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是中国诗歌艺术的顶峰,送别诗是其中最常见的题材之一。人有悲欢离合,或求学谋仕、或从军戍边、或行旅交游、或谪升还乡,或贩运经商、或惜别故土、或骨肉分离……由于交通不便,亲友之间往往一别数载,甚至再也不见,每次离别,都令人积郁悱恻、忧思愁苦、感慨万千。离别之际,常常设酒饯别,或折柳攀杨,或赠物送银,文人墨客之间往往还要吟诗作赋,送别的场景尽述笔端,以慰离情,也成就了唐代送别诗的独特韵致。
流传下来的 4 万多首唐诗中,送别诗用汗牛充栋、车载斗量来形容也不为过,李白、王维、王昌龄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而排名前十的送别诗中,一定包括李白的这首《送友人》,这是李白最得意、也是最为刻骨铭心的一首五律,也被人誉为:“太白五律之结构,当推此诗第一。”
送友人
唐·李白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清代诗人袁枚曾言:“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可见送别诗常见,然动人心不易。
李白留下来 1000 多首诗歌里面有 160 多首离别诗,约占其诗总数的六分之一。而这首千古名篇,生动形象,又感人至深:依依送别,已至城外,青山亘北,白水如带,盘绕相随,向东城流过。此地一別,将形单影只,天各一方。万里之外,如蓬草随风,音信难寻。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挥手之际,马儿不舍,萧萧长鸣,马犹如此,人何以堪?!真是道不尽的惆怅,如浮云落日,黯然销魂,尽在不言中。这种感同身受真真扫尽千万首送别诗。
而这首诗跟李白其他送别诗不同之处,在于题目只有《送友人》,无地点无人物,简直不像他的风格,其他诗如《赠汪伦》、《送元二使安西》、《渡荆门送别》、《送友人寻越中山水》、《金乡送韦八之西京》、《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金陵酒肆留别》、《送杨山人归嵩山》、《南阳送客》等等,要么有人名要么有地名要么人名地名皆有。
那么这首诗究竟是做于何处呢?
答案是南阳,而诗中的白水并不是泛指“清澈的水”,而是南阳的白河。
郭沫若先生论述,李白曾三过南阳。近年南阳学者考证,李白曾五游南阳。《明嘉靖南阳府志校注》收录李白南阳留诗 3 首,今人收集李白南阳留诗多达 13 首。
《南都行》
唐·李白
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
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
陶朱与五羖,名播天壤间。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
清歌遏流云,艳舞有馀闲。遨游盛宛洛,冠盖随风还。
走马红阳城,呼鹰白河湾。谁识卧龙客,长吟愁鬓斑。
《南都行》在李白千余首诗作中很是少见,从南阳的山水形胜写到繁华市面,从南阳的风流人物写到旅游观光之胜景,在“诗史”般的意韵中,全方位地呈现出南阳之美。’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是何等的狂傲狷介,从来没有谦逊过,“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无论天子还是孔子,都不放在眼里,然而这个大唐第一愤青,大唐第一才子,大唐第一驴友,走过千山万水见多识广,对南阳,却由衷敬畏,直言“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帮助勾饯复国成功,携美引退的陶朱公范蠡;被秦王以五张羊皮买下,后为秦始皇统一中国奠定基础的 70 多岁的老奴隶百里奚,这两个人都是李白的榜样和楷模。
由他诗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在盛唐时南阳的淯水河畔、蒲丰之巅、清泠泉边、卧龙岗上、红阳城中……留下了太多太多诗仙太白游历足迹和清吟绝响。南阳,在李白的笔下,真是一切皆美。
小结:透过这朗朗文字,在韵律有致的时光中,我们不难领略当年南阳的绝世风华,也不难发现李白对南阳之爱。
李白交友众多,说朋友遍天下也不为过,不乏贺知章、杜甫、高适、孟浩然、王昌龄等知名诗人,也有郭子仪这类武将,还有日本友人晁衡等等,崔宗之是其终身难忘的知己之一。
崔宗之,唐朝宰相崔日用的公子,袭封齐国公。崔宗之外型俊美潇洒,文采斐然,好客爱酒,与李白可谓是惺惺相惜。李白(诗仙)、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李适之(左相兼兵部尚书)、李琎(汝阳王)、崔宗之(袭封齐国公)、苏晋(作《八卦论》,今存诗二首)、张旭(草圣)、焦遂(布衣),唐朝嗜酒好仙的这八位学者名人,时称饮中八仙,或者酒中八仙或醉八仙。而崔宗之因为皎如玉树被称为四仙:'四仙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排名在李白之前。
