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不可易讀。
說及讀易,曰:
易是箇無形影底物,不如且先讀詩書禮,卻緊要。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問:看易如何?
曰:
“詩、書、執禮”,聖人以教學者,獨不及於易。
至於“假我數年,五十以學易”,乃是聖人自說,非學者事。
蓋易是箇極難理會底物事,非他書之比。
如古者先王“順詩書禮樂以造士”,亦只是以此四者,亦不及於易。
蓋易只是箇卜筮書,藏於太史太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許多說話。
及孔子始取而敷繹為十翼、彖象、繫辭、文言、雜卦之類,方說出道理來。
易只是空說箇道理,只就此理會,能見得如何。
不如“詩、書、執禮,皆雅言也”,一句便是一句,一件事便是一件事。
如春秋,亦不是難理會底,一年事自是一年事。
且看禮樂征伐是自天子出?是自諸侯出?是自大夫出?
今人只管去一字上理會褒貶,要求聖人之意。
千百年後,如何知得他肚裏事?
聖人說出底,猶自理會不得;不曾說底,更如何理會得!
人自有合讀底書,如大學、語、孟、中庸等書,豈可不讀!
讀此四書,便知人之所以不可不學底道理,與其為學之次序,然後更看詩書禮樂。
某纔見人說看易,便知他錯了,未嘗識那為學之序。
易自是別是一箇道理,不是教人底書。
故記中只說先王“崇四術,順詩書禮樂以造士”,不說易也。
語、孟中亦不說易。
至左傳、國語方說,然亦只是卜筮爾。
蓋易本為卜筮作。
故夫子曰: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
以言者,尚其辭,如程子所說是也。
以動者,尚其變,已是卜筮了。
易以變者占,故曰
“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
以制器者,尚其象,十三卦是也。
以卜筮者,尚其占。文王周公之辭,皆是為卜筮。
後來孔子見得有是書必有是理,故因那陰陽消長盈鸪,說出箇進退存亡之道理來。
要之此皆是聖人事,非學者可及也。
今人才說伏羲作易,示人以天地造化之理,便非是。
自家又如何知得伏羲意思!?兼之伏羲畫易時亦無意思。
他自見得箇自然底道理了,因借他手畫出來爾。
故用以占筮,無不應。
其中言語亦煞有不可曉者,然亦無用盡曉。
蓋當時事與人言語,自有與今日不同者。
然其中有那事今尚存,言語有與今不異者,則尚可曉爾。
如“利用侵伐”,是事存而詞可曉者。
只如比卦初六“有孚比之,無咎。有孚盈缶,終來有他吉”之類,便不可曉。
某嘗語學者,欲看易時,且將孔子所作十翼中分明易曉者看,如文言中「元者善之長」之類。
如中孚九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亦不必理會鶴如何在陰?其子又如何和?
且將那繫辭傳中所說言行處看。此雖淺,然卻不到差了。
蓋為學只要理會自己胸中事爾。
某嘗謂上古之書莫尊於易,中古後書莫大於春秋。
然此兩書皆未易看;今人才理會二書,便入於鑿。
若要讀此二書,且理會他大義:
易則是尊陽抑陰,進君子而退小人,明消息盈鸪之理;
春秋則是尊王賤伯,內中國而外夷狄,明君臣上下之分。。
問:讀易未能浹洽,何也?
曰:
此須是此心鸪明寧靜,自然道理流通,方包羅得許多義理。
蓋易不比詩書,它是說盡天下後世無窮無盡底事理,只一兩字便是一箇道理。
又人須是經歷天下許多事變,讀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審端正。
今既未盡經歷,非是此心大段虛明寧靜,如何見得!
此不可不自勉也。
敬之問易。
曰:
如今不曾經歷得許多事過,都自揍他道理不著。
若便去看,也卒未得他受用。
孔子晚而好易,可見這書卒未可理會。
如春秋易,都是極難看底文字。
聖人教人自詩禮起,如鯉趨過庭,曰:
“學詩乎?學禮乎?”
詩是吟詠情性,感發人之善心;
禮使人知得箇定分,這都是切身工夫。
如書亦易看,大綱亦似詩。
易與春秋難看,非學者所當先。
蓋春秋所言,以為褒亦可,以為貶亦可。
易如此說亦通,如彼說亦通。
大抵不比詩書,的確難看。
問:易如何讀?
曰:
只要虛其心以求其義,不要執己見讀。其他書亦然。
一作“平易求其義”。
看易,須是看他卦爻未畫以前,是怎模樣?
卻就這上見得他許多卦爻象數,是自然如此,不是杜撰。
且詩則因風俗世變而作,書則因帝王政事而作。
易初未有物,只是懸空說出。
當其未有卦畫,則渾然一太極;在人則是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一旦發出,則陰陽吉凶,事事都有在裏面。
人須是就至虛靜中見得這道理周遮通瓏,方好。
若先靠定一事說,則滯泥不通了。
此所謂“潔靜精微,易之教也”。
僩錄云:
未畫之前,在易只是渾然一理,在人只是湛然一心,都未有一物在,便是寂然不動,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也。
忽然在這至虛至靜之中有箇象,方發出許多象數吉凶道理來;
所以靈,所以說“潔靜精微”之謂易。
易只是箇“潔靜精微”,若似如今人說得恁地拖泥帶水,有甚理會處!
