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桑年／文
我对燕子最早的记忆，应该是在七八岁的时候。
那时家里有一个很大的院子，父亲是极勤快的人，他把院子分割成许多整齐的小菜畦，来栽种一些黄瓜、豆角、西红柿；大葱、茄子、青椒，挂豆、之类的时令菜。可以从春末一直吃到到秋后。秋后也有秋后的角儿，比如秋菠菜秋韭菜，胡萝卜大白菜等。父亲也偶尔尝试种些那时很稀缺的东西，比如卷心菜和菜花，也是在父亲勤劳的手下认识的。
父亲年复一年的侍弄，不仅仅让我们常常吃到新鲜菜，也给左邻右舍提供了一些方便。很多时候会有大婶或大嫂一路小跑奔来，要点什么菜解急。母亲一定是毫不吝啬的送上并捎带一些别的菜。乡人便欢天喜地的拿回去了。当然，当菜生长最旺盛的时期，自己家是吃不完的，母亲往往也会主动送给左邻右舍帮着消耗。所以爸爸的菜在我们那块有着极好的口碑。
菜为什么长得好？我体会到在父亲的侍弄里，浇水最重要。那菜畦隔个三五天就要全部浇一遍。最早是从外面担水来浇；后来家里打了压水井，父亲就一下一下压水来浇，这两种方法都极费时费事费力气。再后来父亲买了一个发动机安装在井底，一开电闸，水就自己汩汩的顺着水管流上来，再顺着水畦垄欢快的流向每一个菜畦里。父亲的菜地，终于可以让他轻松一些了。每当鼓捣完菜畦里的活，他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堂屋前的凉台上，瞅着那片青绿绿的菜畦，静静地抽上一根烟。我不知道他老是在那想什么，但我却总看见他吐出一口烟后，悠悠袅袅的烟雾后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着的。
说了不少，好像没一句跟燕子有关，其实不是，我原本就是想用个什么方式说说父亲。他越来越老了，我想把他的身影和留给我的某些记忆在心里镌刻得更牢靠些。我希望在我想起他的时候，会有那么一幅可视的清晰的画面，在我眼前徐徐展开。我决不允许让他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浅淡无痕，因为我是那么的深爱着我勤劳善良的父亲。
而前面说到的燕子，是与父亲的菜地完全脱不了干系的，正是因为父亲常浇菜地的那根水畦垄，才把燕子招到家里来的。
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在水畦垄旁玩泥巴。一天，和着泥巴，突然觉得口渴了，跑进屋里去喝水。喝完了刚要出堂屋门儿，却发现一只小燕子站在我玩泥巴的地方东张西望呢。我惊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燕子，且是静止状态的样子。它那黑黑的闪着光泽的体羽，白白的肚皮，还有那双机灵鬼怪的小眼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我趴着门框不敢动弹。而屋檐下那根晾衣绳上还有一只，也是东张西望的样儿。地上那只突然往湿漉漉的畦埂边上啄了一下，嘴里叼起一团泥后飞跃而起，在东屋檐下的椽子帮上停下。那里，已粘有一个小半块馒头似的疙里疙瘩的东西。我当即跑回屋，对着正在干活的母亲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见正忙着的母亲没听懂，便一把拉住她往外走，并轻轻在堂屋门口站定。母亲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笑了。她说那是燕子在搭窝呢，你可不要惊吓它们，谁家住了燕子，就是说这主人家的日子过得发旺呢，懂了吗？我点点头，其实我不懂，但我喜欢燕子住在家里，我又怎么会去惊吓它们呢？
我再也不去畦垄边玩泥巴，把那块天地留给小燕子叼泥用。每天悄悄的观察它们。到第三天的时候，它们的窝终于搭好了。然后继续看它们轮换孵窝；看它们喂伸着长长脖子张着大大嘴巴的小雏儿；看它们教小燕子磕磕绊绊的学飞翔。看了一春一夏，四只小燕子都长大了。秋天的时候，它们走了，只留下那个空窝，在高高的屋檐上，显得孤零零的。
我无比盼望下一个春天的到来，那时，我的小燕子也会回来了。我的生活，从那开始，多了一个盼望，一个牵扯不断的念想。
母亲曾说的“燕子在谁家住就是说这主人家的日子越得发旺”那句话，长大后我也弄懂了，但我更明白那只是一个隐含了美好寓意和希望的期盼，是许许多多淳朴民风里的一个美丽传说在我们母女间的传承。而燕子择巢选址，我认为它并不会看谁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而是以地利人和为前提——那就是叼泥筑巢方便又相对安全，少打扰的地方。而父亲的菜地由于经常浇水，水畦垄常年汪着水，畦埂上潮润湿软，正是燕子所爱，也就是说这才是燕子选择我家筑巢的真实原因。
我不知道这之前，我家是没住过燕子呢还是它们一直都在而只是我没关注过它们。但从那一年起，我知道我家屋檐下年年有燕子。而父亲的那条水畦垄，从我七八岁对它有记忆起直到三十一二岁时村庄平改，它总是湿润如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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