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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成‖父亲给我说“媳妇”

     1976年夏天,我从县卫校培训班结业后,被村上安排到村合作医疗站当赤脚医生。当时,受人诬陷蒙难十年的父亲冤案刚刚平反,在邻村的七年制学校教书,家中的状况逐渐好转,但一个重大的问题摆在了父亲的面前,那就是我已经19岁,按农村的习俗该到“说媳妇”的年龄了。

      找什么样的女孩给我当“媳妇”呢?按我的情况,1.73米的个头,四方脸,高鼻梁,大嘴巴,圆眼睛,虽不算帅气,但和同村同龄的男孩相比,相貌算中等偏上;学识呢?十年间上学的黄金时间辍学九年,只读了一年初中就回乡务农,整天套牛、撂种、挖地、割柴……好在爱读书学习,大队支书知道我有“一笔好写”,不仅推荐当了赤脚医生,还兼管村文化站,这在当时的农村是轻省活路,又是个红火差事,但没吃公家饭,按当时农村姑娘找对象“一工、二干、三教员,宁死不跟庄稼汉”的婚恋条件,不属年轻姑娘青睐的对象;还有,我家大大小小房子有7间,而且堂屋地面铺了青砖,院子里呢?有一口井,井上面有一架葡萄,这在当时的农村家庭还是不多见的……综合分析,条件虽不优越,但找个家境和长相一般的女孩并不困难……这些,都是父母私下里议论时,我从耳缝里听来的。听着听着,我心里泛起喜悦的涟漪:给自己说媳妇,那个男孩子不高兴呢?

      那时候交通和通讯不方便,村里的小伙说媳妇都在方圆十来里的邻村找,父亲也不例外,他托亲戚,找邻居,给我物色对象,自己也没闲着,把邻村适龄的女孩“扫”了个遍。有一天中午,一个来抓药的邻村中年妇女笑着告诉我:“你知道吗?你大(父亲)给你在我村瞅了个相,女娃长得亲(漂亮)的很!脸白白净净,个子苗苗条条,会做衣裳会做鞋,饭也做的好,过光景是一把好手,你把她娶到家,算你有福气了!”我听了,半信半疑,回家又不好问父母,只好察言观色,想从父母的言谈举止中得到信息,看看父亲给自己瞅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果然,第二天晚上,父亲让我拿了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笑着告诉我,他教的七年级学生中,有一个邻村女娃叫田小芳,母亲早逝,与父亲和腿有小儿麻痹症的哥哥生活,家里比较困难;上学迟,但聪明好学,刻苦用功,十八岁了才上七年级,在班里属优等生,马上就要毕业;长得清秀白净,通情达理,特别是会过日子,把父亲和哥哥的衣服补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

       父亲喝了一口水,又说:“这娃会过日子,我家访去了几次,都见她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整整,做的饭调的菜都让人觉得清爽,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就耽怕人家嫌你是农民,眼头高,看不上你,看不上咱家……”。我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父亲的选择,同时心里有一种期盼,盼望这朵祥云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这朵鲜花能开到自己身边。

      父亲是个有主意的人,他打听到邻居德胜老汉是那女孩的舅爷,便给老汉担了一担水,又捎了二斤黑糖,让他去说媒。果不其然,过了十来天,我正在井旁的小屋里看书,德胜老汉厮跟着一个姑娘来我家担水,我的心霎时紧张了起来,站在门里朝外一望,确实让我眼前一亮:这女孩鹅蛋形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扑闪着一双春水般的大眼睛,高鼻梁,红润丰满的嘴唇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乌黑篷松的留海隐约衬托着白净的脸庞,红红亮亮的耳边梳着两条乌黑的小辫;穿着也很朴素大方,绿底红道的格子衬衣配的是浅灰色的裤子,只是松紧带布鞋有点土气——可能是自己做的。刚看了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她,放下书出去问候了德胜爷和她一句,便借口她不会摇辘轳绞水,自己这会闲着没事,捞起铁栓扣好桶打起水来,那阵儿劲不知从那里来,两桶水三槌两梆子就绞上来了,看有一桶没打满,又从自家厨房里提了半桶水来给她添满。她红着脸微笑着,探头看了看我的小书房,然后操起水担钩起桶准备走了,我紧张的搓着两手想留她,嘴里却不知说什么,只好目送着她和德胜爷走出青石小院,消失在楼门外的小路上……

      这天晚上,德胜爷又来了,给父母说女娃基本还满意,只是嫌我言短,不大方,说我是“羞脸子”……德胜爷笑着说:“弹嫌是买卖,那有一见面就只说好的呢?慢慢来吧!”

