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妈问我，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好不好？
“不，我就要爸爸妈妈爱我一个。”
“那如果爸妈就生了呢？”
“那我就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据说这是我4、5岁时对再要个弟妹的反应（当然不排除我妈黑我，我哪有那么残忍），但总而言之我父母就生了我一个。当然并不是因为我的反对，而是当时的独生子女政策，城市里的公职人员，如果敢生二胎，那是要丢饭碗的。
当年的计划生育政策有多严格，经历过的人都知道不是危言耸听（不了解的可以看看莫言的《蛙》）。我家在四川，人口大省，记忆中有乡下的亲戚为了生二胎，被牵走猪、推了房子，一家人背井离乡躲去新疆，孩子2、3岁了才敢回来，仍要被罚款几大千。这还不算严重的，有的计划生育小组还会跨省抓人，七八个月的孕妇都能抓回来强制人流。
当国家利益凌驾于个体之上，计划生育被堂而皇之地写入基本国策，那一代中国家庭，被迫失去了人类最基本的生育权利。
而我们80后，光荣地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代独生子女。
1/
父母倾其所有培育这一个孩子，“优生优育”看起来也没什么差错。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我们似乎是政策的受益者。
而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政策不妥，是在2008年汶川地震后，那次地震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我们老家有一对夫妻，16岁的儿子在教室里遇难。夫妻俩几乎一夜白头，抱着孩子的照片和一众家长跪在学校门口，他们也没哭闹，只是凄凄惶惶的样子，大概眼泪也流尽了。
那个时候知道一个词，叫“失独家庭”。
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瞬间就这么没了。独生子女家庭，对于这种灾难的抵御能力极为薄弱。因为失去这一个，就意味着失去所有。
一些失独家庭陆续要了第二个孩子，而还有一部分家庭，因为年纪已经失去了生育条件。那些人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媒体也很少去追踪了。我只知道那对夫妻，过了一年女的自杀了，男的白发苍苍，经常一个人在河提上走来走去，佝偻着身子，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任何人。
而当年，那一个班失去了十几个孩子。
他们都是某个家庭，唯一的孩子。
有人会说灾难是小概率事件，但为了防范风险，把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是最好的办法。那么问题来了，这只鸡被强制终身只有一个蛋。
而精英人士会跳出来讲，要过好自己，不要从孩子身上寻找意义。可他们忘了，对于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那个孩子，就意味着全部的生活希望。
2/
渐渐地，这一代独生子女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而父母逐渐老去。“反哺”时代开始到来。
相较于依然生活在原生城市的独生子女，离家的独生子女承担着更大的赡养压力。
以我自己为例，目前在北京定居，先生也是独生子女，标准意义的“负担1个孩子、4个老人”。之前双方父母身体都很好，一时没什么问题。直到前段时间，飞出黑天鹅，我妈突然生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需要迅速手术。我心急火燎给公司请了假，火速赶回。
我妈为了方便，选择了本市的医院。病房是一个三人间，除了病床，每个病人有一个50厘米宽、1.8米长的折叠行军床，可以用来家属陪护。
▲ 病人家属陪护用床我爸还没退休，白天还要上班。守夜的工作，责无旁贷落到了我的身上。
这是一段极度疲倦的日子。
病人白天晚上都要输液。白天的10点开始输，一直到夜里9点。半夜12点又开始，一直到凌晨2点半。药物有十几种，隔几十分钟到1、2小时不等，就得叫护士换液体。要给病人翻身，擦洗，喂水，量体温，拔了尿管要频繁地扶去厕所。基本到夜里3点多，我可以躺在行军床上迷糊一会儿。
早上7点，护士来检查了，9点，医生来查房了，10点输液，一天又周而复始。
那个人来人睡的行军床，即时铺了家里的被子，还是脏得我过敏了，每天夜里全身痒得钻心，各种挠……
困顿又不能睡的夜里，我就盯着输液瓶发呆。想到我妈的病情如果出现最恶劣的情况，未来该如何打算。
▲每一夜挂起的输液瓶对未来的恐惧和巨大的孤独感将我深深包裹。
而我就家里唯一的主心骨，只能强打精神。不能乱！
幸运的是我妈手术很顺利。而且她还有弟弟妹妹，姨妈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白天来煲汤、送饭，中午把我从换回去睡觉，夜里9点，我再回来换她。
当家里有病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金钱解决。就是缺人手、缺支撑，缓不过劲儿。
隔壁床躺着两个30出头的独生女，一个是老公全程守护了7、8天，人已累脱型。
另一个就没那么幸运了，没有见着老公，只有一个60多岁的老妈来守护了两天。后来她妈也累倒了，她就一个人躺在床上，其他家属叫外卖她跟着吃一份，没有就不吃了。有时候夜里我也帮她看着液体，让她伺机休息。她的病是个长期工程，后来我妈出院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或许有人说，你可以请护工啊，不用那么累的。我只能说，平时就不在父母身边，生病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是想得到子女守候的慰藉。这一份骨肉亲情的陪伴，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更何况，在小城市护工并不专业，不乏有偷懒溜空，让病人在床上煎熬的。我不想让我妈摊上。
身体上的累都还可以克服，更折磨的是心理上的挂念。我妈一直是个坚强的女性，对我的教育也是有多远飞多远，绝不给子女拖后腿。这么多年我在外求学生活，她总是鼓励我去闯去做，从没阻拦一句。
要回北京的头一晚，我和妈妈睡一张床。久违的安心。
天亮了我起床穿衣，术后她身体虚弱，幽幽说：“妈可能真是老了，这次真舍不得你走呢。”
一句话让我翻江倒海。
从高中离开家，到现在已经十余年了。想想有多少精力用于讨好客户、揣摩上司，精疲力尽地为大城市输血供氧。而对父母的照料与关怀，只有流于形式的电话、微信。
然而，这才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3/
和在北上广的同龄人聊天，发现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难题。
随着父母年龄的增大，养老问题日渐突出，我们无法离开现在生活的城市，那么只有把父母接过来养老。且不论他们是不是适应，住房、医疗、生活习惯都将是巨大考验。
现在的房间是不是住得下？考虑换个大房子，或者家附近再租一套吧。
大城市的医疗条件更好，但我们是否能对接得上？而且外地的医保无法在大城市报销。以我妈本次医疗为例，4线城市，可以报销60-70%，但每天的费用都在4千多，连续十几天。那要是在北京呢？需要长期治疗呢？
和父母在一起生活，伴侣是否能适应？生活节奏和时间安排能应付得来吗？
…………
如果是双方父母都要养老，那这个难度还要乘以2。而这仅仅是父母的赡养问题，还没考虑孩子的教育。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的宿命与困局。
不是逃避责任，而是爱之深痛之切。就算爸妈老了自愿去住养老院，你又放心得下吗？
4/
一个在上海发展得挺好的姑娘，提到父母的身体状况也是忧心忡忡：“早知道当时留在南京呢，本来独一个就够呛了，还不在他们身边。”
我反问她：“那你现在还打算给你儿子生个弟妹吗？”
她赶紧回绝，“想过，但压力太大了，养不起。”
“那你的孩子，将来还是会面临和你一样的困境啊。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兄弟姐妹。”
姑娘哑然，好半天才说，“那至少把他留在身边吧。”
但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而孩子，终将属于我们不知道的未来和更广阔的天地。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唯一能知道的是，下一代远行的独生子女，依然能体会到我们今日的为难与煎熬。甚至更多。
四十年前埋下的伏笔，我们终于买单了。只是希望，我们这一代人就能偿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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