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来，非洲大陆南端的城市开普敦发生的一件大事，便是非洲当代艺术博物馆MOCAA——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Africa的盛大开幕。自此之后，作为最受欢迎的非洲旅游胜地之一的开普敦，又多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地标。
工作日的清晨，我们在开馆之前抵达博物馆时，世界各地的艺术爱好者们——从中学生到时髦青年再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长龙。位于繁华的开普敦“水前地区”（V&A Waterfront）的MOCAA，是全世界第一座非洲当代艺术的大型博物馆，还常被比作纽约的MoMA和伦敦的泰特（Tate），难怪人们要纷纷前来朝圣。
万众瞩目的MOCAA，在建筑风格上就独树一帜。巨大的管状水泥底座上方，是一间间钻石形状的玻璃格子。很难想象这座建筑原来是一幢建于上世纪20年代的谷仓，逐渐废弃后，近年由英国设计师Thomas Heatherwick 改造完成。可供游人参观的博物馆共8层，共有80多间画廊，是目前非洲最大的艺术博物馆，也是绝无仅有的专注于非洲当代艺术的超大型艺术机构。
虽然地处非洲大陆的最南端，这座博物馆的艺术总监与策展人Mark Coetzee强调，这是一个与全非洲54个国家和全球非洲流散人群对话的空间，“对所有人开放，代表所有非洲人，为非洲人提供一个参与书写其文化遗产的平台。”
也许正是这样的雄心壮志，为这座博物馆招来了许多非议。
“年轻态” For the Instagram generation
这座博物馆不仅在建筑风格上十分先锋。收录的作品也都集中于2010年之后创作的作品。除了William Kentridge等国际知名的南非艺术家外，以青年艺术家为主导。这也是这座博物馆令人欣喜的地方，它象征着非洲当代艺术蓬勃的活力，不再纠结于某种意义上的“权威”标准，也打破了我们对非洲艺术的刻板印象——这里不再摆满陈旧的陶器和青铜，也没充斥着古老的面具。穿梭在作品中间的，是许多打扮自信入时的本地青年人，询问讨论着有关作品的问题。而最妙的是，这些作品的大部分作者，正是他们的同龄人。
我还记得在玻璃的天台地板上，有白发的爷爷奶奶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走动，不敢踏上也不敢低头看透明地板上令人头晕眩晕的图案（那其实是El Loko的作品）。——没错，看来这是一座真正为“Instagram一代”设计的博物馆。
(一间展厅门上的装饰，一种属于艺术家的有些可爱的幽默)
盛宴Feast
Heatherwick 在设计中保留足够展览空间的同时，将粮仓的中部“掏空”，由一架旋转楼梯连通地下2层到地上6层的展览空间。旋转楼梯的每一层，都能从不同角度看到这个由南非艺术家Nicholas Hlobo设计的装置 iimpundulu zonke ziyandilenda，一个科萨族神话中“龙”形的雕塑。
(从地下展览层仰望Nicholas Hlobo设计的装置iimpundulu zonke ziyandilenda)
地下的展览空间，则保留了废弃谷仓复杂的管道，就势放置了安哥拉摄影师Edson Chagas的作品。Chagas是近些年来崛起的非洲艺术家的代表， 他的有关卢安达的摄影展“Luanda, Encyclopedic City ”赢得了威尼斯双年展的金狮奖。照片本身探索了都市空间的多种可能性与不可调和的对立关系——城市与乡村，基础设置和居民，垃圾堆与公共空间。这些照片被MOCAA的策展人制作成海报，放置在地下通道中，游人可以选取一张，把“卢安达”的城市一角带回家。
当然，这里有许多我在课上给同学们讲授过的艺术家，比如，在世界各地最重要的博物馆展出的加纳/尼日利亚艺术家El Anatsui, 南非女性艺术家Mary Sibande和Nandipha Mntambo，刚果金艺术家Cheri Samba等等。(除此之外，还能看到一些中国元素，当我在其中一层看到Isaac Julien的《万重浪》还有屏幕上的张曼玉时，有一种强烈的穿越感，怎么都琢磨不透其间的意义。)
