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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取豪夺的时代说“弱德之美”


珍茵,潮汕姿娘。无茶不欢。宅,或远行。基本生活轨迹:读书、教书、写书、编书。琴心会发起人之一。

91岁的叶嘉莹教授创造了一个词:弱德之美。互联网很快把它传播为一个热词。

104岁的杨绛老人也说了一句话,同样被疯传:“我与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这其实不是杨绛先生原话,是她借自己翻译的英国诗人兰德暮年之作《生与死》中的词句做人生表态。走了将近一世纪人生路的老人所说的话在这个时代还有如此强大回响,大概是幸事。再细想,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实践“弱德之美”,又如何在这个你争我夺的时代真正做到不争呢?

叶嘉莹

无论是健在的叶嘉莹、杨绛两位老人,还是一百多年前的英国诗人兰德,他们的话犹如老树上的新芽,从历经风雨的沧桑之心纯净而出,根基是坚韧的。

何为弱德之美?何为不争?在成功学、励志书、心灵鸡汤火热流行的时代,强者为德,成者为王,是主流社会划分阶层的标准。面前的真相不是不争,而是吃相难看的太多。不争需要有不争的底气;弱德,同样要有弱德的底蕴。

杨绛

普遍人性中包括虚荣、势利眼、追名逐利,中外古今这些方面差异并不大。另一方面,人的生命追求到达一定的境地,内心就会由衷承认与金钱、权势同样重要的因素还有风范、品位和精神意识。这与马斯洛的人类需求层次理论是对应的。

叶嘉莹先生是如何解释她对弱德之美的定义?“它是有一种持守,它是有一种道德,而这个道德是在被压抑之中的,都不能够表达出来的,所以我说这种美是一种弱德之美。”

说白了,就是世道如何,别人待你如何,你都可以淡定面对,坦然、自尊生活,这就是一种美德。

互联网热词传播犹如台风呼啸扫过,然后落下一地残败。我们会否深究这个词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弱德之美一点都不弱,它需要一颗不流俗却对万物敬重的心。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买了《迦陵读诗丛稿》、《迦陵读词丛稿》,分别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本和中华书局版本;一本定价1.20元,一本定价1.40元;都是竖排,且都是繁体版,连装帧设计风格都很相似。初读这位名叫叶嘉莹的作者对唐诗宋词贴血贴肉、易感善思的解读,只知道她是加拿大的华人教授,我对她有无限的想象。身在异域,一辈子却生活中汉语诗词歌赋中的女子,生活该有多么美好!

其实叶嘉莹先生的人生并不顺坦,生活也不如意,幸好有诗词,这是她精神与情感的避难所。后来时不时在电视或电脑视频上看到她,八九十岁的温婉女人,书卷气十足。看不到她悲苦哀伤的表情,笑过哭过的人生都已是身后的烟尘,她依然以一双含着诗意与睿智的眼睛看世界。她也说过与杨绛先生类似的话:“不想从别人那里去争什么,只是把自己持守住了,在任何艰难困苦中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持守,是一个关键词,是对“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实践。参透生活实相,看尽人性之美丑,仍以慎独的精神检查自己,以沉毅坚忍之心情过酸甜苦辣的生活,这种心态与高蹈的精神境界相辅相成。

而杨绛先生还说了:“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有自己能做的事、想做的事非常重要。

杨绛先生享有美满的婚姻,却也经历文革被“洗澡”、老年丧女、夫君先行一步的悲怆。她“与谁都不争,和谁争都不屑”,那是一定的。你说她要争什么?如果她的价值定位不与世俗在同一标准上,是没有什么可争的。争,只是自降身份,自取其辱。一个百岁老人,独自粗茶淡饭,读书写作。这种生活状态,却因其丰盈的内心与充沛活跃的精神世界而灼灼其华。

当然我们可以说叶嘉莹、杨绛两位先生都老到了拥有智慧的境界,但要知道,无数的芸芸众生,越老,可能越糊涂,越愚痴,越执著。老而智慧、老而从容不是一种必然,而是自身不懈修持的结果。每个生命都有各自的悲欢喜乐,但每个人面对遭遇有各自的姿态。这个时代不缺乏的是竞争精神,甚至因争夺而不择手段。这个时代缺乏的是持守,持守就是一种人生姿态。持守也是你可以做到不争、葆有弱德的强大后盾,它需要你返回自心,看清自己,问清自己。同时,也是你能够安心的守护神。

科技与经济在飞速发展,时代却非全然美好,我们偏爱匮乏的事物。由生命长久提炼、时间沉积的觉悟,我们当然视为瑰宝。但当它们被网络传播并改写得轻如飞絮时,你热爱这样的词语,是因为趋势还是因为它真的触动你的内心?

生活在这个驳杂躁动、让人缺乏安全感的世界,你一边诵读并随手转发着“弱德之美”和“不争”,一边在喧闹街市疲于奔命,你不敢说这个世界与我无关。尽管如此,你依然可以学习持守,学习体面从容地行走于世。这样,你便开始拥有一点点超越普遍人性的勇气和智慧。你也正在超越昨天的你,今天的你。

每一个生命都有其独特的光辉。明白这一点,你便可以对自己说:“我与谁都不比较,和谁比较我都不屑。”这样,你接近了心灵的真实,更接近了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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