燾錄云:
未畫以前,便是寂然不動,喜怒哀樂未發之中,只是箇至虛至靜而已。
忽然在這至虛至靜之中有箇象,方說出許多象數吉凶道理,所以禮記曰“潔靜精微,易教也。”
蓋易之為書,是懸空做出來底。
謂如
書,便真箇有這政事謀謨,方做出書來。
詩,便真箇有這人情風俗,方做出詩來。
易,卻都無這已往底事,只是懸空做底。
未有爻畫之先,在易則渾然一理,在人則渾然一心。
既有爻畫,方見得這爻是如何,這爻又是如何。
然而皆是就這至虛至靜中做許多象數道理出來,此其所以靈。
若是似而今說得來恁地拖泥帶水,便都沒理會處了。
易難看,不比他書。
易說一箇物,非真是一箇物,如說龍非真龍。
若他書,則真是事實,孝弟便是孝弟,仁便是仁。
易中多有不可曉處:
如“王用亨于西山”,此卻是“享”字。
只看“王用亨于帝,吉”,則知此是祭祀山川底意思。
如“公用亨于天子”,亦是“享”字,蓋朝覲燕饗之意。
易中如此類甚多。
後來諸公解,只是以己意牽強附合,終不是聖人意。
易難看,蓋如此。
易最難看。
其為書也,廣大悉備,包涵萬理,無所不有。
其實是古者卜筮書,不必只說理。象數皆可說。
將去做道家、醫家等說亦有,初不曾滯於一偏。
某近看易,見得聖人本無許多勞攘。
自是後世一向亂說,妄意增減,硬要作一說以強通其義,所以聖人經旨愈見不明。
且如解易,只是添虛字去迎過意來,便得。
今人解易,迺去添他實字,卻是借他做己意說了。
又恐或者一說有以破之,其勢不得不支離更為一說以護吝之。
說千說萬,與易全不相干。
此書本是難看底物,不可將小巧去說,又不可將大話去說。
又云:
易難看,不惟道理難尋;其中或有用當時俗語,亦有他事後人不知者。
且如“樽酒簋貳”,今人硬說作二簋,其實無二簋之實。
陸德明自注斷,人自不曾去看。如所謂“貳”乃是周禮“大祭三貳”之“貳”,是“副貳”之“”貳”,此不是某穿鑿,卻有古本。
若是強為一說,無來歷,全不是聖賢言語!
易不須說得深,只是輕輕地說過。
讀易之法,先讀正經。不曉,則將彖象繫辭來解。
又曰“易爻辭如籤解。”
看易,且將爻辭看。理會得後,卻看象辭。若鶻突地看,便無理會處。
又曰“文王爻辭做得極精嚴,孔子傳條暢。要看上面一段,莫便將傳拘了。”
易中彖辭最好玩味,說得卦中情狀出。
八卦爻義最好玩味。
看易,須著四日看一卦:
一日看卦辭彖象,兩日看六爻,一日統看,方子細。
因吳宜之記不起,云然。
和靖學易,從伊川。一日只看一爻。
此物事成一片,動著便都成片,不知如何只看一爻得。
看易,若是靠定象去看,便滋味長。
若只恁地懸空看,也沒甚意思。
季通云:
看易者,須識理象數辭,四者未嘗相離。
蓋有如是之理,便有如是之象;有如是之象,便有如是之數;有理與象數,便不能無辭。
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有自然之象,不是安排出來。
且如“潛龍勿用”,初便是潛,陽爻便是龍,不當事便是勿用。
“見龍在田”,離潛便是見,陽便是龍,出地上便是田。
“即鹿無虞,惟入于林中”,此爻在六二、六四之間,便是林中之象。
鹿,陽物,指五;“無虞”,無應也。
以此觸類而長之,當自見得。
先就乾坤二卦上看得本意了,則後面皆有通路。
繫辭中說“是故”字,都是喚那下文起,也有相連處,也有不相連處。
欽夫說易,謂只依孔子繫辭說便了。
如說:“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
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只如此說,便了。”
固是如此,聖人之意只恁地說不得。
緣在當時只理會象數,故聖人明之以理。
“潔靜精微”謂之易。易自是不惹著事,只懸空說一種道理,不似它書便各著事上說。
所以後來道家取之與老子為類,便是老子說話也不就事上說。
“潔靜精微”是不犯手。
又云:
是各自開去,不相沾黏。去聲。
佐錄云:“是不沾著一箇物事。”
問:
讀易,若只從伊川之說,恐太見成,無致力思索處。
若用己意思索立說,又恐涉狂易。
浩近學看易,主以伊川之說,參以橫渠溫公安定荊公東坡漢上之解,擇其長者抄之,或足以己意,可以如此否?
曰:
呂伯恭教人只得看伊川易,也不得致疑。
某謂若如此看文字,有甚精神?卻要我做甚!
浩曰:
伊川不應有錯處。
曰:
他說道理決不錯,只恐於文義名物也有未盡。
又曰:
公看得諸家如何?
浩曰:各有長處。
曰:
東坡解易,大體最不好。
然他卻會作文,識句法,解文釋義,必有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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