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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简简单单四个字，定义了家中老大的责任和使命，却难道尽身为家中老大的体会和滋味。
我的父亲是上一辈的家中老大，下面弟弟妹妹一大群，从食不果腹的年代走过来，那些心酸的过往我不曾亲历，只是年少时在这个大家族里体味到一二，已足够让我唏嘘!
以我之笔力，尚提不动父辈的内容。只暂且说说我自己吧！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大概是上世纪最后一批拥有多个兄弟姐妹的人群了。
“大的娇，小的惯，苦就苦在当中间”，这句俗语怎么传下来的无从考证，我常常对照着想：我是老大，“娇”在哪里呢?是指我的身体自幼比弟弟妹妹弱一些吗？弟弟最小，他却挨揍得最多!妹妹则是最“苦”的那个：刁钻、叛逆、特立独行。小时候看她脸色一变，我和弟弟立马就往外跑，随后用来坐着吃饭的小木墩子就被扔出来了！……
想起这些，老大就笑了！老大拥有着比弟弟妹妹们更丰富更全面的家庭记忆，更能宏观地看着一个大“家”的兴衰变迁。
凡是家中老大，尽管性格不尽相同，却是一样的敏感与早熟。
年轻父母初识生活之重的不堪与忧虑，那些种种不良的情绪，尚不懂在孩子面前需要掩饰，这些，带给那个做为老大的孩子的心理影响，不是老大，体会不了那种无法言说的凄凉。------是的，凄凉。那种感觉就是凄凉，含着恐惧的一种压迫感，它自小腹升起，至心脏，隐隐地痛。
记得那一个个天未亮的早晨，娘总是在下地前摇醒沉睡中的我，嘱咐我起床后该做的事，我在迷迷糊糊中只听得娘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飘着……等到我完全醒过来，却常常怎么也记不起来娘让我做什么饭，煮什么菜，怎么煮?那种拼命拼命去想去回忆的感觉，在那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心里，是一种隐隐的恐惧和负罪感。-----好在只要能将饭煮熟，就不会被责备。父亲还会适时地表扬一番。
娘在年轻时的那些年里，有一种怪病：不能够自己从恶梦中醒来。那时父亲因为工作常不在家，弟弟尚是躺在娘怀里的幼儿。娘在夜里发出那么大的令人恐怖的声音，把隔着灶房过堂的另一间卧房里熟睡的我和妹妹惊醒。小我不到两岁的妹妹烦躁地拉过被子蒙在头上，我则边大声喊着：“娘，快醒醒!”边光着脚跑到娘的房间里，我摇晃着娘的胳膊，一再地喊：“娘，醒醒，娘，醒来!”娘睁开她迷蒙的睡眼望向我，我问她：“醒了吗？”，她低低答应“嗯”。我返回房间不一会儿，往往又会响起那古怪的声音……这一次，我会在娘面前站很久，直到看到她的眼神儿清朗起来，确信她真地清醒了才敢再去睡觉。
我从很小就练就了“支棱着”耳朵睡觉的本领。在那好多年里，只要我在家，白日里未曾收起的晾晒的粮食、衣物，从来不会遭到夜雨的“偷袭”。我暗自欣慰我的爹娘可以因有我“听雨”而安睡。
多年后因此而受益的，还有我的一双儿女。在他们婴幼时，任何一次的夜间翻身，甚至只是伸胳膊蹬腿儿，老大出身的为娘者，总会即刻摸摸他们有没有掀了小被子、有没有脱离了小枕头……
仿佛因了耳朵的敏锐，老大像一只角落里的小动物，浑身都张开着敏感的触角。这些触角随时接收着家族里家庭里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大大小小的事件，每个人的脸色，每一句争执，每一声啼哭……，小小的人儿觉得，都似乎与她这个“老大”脱不了干系。于是，她的一颗小心脏每天都在跟着不规律地跳动着……
年少的老大总以为稚嫩的自己有一双父母一样的臂膀，可以给弟弟妹妹以足够的遮挡。长大后才发现，当年以那单弱之躯，让两个牛犊般健壮之孩童听从指挥，不过是仗了“老大”的身份而已。内心真正脆弱的，却正是老大自己。
弟弟妹妹面前的成熟，爹娘面前的乖巧懂事，掩盖着老大那颗渴望怀抱，渴望被宠，拼命的想寻求安全感的心。
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爹娘面前的撒娇。其实我很想，滚倒在爹娘怀里嬉闹；我很想，恣意地表达我的哭、我的笑……可我是“老大”，有更小的弟弟妹妹需要爹娘的怀抱，我还要挺起胸膛张开我的小翅膀帮爹娘护卫他们的成长。有个无形的声音总在提醒着没长大的老大：你是老大，不可以跟弟弟妹妹争抢；你是老大，要给弟弟妹妹看护；你是老大，要给弟弟妹妹做表率……
其实老大的胆子小得可怜。多少个父母不在家的夜晚，老大带着弟弟妹妹们守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给他们讲故事，说笑话，她惟独不敢露出她的战战兢兢，她甚至不敢看向窗外，看向暗处，她总觉得无数故事里的妖怪都在周围的黑暗里隐藏着。
老大在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之后，还是这个样子。每天晚上睡前去关大门时，总会恐惧万分，总觉得门缝里会突然向自己伸出一把刀……
老大的脆弱的心理导致她在成年以后的有一年，做了一次不懂事的举动，这让我至今愧疚。
那年父亲因了种种原因，要去远方待很久一段时间（大约两年的光景）。他走之前的那个晚上，老大终于没有忍住，在父亲面前崩溃地哭泣，怎么也停不住。她不知道该对爹说什么，她想让爹留下又知道不可能，她只是感觉漫天的无助和害怕……父亲悲伤地看着他的老大，只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几十年过去了，我耳边还能清晰地听到父亲沉在心底的那一声无奈的叹息，也已经懂了父亲那一刻被他的老大泪湿了的沉沉的痛!
时光荏苒，半世浮生一转眼。那个“末代老大”早已华发丛生，步入中年了。老大常常在闲暇时忆起父母的年轻，忆起孩提的弟弟妹妹，忆起破旧的老屋，忆起小时不规则的田野，忆起独自在野外放牛时给我充当保镖的小黑狗……仿佛那些，才是我生命活力的源泉。
老大在有一天忽然想写一写弟弟，凝想了好久，落笔却只剩下了这几句：
我的弟弟
刚满四十岁
是个
很可爱的孩子
老大总是希望让自己任性一回；总想毫无顾肆地做一回疯丫头；老大总是偷偷地想再在爹娘怀里滚一回；总是悄悄希望再牵着弟弟妹妹的手玩一回捉迷藏……
可是老大呆在已逾古稀的爹娘、高高壮壮的弟弟妹妹面前时，所有的一切想法又都缩回了安静懦弱的躯壳里。
看着逐年老去的爹娘的身体，老大知道，再也不会有滚在怀里撒娇的机会了!再也找不到幼时爹娘的怀抱一样的温暖和安全了！以后所有岁月的风霜，都得自己去扛了!
曾经自豪着自己是“老大”的老大，曾经渴望着变成“老小”的老大，一直佯装坚强、却在拼命寻找被呵护的老大……
这个走过了近半个世纪，都没有长大的老大!
-作者-
腊月，安丘中年农民。喜欢读书、写字，视文字为不张扬的奢侈品。她认为，文字能给生活以希望，为生命增厚度。
-朗读-
原名，由春芝。国家二级演员， 一九七六年毕业于山东省“五七艺校” 京剧科。主功老旦 ，在安邱市京剧团工作。现已退休，业余时间喜欢朗读。
编辑：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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