不透风” 的字群聚合,时而又有 “疏可走马” 的留白处理,这种虚实相生的布局,犹如夜空中的星斗,看似散乱却暗含秩序,最终形成 “星斗满天” 的视觉奇观。
秃毫劲扫中的笔墨哲学:传统与当代的对话。盛元靖作品中 “秃毫劲扫” 的痕迹,不仅是一种工具选择,更是一种笔墨哲学的体现。秃毫的使用,使得笔锋在纸上的摩擦感增强,更容易产生苍劲老辣的线条效果,这与魏碑追求的 “金石气” 不谋而合。然而,他并未因此忽视笔墨的 “书写性”—— 在看似粗犷的笔触中,依然能感受到笔锋的提按使转,以及墨色的浓淡枯润变化。
这种笔墨处理,体现了书家对传统与当代关系的深刻思考。在传统书法中,“金石气” 与 “书卷气” 往往被视为两种不同的审美取向,前者重骨力,后者重韵致。而盛元靖通过将魏碑的 “金石气” 与《平复帖》的 “书卷气” 相结合,打破了这种二元对立,创造出一种既具历史厚度又具现代质感的新审美范式。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既能看到北碑的雄强刚健,又能感受到南帖的萧散灵动,这种南北书风的融合,恰是当代书法寻求突破的重要路径。
从艺术史的视角审视,盛元靖的这种探索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书法日益走向展厅艺术的今天,如何在保持传统精髓的同时赋予作品以时代精神,成为每个书家必须面对的课题。盛元靖的答案是:回到传统的源头去寻找创新的可能。他对魏碑笔法的解构与对《平复帖》章法的重构,本质上是对传统书法语言的重新编码,这种编码不是简单的形式游戏,而是基于对书法本体规律的深刻把握。
观看盛元靖的作品,感受到的不仅是笔墨的精妙,更是一种艺术精神的觉醒 —— 那是一种不囿于成法、勇于探索的创造精神,也是一种对传统深深敬畏、力求推陈出新的文化自觉。在这幅 “星斗满天” 的笔墨图景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书家的艺术探索,更是传统书法在当代文化语境下的重生与绽放。这种探索或许才刚刚开始,但它已经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重新认识传统、创造未来的艺术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