       那时候农村人说媳妇的程序是这样:男女双方见了面,觉得还可以,接下来就是“看家”,看家分两次,第一次叫“毛看”即女孩和母亲或姐姐、嫂子先到男方家里来看,男方要给女方“见面礼”,“见面礼”一般是两身衣服,两双鞋,两双尼龙袜子,另外给去的女孩母亲和其他人一件衣服,所带的小孩10块钱……第二次叫“正看”或“光看”,就是正式看家的意思,这次不光上次去的人,还要叫上女孩的姑姑姨姨,舅舅妗子,大伯大妈,叔叔婶婶,总之是重要的亲属都去,一来显示女孩家族大有势力,二来显示对女孩的关心,这是个重要的程序,男方不仅要隆重地办酒席,还要在开饭前吃“长面”,意寓着长长久久之意。这次礼金更重,事先媒人要征求女方意见,然后转达给男方,比如讲好要给六身衣服,六双鞋,六双袜子,六斤棉花,两匹布,礼金是“不言传的二百四”,多的还有四百八……此外,去的男的每人一双黄胶鞋,女的又是一截布料,小孩呢?照例每人10元钱。走完了这道程序,男女双方即可公开往来,给女方拜年,送夏(送衣物、扇子、四色礼),端午节、中秋节、元宵节都要请女孩回来过节,照例送钱物,表示真诚……最后还要“吃面”和“送硬”,这是结婚前的最后一道程序,即男方派八至十名代表去女方家里,征求女方对结婚的具体要求,来多少客,有何讲究,并送去女方讲的几床被子,褥子,床单,还有其它原先讲的东西……等这一切完成,才到了结婚的步骤。说起来简单,但对一般的农村人来说,实在是沉重的负担,在生产队一个工日才八分钱的年代里,几百块钱足以让普通的家庭倾家荡产,负债累累啊!

      但是父母立意已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我娶她当媳妇。父亲用微薄的工资买了烟酒糖和点心,上门求德胜爷去小芳家商量“看家”之事,并很快有了回音:小芳和父亲与哥哥商量,暂不“看家”,等毕业后了解一段时间,再谈婚论嫁……这消息对我们家来说,犹如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一时间,父亲抱着头,一言不发;母亲呢,叹息了一声,坐在院子里补衣服去了,一不小心,手指头被针刺破,冒出了血珠……

      问题在里呢?一家人不思其解,这事暂时就搁浅了。但父亲并不甘心,他几次到小芳家去,有时给称十斤盐,有时给灌二斤煤油,捎带买一疙瘩(10盒)火柴……这年秋天,小芳的父亲胃病犯了,父亲让我去给打针、抓药,并帮她和哥哥去地里掰包谷、拔谷杆、挖红薯……

      人是有感情的。可能我和父亲的诚意感动了小芳,她给我做了一双松紧帶布鞋,在我吃饭的面条下埋了两颗荷包蛋,让我的心感到暖暖的,希望之光又冉冉升起。冬里,我在与她村邻近的自留地里翻地,她不知从那里看见了,端了一碗白糖水送到地里,又递给我一条花手绢让我擦汗,把我美的啊,走路脚底下都像抺了油……

       但是婚姻的程序没走一步。几次到她家里,她在做针线,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像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我想拉拉她的手,她不是纳鞋底就是补衣服,让我无从下手;我想和她说说话,她欲言又止,然后又低头忙活去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进不得,退不舍,晚上睡不着觉,吃饭也不知味道……

      这情况持续了数月,终于有答案。父亲从学校一位老师那里打听到,小芳迟迟不订婚的原因,是家住县城在棣花一所学校当民办教师的一个小伙,也在向她求爱。那小伙父亲在公路段当工程师,工资高,家境好,有关系,给小伙谋了个民办教师差事,可能以后还能弄个正式工作干干,但个子矮,相貌平平……小芳正处在两难境地——有心嫁我,嫌我没工作;若选择那小伙,可又嫌人长得不中意……

      这消息让我如雷轰顶,呆若木鸡!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对父亲说:“不说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要先解决工作,再说媳妇!”很有些大丈夫的气魄,父亲叹气一声,说“好娃哩,我一没职二没权,到那里给你寻个工作吗?咱另找算了,不说大话啊!”我噘着嘴,不言传,一家人都沉默不语,几天气氛凝重……

       我开始思谋找工作。听说新疆招“黑市”工人,我连续几晚和几个伙伴到312国道上去等待,看有无招工的汽车停下来,但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听说大专院校今年还要推荐招生,我给村支书家里破柴、垫圈、种包谷,想让他推荐我去上学,但都是痴心妄想,他女儿高中毕业还在家,那有我下的“米”啊?何况七七年并没见招生的影儿……那多半年,我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坐不安,食之无味……