(亲眼看到El Anatsui的作品，联想尼日利亚某个垃圾场上的每一个滤波片瓶盖被打造成这样一幅令人惊叹的作品。对我而言，这也算是特别值得的朝圣之旅了。)
（Mary Sibande是我很欣赏的年轻女性艺术家。80后的她作品曾经成为大英博物馆特展的一部分。当然这些一点都不重要。更吸引人的，是她对后种族隔离时代南非社会性别、阶层和种族关系的深刻理解和干预。）
（Nandipha Mntambo的作品善于用各种自然有机材质如兽皮等制作雕塑与摄影作品，通过一系列材质上的对照关系-人性与兽性，人类与自然等等-展现女性身体与身份问题。
(Cheri Samba是当代非洲最重要的画家之一。他的作品总是有很强的视觉刺激性，画家的批评、讽刺和想象，对传统和当下的认识交相融合，有着鲜明的Samba烙印。)
（和我的展览搭子艺术批评家硕硕同学瞻仰William Kentridge的作品More sweetly than a dance）
悖论 Contradictions
当你走近这座博物馆，仰头看到博物馆上方那些每间每晚售价700英镑到8000英镑不等的玻璃房子，以及周边干净整洁和现代化的办公大楼时，就不难理解有关这座建筑的那些沸沸扬扬的争论了。
MOCAA是一个聪明绝顶的投资方案。它的全名叫做Zeitz MOCAA, 你可以想象Zeitz就来自于其主要投资者，PUMA品牌的前CEO。这位商界大佬，对非洲艺术情有独钟。博物馆中有大量他的私人收藏。也许是有着太多西方艺术博物馆与地产商关系的先例（比如纽约和伦敦的艺术博物馆周边的地产，都因文化品位的提升而坐地起价）。在MOCAA博物馆本身真正完成设计方案前，其周边的地产(由Bloomberg, BMW 和 Standard Bank联合出资) 就早早开发出售，可以说是相当成功。
在这个博物馆开放之前的两年前，我就对有关它的种种争论有所耳闻。南非作家和批评家Matthew Blackman就曾写过一封义愤填膺、语重心长的公开信，请求投资者、设计者、策展人和公众警惕这座博物馆的一些危险走向——这是一家“由欧洲白人出资、欧洲白人设计、南非白人担任艺术总监”的博物馆。将其称为“西方博物馆的复制品”可能也不为过。而其运作理念与模式比起西方艺术博物馆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和泰特等艺术博物馆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对公众艺术的理解恐怕不太一样——这家博物馆顶层酒店的露台，喝一杯白兰地要200英镑以上（必须要预定才可入内），而在免费开放的泰特博物馆，普通人也能在那儿喝咖啡俯瞰伦敦。难怪有人觉得，这座博物馆某种程度上正是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最真实的写照——高楼大厦与贫民窟常常不过一街之隔。
要我说，不去喝那 一杯天价白兰地也罢。最让人担忧的，是这家博物馆会不会像许多今日的画廊一样，又落入“黑人艺术家，白人批评家”的后殖民窠臼？
我们参观这座博物馆的时候，正值一年一度的“矿业大会”（Mining Indaba），世界各地的矿业大亨们汇聚开普敦，一时间机票和宾馆价格飞涨。也许这对开普敦的艺术界和画廊是个好消息，只是收藏家们又如何看待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呢？
毕竟，这座建筑里如此干净洁白的墙壁上挂着的那些艺术作品，大多数都来自于混乱不堪的贫民社区，出自曾在苦难中挣扎的艺术家之手。这个安静、高大、前卫和现代化的展览建筑坐落在全非洲最昂贵的地皮上，它怎样才能和孕育非洲艺术品的那些泥泞、落迫、喧嚣的创作空间产生真正的关联？它能讲述非洲的文化和历史吗？谁又能决定谁能成为非洲的代言？
有趣的是，我们很难找到一个直白的答案。这种巨大的反差和悖论本身，就是这片大陆惯常的回答问题的方式，也是许多非洲当代艺术创作的张力所在。
（把世界和非洲装下的野心与大胆组合，让MOCAA成为名副其实的“Art Indaba”）
(非洲艺术家的作品表明了他们的态度——So b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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