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24 可可诗词网-古文名篇 https://www.kekeshici.com
〔鉴赏〕
《桃花源记》是陶渊明的代表作之一,约作于永初二年(421),即宋武帝刘裕弑君篡位的第二年。此时陶渊明归隐田园已经十六年了。年轻时的陶渊明本有“大济于苍生”之志,可是,他生活的时代正是晋宋易代之际,东晋王朝统治集团生活荒淫,内部互相倾轧,军阀连年混战,赋税徭役繁重,加深了对人民的剥削和压榨。在国家濒临崩溃的动乱年月里,陶渊明的一腔抱负根本无法实现。同时,东晋王朝承袭门阀制度,保护高门士族贵族官僚的特权,致使中小地主出身的知识分子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象陶渊明这样一个祖辈父辈仅做过太守一类官职,家境早已败落的寒门之士,当然就“壮志难酬”了! 加之他性格耿直,为官清廉,不愿卑躬屈膝攀附权贵,因而和污浊黑暗的现实社会发生了尖锐的矛盾,产生了格格不入的感情。义熙元年(405),他仓促而坚决地辞去了上任仅八十一天的彭泽县令,与统治者作了最后决裂,长期归隐田园,躬耕僻野。他虽“心远地自偏”,但“猛志固常在”,仍旧关心国家政事。元熙二年六月,刘裕废晋恭帝为零陵王,改年号为“永初”。次年,刘裕采取阴谋手段,用毒酒杀害晋恭帝。这就不能不激起陶渊明思想上的波澜,产生出对刘裕政权的不满,加深了对现实社会的憎恨。但他无法改变、也不愿干预这种现状,只好借助创作来抒写情怀,刻画一个与污浊黑暗社会相对立的美好境界,以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与美好情趣。《桃花源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桃花源记》中所描写的桃花源是作者对黑暗现实(包括东晋王朝和刘宋政权)的批判,是在丑的面前高举起的一面美的镜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些对宁静的田园生活的描写,实则是对“八表同昏,平道伊阻”、“尘网”、“樊笼”的丑恶黑暗现实社会的憎恨;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这些又正是对虚伪狡诈、勾心斗角的残酷现实的无情批判。他在《感士不遇赋》中切齿地揭露道: “自贞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因为这个社会充满伪诈、污秽和黑暗,他感到窒息、愤懑,从而要求出现一个“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的没有剥削压迫的社会。生活在公元四世纪末五世纪初的陶渊明,能反映出农民的愿望与要求,是应该充分肯定其进步意义的。恩格斯对十八十九世纪的圣西门、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给予很高的评价。列宁在《论托尔斯泰》一文中,对空想学说在当时的作用也是给予肯定的。而比他们早一千四百年的陶渊明就能描绘出这样美好的理想境界,我们难道还不应该充分肯定吗?
《桃花源记》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从首句至“渔人甚异之”,写武陵渔人捕鱼时偶然进入桃花源的曲折情景。作者以惊人的妙笔,描绘了桃源恬静、优美的自然环境:长长的绿水,夹岸的桃林,纷飞的花片,芬芳的嫩草,使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作品一开始就以特有的魅力紧紧抓住了读者,使你非跟着渔人这个导游走下去不可。第二部分,从“复前行”至“不足为外人道也” ,写渔人所见的桃源风光及农民古朴淳真、热情好客的生活情趣。作者借人民不满秦始皇暴政这一历史事实来抒发对刘裕弑君篡位暴行的不满,并由此产生对理想境界的热烈追求,以大胆的幻想、饱满的浪漫主义情绪歌颂了理想乐土。这是“记”中的主体和核心。作者是通过形象的描写,神话式的虚构故事和美的激情来打动读者心灵的。第三部分,从“既出”至末句,写渔人离开桃花源后,数人闻讯再访而不可得其路径的种种情景。以此作结,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增加了作品幽微神秘的色彩。这结尾,也可能是暗示读者:这美好的境界在现实中是并不存在的。“记”中所表现的高尚的理想境界,美好的道德情操,高雅的精神文明等等,是同时代文人所难以企及的。这篇作品除了思想进步,立足点较高外,在表现手法上还有如下特点:
一、真假结合,虚实相生。作品既具有浓烈的浪漫虚幻色彩,又有强烈的真实感人力量。这一方面是因为主题具有现实意义,另一方面是作者始终注意把虚构与现实结合起来。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是虚构的,情节是离奇的。桃花源是“避秦之乱”的人们开辟的,一直延续到晋代,与世隔绝五六百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秦始皇式的暴政,在陶渊明生活的时代依然存在,东晋统治集团对人民的残酷压榨,对下层知识分子的无情排斥,刘裕篡夺皇位的阴谋手段,都是活生生的现实。所以,人们能通过这离奇的构思,强烈地感到主题的真实。同时,作者始终注意在虚构故事时结合着逼真的写实。如文章一开始就明确向读者交待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及其人物的身分职业: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渔为业” ,这就使桃花源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变得好象都是真的。最后写南阳刘子骥向往这个乐土,欣然寻访,没有成功。刘子骥,是历史上实有的人物,是晋朝太元时的名士,与陶渊明是同时代的人,作者把他写进作品中去,就进一步渲染了作品的真真假假的气氛。作者之所以如此首尾照应,意在使人确信: 虚幻怪异的桃花源是实有其地的胜境,从而加强了作品诱人的艺术力量。
二、曲折回环,层次分明。作者写桃花源境界并不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而是幽深奥秘,迂回曲折。开始写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溪流,不知有多少里程; 沿溪的两岸有一大片桃林,不知有多宽多长; 在林尽水绝之处,有一座大山,挡住去路,人世间好象到了尽头。再仔细一看,山有一小口,钻入洞内,仅仅能通过 一人,走数十步,忽然开朗起来。作者所写这溪流、桃林、芳草、落花、高山、洞口,是一个无人区,十分洁静、清新、美好,它隔断了现实社会喧嚣污秽的生活,为桃花源的隐蔽幽深作了过渡性的描写; 同时,为读者进入桃花源境内造成心理上的准备,不致使人感到突兀。在进入桃花源后,作者的描写也极有层次: 先写田园风光,辽阔的土地,整齐的房屋,纵横的田间小道,美好的池塘,垂荫的桑竹; 然后再写桃花源人民的服饰、劳动、情操、意趣。从远到近,从田园风光到社会人事,层层递进,步步深入。同时,作者以曲折的手法写出渔人的行进过程,一忽儿水路,坐船逆水; 一忽儿山路,钻洞爬山。当乘船沿溪走得忘了远近时,作者用“忽逢桃花林”一转,就把读者带到一个美丽静谧的桃花仙境; 再当渔人钻进漆黑狭窄的洞内,感到绝望疑惧时,作者以“豁然开朗”的神来之笔,又把人带到一个开阔、恬静、优美的田园乐土,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作者这种跌宕起伏的笔触,使读者的感情不由自主地随之骤变: 当你进入到桃花林时,它使你“喜”; 当你走到水穷路绝的隘口时,它使你“疑”; 当你钻入桃花源见到一个没有剥削压迫的社会时,它使你“惊”; 当你再想去寻访这个境界时,它使你“迷” 。这一喜、一疑、一惊、一迷的种种复杂情感变化,正是作品所产生的征服人们心灵的艺术力量。
三、语言晓畅,用词精到。《桃花源记》多用白描手法,语言通俗流畅,明白如话。叙写情事,如口说家常; 描绘人物,如面对明友。明代许学夷说: 陶多用“晋间语。靖节耳目所濡,故不觉出诸口耳”(《诗源辩体》)。在当时一味讲究辞藻、雕琢字句、形式主义蔚然成风的氛围中,陶渊明以清新朴实的语言描绘的理想境界,可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然而我们绝不要以为“记”中的这种自然的语言是随意写来的,它是经作者仔细推敲、苦心琢磨的结果。正如宋人所说: “语造平淡,而寓意深远,外若枯槁,中实敷腴” (见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卷四)。例如写桃花源人见到武陵渔人后,作者用“乃大惊”三字,就既写出了桃花源人对陌生人的惊异,又显示出桃花源与世隔绝的久远。又如写山口有光,是“髣髴若有光”。“髣髴”,好象的意思,这二字用得既灵活又贴切。为什么说山口有点儿光呢?第一,因所写山口很小,光线不甚分明,用“髣髴”二字正可描绘出光线极弱,洞口若明若暗的样子,这更符合桃花源隐蔽五六百年而不为人发现的情景。第二,因为桃花源是虚设的境界,其中景物并非实有,所以用词不能太着实。这样,给读者以迷离恍惚之感,增强了语言艺术的魅力。
《桃花源记》的主体本是“诗” ,而“记”仅是诗的一个序言,一个注脚,所以原题是《桃花源诗并记》。但因为这个“记”有着生动的故事,完整的结构和完美的表达形式,所以它不但可以独立成篇,而且比“诗”流传更为广泛,更为人们所喜爱,后来就有人索性将题标为《桃花源记并诗》,终至于“喧宾夺主”了。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