      可世上的事难以预料。这年冬天,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遍了我所在的山乡——高考制度恢复了!我找来小学、初中、高中的课本,夜以继日地钻在课本堆里看呀,练呀,把失恋的痛苦化做复习的力量。我没上过高中,初中也才上了一年,很多课程闻所未闻,但男子汉的血性使我有了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和信心,常常熬到深夜,父母披衣起来督催我去睡觉——因为第二天还要去合作医疗站忙碌……那段时间我吃饭脑子在背公式,走路在计算数理化题,短短几个月,学完了初高中全部课程,脑子格外灵光,浑身像打了鸡血似的……

     老天眷顾了我。我考上了商洛师范学校,虽不理想,但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净粮”,心里暗暗高兴。当邮寄员响着自行车铃声送来录取通知书时,我捧着它,热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开学前,我独自一人,去邻村的河边翻地,寒冷的西北风中,夹着几片雪花,干了一会,雪慢慢大了,我掏出一根“宝成”烟,点着刚吸了几口,隐约从河对门过来一个人,从走路的姿势看,是个女的,戴一顶天蓝色的风雪帽,穿一件灰短大衣,走近一看,是小芳!她径直走到地头,绯红着脸,妩媚一笑,真是明眸皓齿,形影清秀……我停下劳作,绷着脸问她:“这么冷,你到那儿去呀?”,她秀眉一扬,调皮地说:“听说你就要上学走了,问你那天走,我来送送你么!”我沉默了一会,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了,说“不必送了吧?别让人说闲话,再说学校也不远,我自己能行……”她的脸刷地变白了,说“你上怪了吧?我其实心里喜欢你,只是想激你出去工作,那样对你对我都好,这点小意思,是我的一点心意……”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叠成小包样的手绢递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打开手绢,是她的半身黑白照,还有五斤粮票,十块钱。我想把钱和粮票还给她,可她的身影已消失在纷纷扬扬的满天大雪中了,我看着迎风飞舞的雪花,脑子乱成了一窝麻……

       师范学校的生活是紧张忙碌的,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脑海不断地变幻着她的形象:一会儿可亲可爱,勤劳能干;一会儿脸上挂霜,对我不热不冷……有时我从衣兜里摸出她的片,贴在胸口上,心里泛起难言的涟漪……无数次,我都在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是重续前缘,还是另作打算?我把苦恼对父亲说了,父亲说“那是你的事,你做决定吧!”把难题又推到了我的面前……

     这期间,她给我来了一封信,说父亲修梯田跌了一跤,右腿骨折,住院花了三百多元,并要我给家里说一声,看能不能帮一下,如果不能帮,她只好嫁给那个民办教师,那小伙家里有钱……我看了,思忖了好久,回信问候了一下,把父亲给我准备买大衣的50元钱和她给我的10元及5斤粮票一同递了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

       这年冬天的一个周日,父亲告诉我,小芳已经和那位老师订了婚,让我以后自己找对象,不要再惦记这件事……我听了,默不作声,但泪水不由自主地滴下来,落在手臂上,冰凉冰凉的……在失恋的痛苦和失望中,我慢慢地睡着了——

      刚睡着一会,忽然有人轻轻地敲我的窗子,开门一看,嗬!竟然是小芳!她径直扑到我的怀里,光洁的脸上满是泪水,我俩抱头痛哭,难舍难分……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泪水打湿了枕巾……

      一年多后,我在遥远的外县城里,父亲又亲赴我工作的驻地,多方寻找熟人做媒,结识了我现在的妻子,虽然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但那一段初恋仍然难以从记忆里抹去,时常掠过我的眼前。我渐渐地原谅和理解了她当时的难处:那个女孩不想追求幸福?不想自己的夫君尽善尽美?错误的本身在自己,意气用事,缺乏男子汉的大度宽宏……我把自己的这一段经历对妻子坦言,妻子听了,哈哈一笑,说:“你还有那么一段罗曼蒂克史啊?什么时候咱们一块去找找小芳,让我也分享一下爱情的甜蜜啊?”

      我听了,笑了笑,说什么呢?

作者简介:

张书成,生于1956年12月,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人。中共党员,大学文化,政府公务员。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市诗歌学会会员,丹风县作协理事。

从上世纪 90年代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金秋》、《先锋》、《共产党人》、《当代陕西》、《教师报》、《陕西教育》、《工商时报》、《农民日报》、《陕西农民报》、《法制周报》、《文艺报》、《商洛日报》、《丹江潮》、《山泉》、《丹水》等发表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数百篇(首),《万湾农家乐》、《旅游遐想》等获丹江旅游征文二等奖。部分散文、诗歌被收入《采芝商山》、《丹风文学》丛书,巳由北京团结出版社結集出版《棣花细语》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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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丹凤晒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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