在南阳结识这位潇洒美少年崔宗之,是李白毕生难忘的一页。二人相识的时候,李白不过一介布衣,而崔宗之已经是礼部高官,但他们之间交往很平等,李为崔的气质倾倒,崔为李的才华而倾心。李白的寂寞和愁无人能懂,空有一腔报国的热忱,但老天却从来没有在仕途上给过他施展拳脚的机会。崔宗之懂他,他欣赏李白的才干,了解李白的抱负,不仅同李白在南阳游览纵酒放歌,送琴赠诗,还陪同回归安陆的李白在襄阳探望孟浩然,拜谒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韩朝宗,意在托韩荆州推荐李白出仕。这次活动虽没有成功,但两人友情更浓。崔宗之还曾跟李白月夜泛舟从采石一路喝酒喝到金陵,“平生心中事,今日为君说。”诗酒唱和,关系甚铁。两人之间更是赠诗不断:
此诗写李白和崔五郎中即崔宗之相见时一见倾情的情景,二人倾杯扺掌,无话不谈,诗酒定交。
李白,排行十二,故称“李十二白”。崔宗之赞李白“袖有匕首剑,怀中茂陵书。双眸光照人,词赋凌子虚。”崔宗之还等约李白去嵩山隐居,然而刚出道的李白心中还有一片澎湃的海洋,想成就一番大业,婉言拒绝了崔。
斗酒不要嫌少,寸心贵在不忘。再三挥别,依依不舍,奈何相聚总是短暂,离别总是到来。
崔宗之曾陪李白月夜乘舟,自采石达金陵。有友如此,夫复何求?离别之后李白在江上独自前行时,无比思念这位朋友,奈何“怀君不可见,望远增离忧。”
心中的苦闷向好友诉说,如果时运不济,我就以草木为伴侣。希望与君同携手,长住在幽幽南山。崔宗之是李白想携手归隐之人,可见二人友情之笃。
玉树倾倒,再也没有知音,再也没有可以携手归隐之人。仲尼琴还在身边,但“琴存人已殁。”人生总是意难平。
小结:从惺惺相惜,到结伴同游,到提携帮助,到每次依依惜别,到想携手归隐,每次分离都无限感伤,诸多不舍,由此可以大胆推断,赠友人当是送给崔宗之的。
南阳白河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大词典》中解释如下:“白河。唐白河正源。在河南省西南部,湖北省北部。古名淯水,因河水碧绿,滩多白沙,故名。”南阳的白河古称“淯水”,亦称“育水”。《三国演义》第十六回“吕奉先射戟辕门曹孟德拜师淯水”即是此处,今南阳有“魏公桥”就是以曹操命名。南阳白河淯阳桥得名亦来源于此。
白河由古名淯水向今名白河的转变是在东晋时期。据《明嘉靖南阳府志校注》记载:‘淯水俗曰白河’,‘东晋讳育,后世因称近城淯水为白水。’到了宋代正式改称为白河,一直沿用至今。
虽然近百篇含有“白水”的诗歌,多以“清澈的水”之意出现(见下图),但李白诗中 6 次提到白水,4 次直接跟南阳相关,“朝涉白水源”、“白水兴汉光”、“白水弄素月”、“白水真人居”,1 次出现在《赠徐安宜》中,1 次出现在《江上秋怀》,结合李白对南阳的推崇、这首诗的诗意及与崔宗之的友情,《送友人》中的白水当指白河。
含“白水”的古诗
独山在南阳的北边,是离南阳市区最近的孤山,是南阳市区的制高点。白河自东北向西南,自成半环形穿市而过。
诗中的“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与南阳的地理位置契合。一个横字、一个绕字,一静一动间,生动道出了南阳的独山和白河的钟灵毓秀。
李白研究专家安旗《李白全诗编年注释》认为:“其城别之池当在南阳。”并将此诗百创作时间定为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度 738 年)。
安旗,原名为安琦,满族人。祖籍黑龙江,1925 年生于四川成都。十五岁开始学写散文,后来在成都的一些报刊上发表了她翻译的屠格涅夫的散文诗。著作有论文集《论抒人民之情》《论叙事诗》《论新诗民族化群众化问题》《毛主席诗词浅释》《李白纵横谈》《李白传》等。
安旗是李白研究专家,戈壁舟的夫人,早年与陈道谟、许伽创办抗战刊物,晚年与戈壁舟在都江堰寓居多年。
安旗的徒孙海滨如此评价她:“私塾功底,西学影响,军旅生涯,宦海沉浮,浩劫坎坷,文艺研究,大学执教,文博金石,杂学旁收……安旗先生这种传奇经历、丰富阅历和卓越才华都为其后半生的李白研究奠定了极其重要的基础。”
安旗作为专家学者,当比我有更多的论证,由此可证《送友人》中的城池当是南阳,白水当是白河。
“人生得意须尽欢”,李白仗剑天涯、诗酒会友,足迹遍布 18 个省、206 个州县、80 多座山,60 多条江河、湖泊,几乎走遍了大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作万首诗”。
李白游历之地
李白与南阳之间,除了山水绮丽的吸引,还有人杰地灵的契合,有他敬佩的范蠡、百里奚,有他想效仿的诸葛亮,有他的至交崔宗之……五次到访,使其魂牵梦萦、心向神往,一次次盘恒吟唱,游走于出世和归隐之间。这首千古传诵、感人至深的名篇《送友人》既是送给知己崔宗之的不舍,也是留给他敬畏的城池南阳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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