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

2010年9月2日 星期 四

　　蝎子是毒虫，与蛇并称，但向来谈蛇的文字多，谈蝎的则不多。偶读明人的《五杂组》，说蝎孕子在背，长成破背出，而母死。此古人观察有所不精，我查生物学书，知蝎卵胎生，初生时外包白色黏液，略像米粒，几分钟后，尾与步足即挣脱黏液，顺着母蝎的脚爬上母背，此时之蝎卵，挤成一团，在母背生活约一星期,蜕皮一次。蝎子要经多次蜕皮，才能成熟。

　　前人把蝎看成“獍”之类的恶物，古书说獍像虎豹，而比虎豹小，母獍生下小獍后，小獍就把母獍吃掉。獍，又名“枭獍”，或“破镜”。世上是否真有獍这样的动物，不得而知，想来只是传说吧。

　　蝎子其毒在尾，遇猎物，常用双螯钳夹，尾巴挪转过来，用刺刺入，注入毒液，蜘蛛、小蜈蚣等每难逃它的荼毒，为它所食。蝎子偶亦伤及人类，民间为防蝎毒，形成不少民俗，颇有意思，如山东高唐一带，从前多蝎，民间于惊蛰之日，有“吃蝎子毒”之俗：用盐水泡黄豆，一日一夜，把水滤去，晒干黄豆，在锅中炒熟食之。所谓吃蝎子毒其实是吃炒黄豆。高唐民间相信，春雷鸣动之时，蛰虫皆醒，此螫人之蝎子，也将出蛰，故吃黄豆，以拟蝎子，今吃尽其毒，可免为其螫耳。这风俗大约源于古代巫术，亦可见人们对蝎子荼毒的害怕心理。

　　一旦被蝎子所螫，民间形成一些偏方，如用井泥或瓦屋沟下之泥敷螫处。《本草纲目》讲到前人常用“禁咒法”，即巫术来疗蝎毒，其详不得而知，《五杂组》上介绍的对付蝎螫的办法，明显关乎巫法：“京师多蝎，……相传被蝎螫者忍痛问人说：‘我被蝎螫，怎么办呢？’对方回答：‘马上就会好了。’然后就豁然痊愈。若叫号呼痛则愈痛，要一昼夜才能消痛。” 

　　一物降一物，蝎虽毒，亦有能降之者，如蜗牛、鸡之类，东坡有句“黄鸡啄蝎如啄黍”，除了鸡，壁虎也吃蝎，东坡《蝎虎》诗云：“跂跂有足蛇，脉脉无角龙，为虎君勿笑，食尽虿尾虫。”壁虎专喜食蝎，故名蝎虎。清人薛福成《庸庵随笔》述蝎虎制蝎事极生动：“壁虎复以尾逗之，迅速缩去，蝎螫之不中，又自中其身，如是者三次，蝎遂不复动，盖已死矣。……闻壁虎以是术制蝎，百不失一，盖其以蝎为粮也久矣。” 

　　古人对蝎，固常存恐惧心理，然亦有以蝎为乐者，《北齐书》载北齐皇帝曾问南阳王高绰：“你在地方上，什么事最乐？”高绰回答：“多捉蝎子，把它们混合在蛆中，然后观赏之，最为乐事。”高绰的这种趣味，似也大有意思。  

　　去年到山东去了一次，在泰山脚下偶然见到一只蝎子，我全无害怕的感觉，兴味盎然地看了半刻，直到此蝎钻入石缝。刘献廷《在园杂志》卷一云：

　　东坡云，谪居在黄州五年，今日北行，岸上闻螺驼铎（铃）声，意亦欣然。铎声何足欣，盖久不闻而今得闻也。昌黎诗：“照壁喜见蝎”，蝎无可喜，盖久不见而今得见矣。

　　偶然读到这段文字，觉得十分亲切，因为我也曾有过“喜见蝎”的感受也。近日偶上街，见年轻人有以蝎子文身者，始者骇异，后则恬然：现在的年轻人何曾遭过蝎的荼毒，在他们眼中，大约蝎是难得之物，是美艳及力量的象征，所以他们会喜欢甚至赏玩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